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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4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十章:別人的女神
《那片黑》第一部
第十章:別人的女神
ocoh說:「很多男生都有過專屬於自己的女神,我也有,發生在遠遠的童年。在修正此篇時,感覺特別迷茫,而故事裡的季賢也逐步進入生命的迷宮裡。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罷了。」
走出國榮大廈,這是我到訪的第四座大廈,也是情況最惡劣的一座,估計朱老闆也不會對這個地方感到興趣,它會順理成章的被我們於候選名單中剔除。
看了看手機,到了晚上七點鐘,我順便打電話給朱老闆,打算把視察大廈一事作簡單的匯報,豈料卻遇到阻滯。不論是他的手機,或是辦公室電話也沒人接聽,最後我錄下留言:「喂,朱老闆,我是季賢,今天到了大埔的國榮大廈一趟,沒有特別收穫。現在是晚上七點鐘,由於地點偏遠,所以我直接下班,不會回到公司了,再見。」
我十分了解這位相處多年的朱老闆,假如在忙工作,電話總是無法接通的;假如是不小心睡著,誰也沒法弄醒他。此刻,我判斷自己剛剛打電話給他的行為是多餘的。
往四處張望,首先看到總共四條行車線,眼前駛過的車輛數目不多,途人更是少之有少。我甚少走近這一帶,假如說這裡是商業區,倒是覺得形容為工業區比較貼切。除了國榮大廈外,其他的建築物都被冠有「工業」二字,什麼工業大廈、工業中心之類的,因此這裡只會是我所知道的工業區。
看得仔細一點,原來這裡的綠化工作做得很不錯。在行車線之間和行人道旁邊都種植了不少大樹,就算是距離稍遠的住宅區,看起來也是一片綠。一棵棵大樹跟一座座感覺冰冷的大廈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造成一種顯眼的矛盾,這是城市的特質,種種衝突壓抑著人的本性,使人們逐漸迷失於灰色圍牆裡,不再知道生存的目的,不斷追逐若干的虛榮和物質的生活。
站在行人道的中心,我輕揉頸後,搖搖頭清醒頭腦,沒原因、沒想法的走向左方,經過一個大廈停車場和公車站,沒有發現任何人在候車。這情況很常見,此地人跡罕至,現在又是入夜時分,公車班次疏落,打算乘車的人需要花上二十分鐘來候車,誰會願意浪費這麼多時間呢。
迷糊。
我打算在附近逛逛,逐步離開國榮大廈,進一步遠離市中心,我總是渴望逃出城市的約束,找一處寂靜無聲的地方,享受片刻的寧靜。記憶所及,沒有朋友和同學在附近一帶居住。愈走下去,眼前的路顯得愈陌生,但在無形中,彷彿有著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帶領我前進,我對這詭異的感覺一下子給不出解答。
這感覺使我忽略擦身而過的途人,沒興趣多看一眼,關注的只剩下突然燃起的慾望和好奇,渴望找出原因和答案。行走期間,沒有收到電話和短訊,我猜小君還未睡醒,仍然躲在死氣沉沉、冷得要命的辦公室裡,她需要休息,是具有質素的休息。
兩年了,我們幾乎每天都過著同居生活,每晚同床共枕。除了她,不會有人在晚上打電話給我,特別是女生,我曾經千叮萬囑,要求她們不要在不適當的時候打來,以免引起小君誤會,她當然不會知道我在這方面的體貼。
帶著緩慢的腳步走了十分鐘,隨著時間過去,天色昏暗,路旁的街燈陸續亮起來。它們習慣了執行任務,每晚依時幹活,照亮黑暗中的城市,帶來有別於白天的另一面:幽靜的、藍藍的、高傲的。
不斷張望,終於發現不尋常的地方,似乎就是那個地方深深的吸引著我,在無形中向我招手。繼續往前走,再向左轉,走到直路的盡頭,那裡有一座外表黑漆漆的大廈,奇怪的未有亮燈,顯得格外神秘和妖異,像電影裡才會存在的死城,像一處被遺棄的地方,散發出一點淒涼的味道。
諷刺的是,愈神秘、愈危險的東西,愈具有吸引力,這一點確實足以致命。當其他大廈紛紛亮燈之際,只剩下那一座建築物依然黑暗,散發出獨有的危險氣息,我卻打算探視那裡的實際情況,這是久違的冒險。
喜歡冒險,想念冒險,那傢伙曾經為我帶來了一些冒險。
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從後拍打我的肩膀,力度很輕,似乎是屬於女生或小孩的手,感覺完全不像男人。這是一場徹底的意外,我怔了怔,呆滯幾秒,然後回身應對,眼前竟出現了一個短髮造型的人,第一眼分辨不到是男或女。此人束著一頭凌亂短髮,兩邊的頭髮剛好覆蓋著耳朵,個子矮小,眼神有點不友善,就是帶點兇的意思。
我不期然在想,這個人幹嗎突然拍打我,是認識的嗎?
「喂,倪季賢。」一開口就是不客氣,根據聲音,我終於知道眼前人的性別,是個作男性打扮的爽朗女生,而且她知道我的名字。
我打量了她的衣著一遍,寬鬆的白色T恤,一條墨綠色格子圖案短褲,一雙咖啡色短靴,揹負著一個同樣是咖啡色的方形袋子,這顯然是用作裝載照相機的。
「你好,你……是誰?」我懷疑問道,這一刻的眼神肯定茫然。
「嘿,你以為我是誰啊?」她冷笑一聲,然後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要是我知道她的身份,又何必開口呢。
我遲疑地說:「呃……我真的想不起來,你可否直接告訴我呢?」
「唉,又是這樣子,剪掉長髮後,朋友都不認識我了。」女生搖頭嘆息,用著自嘲的口吻說道。
我出言催促:「不要故弄玄虛,既然我們是一場相識,請你快點說出自己的身份。」我似乎被神秘大廈所影響,為了儘快到達那裡,竟然不期然著急起來。
突然現身的傢伙是誰,我覺得比較不重要,是有些好奇,卻不太著緊。
「哈哈,你苦惱的樣子很有趣,額上的皺痕使你看起來像一頭鬥牛犬呢。」女生樂得合不攏嘴,但我絕對不喜歡當一頭小狗,而且是長得笨頭笨腦的鬥牛犬。
我板起臉,決絕地說:「快點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好吧,好吧,不要這麼兇啦,我是張凝,就是你認識多年的張凝,我們是一場相識。」女生滿不在乎的說出答案。
張凝,這個名字喚起我的記憶,我開始回想這個人的故事和我們有過的關係。她是我的中學同學,曾經留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身材嬌小,皮膚白皙,舉止優雅,談吐斯文。在認識的當初,我們都以為她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女生,也是不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咦,怎麼她的髮型和衣著好像改變了很多呢?
2016年6月27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九章:老人家的教誨
《那片黑》第一部
第九章:老人家的教誨
ocoh說:「老人?我常笑說自己的心理年齡是八十歲,漸漸老去的是心境,而非身體。身體年齡方面,大概比真實年齡小六歲,這是多年來持續運動和控制飲食的效果吧。」
我試著配合眼前的管理員:「大叔,那麼我需要登記一些個人資料嗎?」這屬於明知故問的笑話。
管理員即晃動手指,作個手勢說:「不用了,這一帶的治安不錯,犯罪率很低,而且不會有人打這座大廈的主意,我們都很放心。」
說話的同時,我從錢包裡取出自己的名片並交給他,他簡略的看過一眼,目光停留在一組黑白配色的圖形條碼上。見他神情困惑,我便以一個微笑作為鼓勵和催促,他才遲疑地收下。
那個圖形條碼叫作「QR碼」,在多年前由一家日本公司發明,目前在世界各地都很流行,已被廣泛的應用。人類的雙眼當然無法讀出QR碼所包含的訊息,必須使用手機或電腦才能讀取,所以管理員感到困惑也很合理。
至於那個QR碼的隱藏訊息,並非什麼天大的秘密,純粹是我在工作方面使用的電子郵件地址和手機號碼。
我不解提問:「這是一座商業大廈,一般來說,業主應該很注重保安才對,不是嗎?」
「今非昔比,國榮大廈的確是一座商業大廈,但早已名存實亡。由於大廈位置偏遠,交通不方便,租用辦公室的公司都選擇在租約期滿後離開,另覓更合適的地方。失去了大部分租戶,收入自然大幅減少,所以業主也不願意花錢翻新大廈,更不要說什麼加強保安了。」管理員詳細地道出大廈的故事,毫無保留似的。
我再追問:「那麼,大廈單位的空置情況很嚴重嗎?」
管理員搖頭:「這樣說又好像不對。這裡的租金比同區的其他地方便宜,有些大公司會向業主議價,以低於市價的價錢租下一兩個相連的單位來存放不重要的文件和物品,作為倉庫之用,所以空置率不高。」
「冒昧一問,還有人會在這裡租下單位作辦公室用途嗎?」這是我最為關注的環節,也是前來這裡的主要目的。
「坦白說,沒有,這裡還是比較適合當貨倉呢。」管理員爽快答道,語氣肯定。
嗯,這不算壞消息,我們似乎可以把國榮大廈從候選名單中剔除。若要用來當辦公室,這裡的水準不夠,跟公司的要求相距太遠,不論裝修、設備、保安、交通,各方面都遜色太多,唯一取勝的地方是租金,從文件夾裡的資料得知,這裡是最廉價的選擇。明天是星期六,同樣是工作天,我會把所見所聞如實告訴朱老闆,讓他考慮一下。
我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是純粹的視察,而不是作出決定,最終決策人還是飽受家庭問題困擾的朱老闆,希望他仍能做出適當的判斷。
回望大門外頭,見時候不早,我便表明來意:「大叔,我有一個請求,可以帶我進入大廈內部參觀嗎?如果有空置的單位,我也希望看一下。」
管理員笑說:「沒問題,反正我也是閒著,可以帶你走走逛逛。看你的樣子,便知道是由某某公司派來視察大廈的小職員了。」
漂亮!給他輕易看穿了。
經歷了火車服務的延誤,回到大埔,一切彷彿恢復正常,如願的來到國榮大廈,遇上友善親切的管理員大叔,跟隨他參觀這座條件欠佳的大廈。我們乘坐感覺不良好、不穩定的老舊升降機到達八樓,那裡有著一個空置單位,上一個租戶於一個月前離開,清理工作已經完成。
環望一遍,發現單位空間寬敞,間隔也很實用,這就是高齡樓宇的好處。由於是舊派設計,相對於新式大廈,實用面積較多,自由度更大。我還注意到一些必須清楚的事實:混凝土脫落、牆壁破裂、電線殘舊、樓窗破舊、消防設施嚴重不足。我用紙筆把看到的記錄下來,還在管理員的同意下用照相機拍下不少照片。
管理員作出提議:「年輕人,還要看嗎?我知道十三樓也有一個空置單位。」
「可以嗎?我怕妨礙你的工作啊。」我表現客氣,語氣誠懇,這是出外辦事所需的禮貌,也是朱老闆的教誨之一。
聽後,管理員開懷大笑:「哈哈,孩子就是孩子,你不用為我擔心,不會有人關心這座大廈的,也不會有人在意我有否偷懶,反正這裡早就被大家遺忘。事實上,業主們也有出售大廈的打算,如果這裡被大財團買下,或許會有改頭換面的一天。」
我禁不住懷疑:「哈哈,難道有財有勢的人才能改變世界嗎?」
管理員馬上點頭:「當然啦,我跟你幹嗎跑去改變世界?平凡人要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你以為當有錢人真的很快樂嗎?他們的確了不起,領導大集團,富可敵國,改變世界,但看看報章的照片、看看電視的新聞報導,那些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每天揹負著沉重壓力,換我來當那些大集團的主席,可能不到幾天便會請辭。」
我表示贊同:「有道理,我也不能想象當大人物的滋味,所以甘願繼續過平凡人的生活。」
管理員再次強調:「年輕人,平凡是福啊,要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假如出現改變,你根本不可能回到從前,過去便是過去,一去不返的啊。」
「大叔,難道你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是從他的語氣來猜測的。
低頭,黯然,管理員頓時感慨起來:「我曾經擁有大好家庭,養妻活兒,生活美滿。後來抵受不住誘惑,酗酒好賭,欠下一大筆錢,無力償還。由於負債累累,我的情緒大起大落,甚至以暴力對待妻兒……最後,他們離我而去,剩下我孤單一個人,你覺得這樣的說服力夠不夠?」
我猛然點頭:「很足夠,謝謝你的教誨,真的謝謝你。」
短短的一段自白,一個老人向陌生人訴說過去。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故事,曾經精彩、意氣風發,後來敵不過各種引誘,墮落塵世,失去了身邊最重要的親人,眾叛親離,才領略到平凡是福的道理。
後悔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短暫的相處,讓我感受到管理員內心的孤獨,他一個人、一整天看守著同樣老去的大廈;回家後,大概也需要一個人面對僅有的四面牆,空空白白的,最大的娛樂或是看看電視節目、報章雜誌。他說過自己有一個兒子,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難怪待我格外友善親切,我的出現好像喚起了他對兒子的思念,這或是巧合。
思念在那一刻最為平靜?
大概是當往事已成追憶,不落淚,不激動,偶爾的想一想。
到達十三樓,草草看了一遍便離開。別過管理員和大廈,收好文件和照相機。我慢步離開,禁不住回頭一看,看到年老臃腫的他返回崗位,可憐的背影使我不期然鼻酸起來,原來我也很想念自己的雙親,不知道他們會否適應異地的生活。
沒有兒子陪伴,寂寞嗎?
2016年6月20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八章:免不了的變遷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八章:免不了的變遷
ocoh說:「故事的列車來到了熟悉的大埔區,就像看到雲心所著的《江城子》一樣,他曾以細緻的文字描繪出高雄和旗津,教我佩服不已。當然,我也會以個人風格把自己所了解的大埔記錄下來。」
國榮大廈,一個帶點土氣的名字,居住大埔多年的我竟然完全想不起這個地方。想了想,這並不奇怪,那可是一座徹頭徹尾跟我全無關係的商業大廈,除非是在那裡上班的職員,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前去那一帶。所謂的居民,只會遊走於住宅區和購物區之間,過著淡如開水的公式化生活,見證著歲月的變遷,如數家珍的指出社區內的變化。
離開太和站,放慢腳步的走。別了兩年,重臨伴我成長的小市鎮,百般滋味在心頭。發現很多事物都改變了,它們沒法子不作改變,誰也阻止不來。太和站的購物中心經過翻新,變得美輪美奐,往日的平民氣息蕩然無存,改建成一個格調時尚的高級購物中心,差點就認不出來;有些中學的學生制服換上了新的設計和襯色,變得新潮好看;有些老店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結束營業,雖然有些被保存下來,卻不得不遷移到其他位置,如茶餐廳、眼鏡店、麵包店、花店、書店,都是我知道的、曾經光顧的。我看到了新的環境、新的招牌、新的職員,統統煥然一新。
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變化卻大得難以想象。有些人喜歡新鮮感、刺激感,有些人讓自己活在記憶裡,過去的總是美好的。那一種沐浴、那一種沉醉都是正確的,沒有肯定的對與錯,不一樣的長度單位,不一樣的尺子。
走到了馬路對岸,我當然知道這個地方,我跟小君是在這裡認識的。平凡的一片空地悄無聲息的把小君和我連繫起來,印象深刻得無法抹掉,那是一個偶然發生的巧合,我們之間就是有著一種解釋不來的緣分。
茫茫人海,誰遇見了誰?誰又碰上了自己?
命運無法預料,變化常在,人生路上不許後退,有些事情不存在所謂的再一次。
看到馬路後方的一家便利店,我立時想起它的舊模樣。同一個位置曾經有人經營麵包店,不屬於大財團的連鎖式經營,而是只此一家的舊店風味,一家幾口齊心協力,把日子延伸下去,感覺好不溫暖。
我拼命回憶那些蛋塔和麵包的味道,每當路經此地,遠遠飄來剛出爐麵包的香氣,我都會費盡唇舌說服母親買來吃。可惜的是,不管如何努力,我再想不起那些遠去已久的味道。
執意尋回相似的食物,刻意用上童年時的老方式來咀嚼,大口大口的,竟然找不回那份昔日情懷。歲月的流逝和心靈的變化似乎是息息相關的。
父母移居外地,過著寫意的退休生活,麵包店換成了便利店,味道殘留在記憶裡,我偏偏觸摸不到。回味的僅是錯覺,以為自己還會記得、還可以辨別出那種味道,實際上,它彷彿遙遠得不曾被我所擁有。便利店也有售賣熱騰騰的出爐麵包,我卻提不起購買的興趣,過去便是過去。
一直往前走,路旁設有一個小公園,有些中年婦人圍在一起做體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她們身材略胖,穿起運動服裝,樣子顯得滑稽笨拙。有一個似是導師的年輕女人不停作出指示,眾人依循音樂做出生硬的動作,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悅,歡笑聲一片。
我還以為中年婦人每天在家無所事事,料不到在我們忙碌工作的同時,她們也有活潑可愛的一面,這我想象不來,他們的丈夫也未必知道。我們通常只會看到事物的表面,要發現隱藏著的另一面,必須具備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無意的看到她們的體操,我有所領悟,原來快樂的原因可以很簡單,不用把每件事都想得非常複雜。
來到了路口,我一如既往的往右走。走到馬路的另一方,經過熟悉的日本料理,這家店的食物水準向來不錯,晚上總是座無虛席;另一方的變化使我大吃一驚,一家經營了超過十年的小酒吧結業,取而代之的是小食店、糖水店、扭蛋店。我不常喝酒,由於身患怪病,常常警惕自己不要胡亂喝酒,雖然醫生說過沒相干,但我還是有點迷信。
我懷念小酒吧,認定了眼前的位置只能屬於小酒吧,看到此情此景,覺得十分可惜。假如繞過糖水店和便利店,再轉入左方的小路,會走到老家所在的住宅大廈。我認為沒有這樣做的必要,父母早就把單位賣掉,現在若要進入大廈,必然是偷偷摸摸的。
我懷念那地方,想回到舊地,卻明白絕非易事。
根據腦海中的路線圖,沿途經過很多熟悉的老地方,利用回憶跟現實作比照,不斷找出不一樣的地方,這真的是一個領略歲月飛逝、四季更替的好方法。
我回憶很多,感慨也多,快要忘記自己的任務。時間不知不覺的流走,來到五點半,假如是冬天,太陽也將要下山了。查看時間的同時,我收到小君的短訊:「傻瓜,我看到即時新聞,知道火車服務已經恢復正常。你也應該下車了,完成你的工作了嗎?」
沒錯,小君真的很聰明,懂得利用電腦收看即時新聞,從而猜出我的實際情況。能夠收到她的短訊,代表一連串的會議終於劃下逗號或句號,她獲得寶貴的喘息機會,很有可能利用下班前的空閒小睡片刻。
我迅速回覆:「忙碌過後,要好好睡一會,知道嗎?」不在乎小君會否立即回應,我懂她的習慣,她將會不出所料的睡著,在頭昏腦脹、睜不開眼的情況下,有誰不愛睡覺呢?
我也渴求昏睡不醒的機會,掙脫世間的束縛,獲得片刻的寧靜。
經過了中學、小學、私人屋苑,穿過兩邊都種滿了大樹的狹窄石路,我終於來到目的地國榮大廈。抬頭仰望,感覺卻盡是失望,大廈的外貌與照片相距甚遠,外牆剝落,有日久失修之嫌,影響了我對大廈的觀感,分數大打折扣。照片失實,這問題自然跟那班閣員有關,他們必定是馬虎了事,採用了多年前的舊照片。
唉,閣員便是閣員,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做事。
步入大廈大堂,更能明白這裡果然不是一處好地方。原是白色的牆壁已被歲月摧殘,看到的盡是灰灰黃黃,裝修非常簡陋。地上滿布沙石垃圾,管理員的崗位空無一人,剩下一本黑紅配色的訪客登記簿子。我八卦地翻開一看,發現上一個來訪的客人是在三年前登記,難怪封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並沾滿我的手指頭。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緩緩靠近,鏗鏗作響,一聽便猜到是由穿著皮鞋的人所發出。遲鈍的我終於為偷看簿子一事而擔心,害怕給人發現後挨罵。
一把沙啞的男人聲音說:「年輕人,有事情嗎?」他語氣淡然,不慌不忙。
我立即回身望向那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同時間,我用眼睛嘗試確認男人的身份,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身穿有點緊繃的管理員制服——白色恤衫、黑色西褲、黑色皮鞋。
答案簡單不過,眼前人是大廈管理員。
管理員瞇眼笑說:「喔,你說的是那本簿子嗎?真的不要緊,真的不要緊,那純粹是一些不重要的記錄。」他流露寬容的微笑,使我略感意外。
「真的嗎?」我懷疑問道。
管理員上前說:「你不是看過內頁了嗎?應該知道有好一段日子沒作記錄了。」
我放下心頭大石,並提出疑問:「我是看過了,但……在這三年間,難道真的沒有訪客嗎?這樣不太可能吧?」
「你……哈哈……」
我的疑問竟然逗得管理員笑不攏嘴,他一時間未能平服,我只好安靜的等待他平服情緒。十秒鐘、三十秒鐘、一分鐘過去,他才收起笑容,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剛才發笑的原因。
管理員續說:「你誤會了,由於進出大廈的人大多為貨倉工人,根本不必記錄。其他訪客還是有的,但數目不多,而且大家都成為老朋友了,我也懶得提醒他們填寫記錄。坦白說,要是這裡真的沒有任何訪客到來,我相信自己也會給老闆解雇,早就成為失業人士了。」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再看清楚眼前人的長相,頭髮斑白,臉上皮膚鬆弛,身材肥胖,外表看起來是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人。面對我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他仍能坦率的開玩笑,年輕的我真的無法理解。
活得坦然,活得執著,兩種絕然不同的生活態度,得看過去的遭遇和自己的選擇。
遇到眼前的老人,感覺就是有趣。
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ocoh說:「隨著時間的行進,我們總會察覺到周遭無盡的變化,並為之嘆息。實際上,除了變幻,沒有事物會是永恆的。建築物的拆卸重建、人與人之間的悲歡離合,時間讓人漸漸明白到何謂接受,也必須接受。」
童年時代,父母經常需要加班工作,很晚才回家,所以在下課後,我總會感到孤獨,誤以為他們忽略我,以為他們已經不愛我。經過五個上課天,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小學生的生活一點也不輕鬆,家課、測驗、考試同樣的多,沒完沒了似的。我最喜歡周末,父母會帶我一起出門,乘火車到處遊玩,那些時光很珍貴、很可愛,回憶卻是可一不可再。
那時候,被母親摟抱著的我對窗外的世界很是好奇,覺得事事新鮮有趣,希望發掘更多未知的事物,特別留意沿途所見的風景和建築物,構成腦海中一些粗糙的圖畫。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常常記住一些不起眼的小節,妥善保存在記憶之中。
今時今日,城市面貌改變了不少,混凝土取代了樹林,綠化環境、花草樹木的佔地大幅減少,不怎麼吸引眼睛、感覺冷冰冰的摩天大樓卻愈來愈多。記憶中的車程裡,會看見一個面積不大的淡水湖,有著不少鳥兒聚集,小湖卻好像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不見了,大概是被堆填活動填為平地。
堆填,到底是那一年的事情?
我想了又想,竟然毫無印象。
我相信世界真的改變了,漸漸變得陌生,我還是喜歡待在過去的好時光,享受溫暖窩心的人情味。
五分鐘過後,本以高速行駛的火車沒預告的減慢速度,逐漸逐漸,直至完全停止不動,我也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回到現實世界,臉上或許掛著一絲錯愕。
奇怪的狀況再次引起乘客們的關注。霎時間,討論的聲音此起彼落,車內的氣氛驟然緊張,大家都聰明機警,知道事情不對勁。事實上,車子開動後的行駛狀況也談不上穩定,搖搖晃晃的,這可能是我一直發睏的原因。
乘客們開始鼓譟,車長透過廣播系統傳來了一個消息:「由於在大學站發生了墮軌意外,列車服務將會稍微延誤,如引起乘客任何不便,敬請見諒……」
車長先用廣東話讀出以上消息,然後再以普通話和英語重複一次。顯而易見,他的英語十分了得,普通話的發音則錯漏百出,他很有可能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
換句話說,我們被困車內。
突然收到這個壞消息,乘客們大表意外,流露錯愕之情,眾人顯得惶恐不安,抽搐扭曲的臉上肌肉清晰可見。有些婦人大聲談話,跟身旁的友人討論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怪事。
車廂內的每個人都明白,所謂的墮軌絕對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故意製造的自殺事件,我們稱之為「跳軌自殺」,在近年屢見不鮮。
那些人藉著不負責的方式宣告自己離開世界,當中有男有女,大多是為情所困,被自己的戀人拋棄,萌起輕生的念頭,並付諸實行。老實說,我是挺佩服那些傢伙的,他們具備結束生命的勇氣,卻無法克服眼前一時的困境。
跳軌自殺,向拋棄自己的人宣洩委屈,向社會投下一顆威力驚人的精神炸彈,結束自己的生命,傷透親人的心,也為一些素不相識的市民帶來諸多不便,造成社會於經濟方面的損失。原來,自殺從來不是簡單的事情。
今天我們遇上了一宗自殺事件,火車服務受阻,影響本來的行程,耽誤時間。眾人困在車內無所事事、愁眉不展,他們唉聲嘆氣,為上車的決定後悔不已。由於沒有帶備打發時間的工具,甚或是一本小說,我只好用手機向幾個朋友發出短訊——「唉,有人在大學站跳軌,害我困在車廂,已經半個小時了。」
對象包括小君和幾個朋友。
小君沒有回應,她和公司的同事正馬不停蹄地進行項目會議,這是十分累人、折磨意志的工作方式,我知道她會在完成工作後回覆。有空回覆的人只有一個,是個又有趣、又古怪的傢伙——「不錯呢,似乎可以成為小說情節。」
就是那個奧治。
讀過回覆後,我哭笑不得,不曉得怎樣回應他。
被困車內四十五分鐘,列車再次開動,服務總算恢復正常,人們表情疲倦,披著一身勞累,等待抵達目的地之時刻。我屬於當中的一分子,內心充滿期待,渴望快一點、快一點下車,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經由車內廣播的新聞報導,我得知那個自殺的女人得償所願,被證實當場死亡,至於其自殺理由,則未見披露,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心想,自殺是多麼遙遠的一回事,需要具備的條件非常多,先是強忍巨大的精神壓力,到達生無可戀的地步,再遭受一連串沉重打擊,或許,那個人才會心甘情願踏出自殺的一步。
話說回頭,這種被困火車的體驗也是我的第一次,感覺苦不堪言,絕不希望還有下一次。火車最終抵達太和站,由於大部分乘客已經在大埔墟站離開,所以跟我一起下車的人不多。
大埔共有兩個火車站,分別是大埔墟站及太和站,我說過老家位於此區,這裡載滿了我和父母的舊日回憶,我們一家三口在我五歲那年遷移此地,對大埔有著深厚的感情。我們一住便是十多年,後來父母賣掉房子,移居外地,跟熟稔的親戚生活,享受優哉游哉的退休生活。此事發生在兩年前,也促使我和小君展開了同居生活,試著建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家庭,踏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同居生活的開始代表我搬到長沙灣居住,也離棄了大埔,已經有兩年未有到訪此地,料不到為了完成朱老闆吩咐的視察任務,我必須回來一趟。有些時候、有些處境,只能用上「命運」和「緣分」之類的言詞才能說得通,畢竟人類是處於被動的生物,隨時死於非命,沒有肯定的明天,就算是國家元首、世界首富,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屹立不倒、長命百歲。
離開車站大堂,經過購物中心,我帶著輕鬆的腳步走出太和站一帶。時間不過是下午五點鐘,離黃昏還有好一陣子,陽光的確減弱了,但依然刺眼得不能直視,我用手遮臉以擋住陽光,走著早就擬定妥當的路線,目的地叫國榮大廈,也是我們需要視察的第四個地方。
這名字使我想起一位逝世多年的演藝巨星,在某一年的愚人節,他以自殺的方式毀掉身體,為塵世遺下真正的靈魂,令眾多支持者傷心落淚,而小君也是當中的一位。
2016年6月6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六章:使人昏昏欲睡的滯延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六章:使人昏昏欲睡的滯延
ocoh說:「故事的滯延跟火車有關。從小到大,由於居住地的關係,火車與我結下了不解緣。這幾年,火車的載客量增加了很多,但服務質素卻逐漸下降,著實教人感到失望。」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五,這是有趣而驚心動魄的一天。由於昨夜忘記為手機充電,鬧鐘沒有依時響起,也由於小君提早出門,在沒有人喚醒我的情況下,未能及時起床。當我自然睡醒,已經超過了上班時間。我匆匆忙忙的出門,而且犯下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忘記服藥,這就是所謂的連鎖效應。那可是掌握著生死存亡的寶貴藥物,少了一天的服藥會帶來什麼影響,那是無法預料的。
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工作,桌上的一堆文件無聲無息的為我化解憂慮,忙碌得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安然無恙,度過半天,不知不覺的遺忘了怪病和藥物,很有可能發生的頭痛同樣未有出現,至於暴斃……我好像仍然生存,活生生的。
為了替朱老闆到那些候選大廈作實地視察,我差不多每天都會外出。我當然懂得輕重之分,會先完成手上的工作,才考慮進行視察任務。一般來說,我會在下午三點鐘離開辦公室。
選擇的交通工具不外乎火車、公車、計程車,不打算動用小君的私人車,因為那是她每天的代步工具。她喜歡駕駛,暗自嚮往風馳電掣的快感,我對她的這方面了解透徹。
由於小君擁有駕駛執照,所以我憑藉一股衝動,在一年前買下一輛白色五人車給她代步。車子曾經易手多次,而且是十年前的舊型號,所以價錢非常便宜,跟購買房屋相比,買車似乎輕易得多。她未有嫌棄車子老舊,反而認為是一件實用而貼心的禮物,表示十分喜歡。
駕駛對於我來說,沒有所謂喜歡和不喜歡,因為曾經的駕駛考試不及格,所以無法取得駕駛執照。要是坐上駕駛席,我需要依賴車子裡的智能駕駛系統導航,它記錄了我和小君的聲音,只聽命於我們。換句話說,在這個城市、這個年代,就算不懂得駕駛,也有辦法讓車子自動行駛,順利到達目的地。
其實系統和我們之間十分陌生,僅在買車時作過簡單的試用,效果不甚理想,後來都是讓小君負責駕車。她特別喜歡在晚間開車,速度感十足,風馳電掣,無拘無束,感覺好不痛快。雖然我們困在城市的框架裡,本性還是嚮往著自由,借助汽車達至身體不可能的極速,或許會在某一瞬間無意的闖進異空間,享受絕然不同的新生活。
說了這麼多我家車子的關於,卻跟今天的行程扯不上半點關係。我需要前去老家所在的大埔,乘坐的交通工具是方便、準時、可靠的火車,這種大型交通工具一直深得城市人的信賴。
正值炎夏,天氣熱得使我有點討厭七月。
由於工作關係,我必須身穿深藍色的短袖恤衫、西褲、黑色皮鞋。誰也看得出這是配合工作的打扮,身體和表情顯得拘謹,動作稍欠自然,像個生硬的木偶。
走在猛烈太陽底下,汗水很多,在室外行走一會兒,衣服都弄至濕透。從來不喜歡身體濕漉漉的感覺,容易導致生病,我已經身患難治之症,絕不希望陷入百病纏身的困境。
走過行人道、天橋、購物中心,終於來到沙田火車站。午後三點半的車站大堂人流稀疏,不用走在擠迫的人群當中,實屬難得,心情也較平日愉快;另一方面,朱老闆容許我在工作時間離開辦公室,擱下桌上一堆重要性較低的待辦事務,讓我出外走走,這同樣是心情大有改善的原因。
車廂內,空出的座位很多,目光一掃,可供選擇的座位超過半數,我隨便走到其中一個角落坐下,安心靜待火車開動。
乘火車總會使我聯想到旅行,人們常說,到外地旅遊的話,乘火車的感覺比飛機好太多,少幾分局促感,少幾分不安感。
雙手閒著,我發了個短訊給小君:「已經來到車站,等待火車開出,目的地是大埔,我的老家,目標叫國榮大廈,不就是因為朱老闆給我的特別任務嘛。」我曾經在吃晚餐的時候向她稍微提及視察一事。
二十秒鐘過去,小君傳來回覆:「外面的天氣很熱嗎?我們正在進行會議呢,今天很忙,不停地開會,我快要窒息了,有種想撞牆的衝動。」我沒有緊接回覆,不欲使她分心。
小君擁有自己的事業,工作很忙,忙的就是一連串幾乎沒句號的會議,換了我的話,肯定受不住這種無休止的折磨,撐不到一個月便辭職離開。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分別,就是忍受壓力的能耐。
她在一家傳媒集團工作,職稱是項目經理,工作包括:分析用戶要求、考慮各種做法的可行性、系統分析及設計、執行使用糸統、測試糸統;測試用戶接受度、文件記錄、用戶培訓以至支援等工序,都在其管轄範圍內,職責還涵蓋了系統分析員和高級技術支援的職務。
聽起來,好像有點複雜,有些朋友更完全想象不到她的工作性質。
簡單來說,我還是這樣形容小君的工作內容——沒句號的會議。
每當小君需要負責一些大型項目,她總會忙得不可開交,接連應付大小會議,周旋於各部門的員工和經理之間,解決一連串迫在眉睫的難題。要是遇上了十萬火急的情況,更需要在星期天加班工作,放棄每個星期裡唯一的休假。她的工作富有挑戰性,別人以為很風光、很能幹,實際卻是苦不堪言、筋疲力竭。
這些年來,我漸漸懂得體諒認真工作的她。她偶爾埋怨工作時間分配得不平均,有些時候,忙得要命,有些時候,閒著整天,還有常常迫不得已的加班,一一加起來,使她無所適從。話是這樣說,她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還是很喜歡自己選擇的工作,追隨那個優柔寡斷、感情用事的上司,完成一個接一個艱難的任務,迎接更多的挑戰。
由於車站訊號出現問題,所以火車延遲開出,這種情況不常見,火車服務向來完善可靠,以往遇過的訊號問題一般只需幾分鐘便可解決。
這一次稍有不同,我呆坐了將近十五分鐘,車內的乘客陸續感到不耐煩,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人在一瞬間換上焦慮不安的樣子,他們的行程受到阻礙,難免著急鼓譟;有些人不慌不忙,忙著自己的事情,例如看書、看報、看電影、打電玩、聽音樂等等,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與世無爭的保持安靜,默不作聲。
我似乎有別於這些人、那些人,滯留於一種恍若呆子的狀態,徘徊於兩種情緒之間。
我再次強調,自己使用的是傳統按鍵手機,功能主要是通話、收發短訊、拍攝照片和影片,勉強來說,它還具備簡陋的網絡瀏覽功能。不過由於我使用的只是語音通話計劃,所以在此時、此刻、此地,還是不能利用手機上網解悶。
所以,我只好繼續發呆,甚至是睜著眼作夢。
在昏昏欲睡的瞬間,火車終於開出,離開熟悉的沙田火車站。周遭屢屢傳來的低沉頻密抱怨聲音旋即消散,人們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一切恢復過來,笑容重現眾人臉上,彷彿服務從來沒有延誤,時間從來沒有流走,我們樂見問題獲得妥善的解決。
我,一個人,依然閒著。手托著腮遠看著窗外的景色,不自覺的把現在跟過去比照一下,憶起一些褪色畫面,還有一些淡如開水的星期天。
第六章:使人昏昏欲睡的滯延
ocoh說:「故事的滯延跟火車有關。從小到大,由於居住地的關係,火車與我結下了不解緣。這幾年,火車的載客量增加了很多,但服務質素卻逐漸下降,著實教人感到失望。」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五,這是有趣而驚心動魄的一天。由於昨夜忘記為手機充電,鬧鐘沒有依時響起,也由於小君提早出門,在沒有人喚醒我的情況下,未能及時起床。當我自然睡醒,已經超過了上班時間。我匆匆忙忙的出門,而且犯下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忘記服藥,這就是所謂的連鎖效應。那可是掌握著生死存亡的寶貴藥物,少了一天的服藥會帶來什麼影響,那是無法預料的。
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工作,桌上的一堆文件無聲無息的為我化解憂慮,忙碌得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安然無恙,度過半天,不知不覺的遺忘了怪病和藥物,很有可能發生的頭痛同樣未有出現,至於暴斃……我好像仍然生存,活生生的。
為了替朱老闆到那些候選大廈作實地視察,我差不多每天都會外出。我當然懂得輕重之分,會先完成手上的工作,才考慮進行視察任務。一般來說,我會在下午三點鐘離開辦公室。
選擇的交通工具不外乎火車、公車、計程車,不打算動用小君的私人車,因為那是她每天的代步工具。她喜歡駕駛,暗自嚮往風馳電掣的快感,我對她的這方面了解透徹。
由於小君擁有駕駛執照,所以我憑藉一股衝動,在一年前買下一輛白色五人車給她代步。車子曾經易手多次,而且是十年前的舊型號,所以價錢非常便宜,跟購買房屋相比,買車似乎輕易得多。她未有嫌棄車子老舊,反而認為是一件實用而貼心的禮物,表示十分喜歡。
駕駛對於我來說,沒有所謂喜歡和不喜歡,因為曾經的駕駛考試不及格,所以無法取得駕駛執照。要是坐上駕駛席,我需要依賴車子裡的智能駕駛系統導航,它記錄了我和小君的聲音,只聽命於我們。換句話說,在這個城市、這個年代,就算不懂得駕駛,也有辦法讓車子自動行駛,順利到達目的地。
其實系統和我們之間十分陌生,僅在買車時作過簡單的試用,效果不甚理想,後來都是讓小君負責駕車。她特別喜歡在晚間開車,速度感十足,風馳電掣,無拘無束,感覺好不痛快。雖然我們困在城市的框架裡,本性還是嚮往著自由,借助汽車達至身體不可能的極速,或許會在某一瞬間無意的闖進異空間,享受絕然不同的新生活。
說了這麼多我家車子的關於,卻跟今天的行程扯不上半點關係。我需要前去老家所在的大埔,乘坐的交通工具是方便、準時、可靠的火車,這種大型交通工具一直深得城市人的信賴。
正值炎夏,天氣熱得使我有點討厭七月。
由於工作關係,我必須身穿深藍色的短袖恤衫、西褲、黑色皮鞋。誰也看得出這是配合工作的打扮,身體和表情顯得拘謹,動作稍欠自然,像個生硬的木偶。
走在猛烈太陽底下,汗水很多,在室外行走一會兒,衣服都弄至濕透。從來不喜歡身體濕漉漉的感覺,容易導致生病,我已經身患難治之症,絕不希望陷入百病纏身的困境。
走過行人道、天橋、購物中心,終於來到沙田火車站。午後三點半的車站大堂人流稀疏,不用走在擠迫的人群當中,實屬難得,心情也較平日愉快;另一方面,朱老闆容許我在工作時間離開辦公室,擱下桌上一堆重要性較低的待辦事務,讓我出外走走,這同樣是心情大有改善的原因。
車廂內,空出的座位很多,目光一掃,可供選擇的座位超過半數,我隨便走到其中一個角落坐下,安心靜待火車開動。
乘火車總會使我聯想到旅行,人們常說,到外地旅遊的話,乘火車的感覺比飛機好太多,少幾分局促感,少幾分不安感。
雙手閒著,我發了個短訊給小君:「已經來到車站,等待火車開出,目的地是大埔,我的老家,目標叫國榮大廈,不就是因為朱老闆給我的特別任務嘛。」我曾經在吃晚餐的時候向她稍微提及視察一事。
二十秒鐘過去,小君傳來回覆:「外面的天氣很熱嗎?我們正在進行會議呢,今天很忙,不停地開會,我快要窒息了,有種想撞牆的衝動。」我沒有緊接回覆,不欲使她分心。
小君擁有自己的事業,工作很忙,忙的就是一連串幾乎沒句號的會議,換了我的話,肯定受不住這種無休止的折磨,撐不到一個月便辭職離開。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分別,就是忍受壓力的能耐。
她在一家傳媒集團工作,職稱是項目經理,工作包括:分析用戶要求、考慮各種做法的可行性、系統分析及設計、執行使用糸統、測試糸統;測試用戶接受度、文件記錄、用戶培訓以至支援等工序,都在其管轄範圍內,職責還涵蓋了系統分析員和高級技術支援的職務。
聽起來,好像有點複雜,有些朋友更完全想象不到她的工作性質。
簡單來說,我還是這樣形容小君的工作內容——沒句號的會議。
每當小君需要負責一些大型項目,她總會忙得不可開交,接連應付大小會議,周旋於各部門的員工和經理之間,解決一連串迫在眉睫的難題。要是遇上了十萬火急的情況,更需要在星期天加班工作,放棄每個星期裡唯一的休假。她的工作富有挑戰性,別人以為很風光、很能幹,實際卻是苦不堪言、筋疲力竭。
這些年來,我漸漸懂得體諒認真工作的她。她偶爾埋怨工作時間分配得不平均,有些時候,忙得要命,有些時候,閒著整天,還有常常迫不得已的加班,一一加起來,使她無所適從。話是這樣說,她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還是很喜歡自己選擇的工作,追隨那個優柔寡斷、感情用事的上司,完成一個接一個艱難的任務,迎接更多的挑戰。
由於車站訊號出現問題,所以火車延遲開出,這種情況不常見,火車服務向來完善可靠,以往遇過的訊號問題一般只需幾分鐘便可解決。
這一次稍有不同,我呆坐了將近十五分鐘,車內的乘客陸續感到不耐煩,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人在一瞬間換上焦慮不安的樣子,他們的行程受到阻礙,難免著急鼓譟;有些人不慌不忙,忙著自己的事情,例如看書、看報、看電影、打電玩、聽音樂等等,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與世無爭的保持安靜,默不作聲。
我似乎有別於這些人、那些人,滯留於一種恍若呆子的狀態,徘徊於兩種情緒之間。
我再次強調,自己使用的是傳統按鍵手機,功能主要是通話、收發短訊、拍攝照片和影片,勉強來說,它還具備簡陋的網絡瀏覽功能。不過由於我使用的只是語音通話計劃,所以在此時、此刻、此地,還是不能利用手機上網解悶。
所以,我只好繼續發呆,甚至是睜著眼作夢。
在昏昏欲睡的瞬間,火車終於開出,離開熟悉的沙田火車站。周遭屢屢傳來的低沉頻密抱怨聲音旋即消散,人們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一切恢復過來,笑容重現眾人臉上,彷彿服務從來沒有延誤,時間從來沒有流走,我們樂見問題獲得妥善的解決。
我,一個人,依然閒著。手托著腮遠看著窗外的景色,不自覺的把現在跟過去比照一下,憶起一些褪色畫面,還有一些淡如開水的星期天。
2016年5月30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五章:老闆的任務(下)
《那片黑》第一部
第五章:老闆的任務(下)
ocoh說:「昨夜重溫了一首老歌《童年時》,音樂也好,文字也好,同樣是一種記錄情懷的載體。就好像我藉著這部作品,悄悄留下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痕跡。」
話未說畢,老闆忽然丟出一個透明藍色的文件夾,基於本能反應,我馬上接穩。本打算破口大罵,臉上肌肉也作好準備的扭曲起來,他卻繼續自說自話,不予理會,這使我驟感無奈。
老闆續道:「季賢,文件夾裡有一些資料,是關於十幾座商業大廈的,我認為這些大廈看起來都很不錯,但不清楚是否適合公司遷入。希望你能夠為我走一趟,作實地視察,拍攝照片,寫下筆記,回來後給我一些意見,讓我容易一點作出決定。」
我禁不住搖頭嘆息:「唉,這個任務聽起來很艱難啊!」
老闆故意作了一個微笑:「不用擔心太多,我不會催促你,也不要忘記原有的租約還剩下四個月之多。我對你信任有加,你絕對是辦這件事的最佳人選。不要忘記重點,我是希望聽取你的意見,而不是由你作出最後決定,千萬不要給自己壓力,這對事情沒有半點幫助。」
我提出心裡冒起的第一個疑問:「你打算拿我的意見作為參考,那麼你親自到過那些地方了嗎?」
「不要開玩笑,我那會有空離開公司,並到外面走一趟呢?」說畢,老闆發出「喀喀」的詭異笑聲,他向來是一個帶有古怪氣質的男人。其實,他的笑聲一點也不恐怖,我早已習慣,倒是感覺親切。
我提出第二個疑問:「那麼,文件夾裡的資料又是從那裡得來的?」
老闆露出略帶委屈的表情說:「是我吩咐那班人找來的,但我不完全信任他們,不可能每件事都派他們去辦,你會明白這方面的難處。」那班人算是公司裡最親近老闆的職員,假如公司是一個迷你國家,老闆是總統的話,那班人就是能夠呼風喚雨的內閣成員。
我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說:「哈哈,我可沒有意見。」首先,我不方便作出評論,而且跟那些閣員一直沒有往來,只視他們為點頭之交。
這時候,我開始翻閱那本最新一期的本地漫畫《武神》,這是我們曾經有過的生活,又是殘留下來的集體回憶。當初加入這一家公司,每當工作結束,包括我在內的有些人會來到老闆的房間休息聊天。沒有特別的玩意,僅作純粹的交談,話題跟工作無關,是簡單的閒話家常,嘻嘻哈哈的,氣氛好不愉快。因此,《武神》系列成為了老闆和職員之間的共同話題。
那時候,總覺得故事情節天馬行空,偶有突破,十分精彩。此時此刻,草草的看過一遍,覺得水準只屬一般,遠遠不及從前,我再也投入不了這部港式打鬥漫畫的氣氛。
歲月悄悄流逝,永遠都是殘酷的,我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要重拾閱讀漫畫的樂趣,好像很困難。看起來,老闆身上出現的變化不多,依舊沉迷網絡遊戲,還會固定的購買漫畫書,衣著打扮十分平民化,說話總予人口若懸河之感。似乎人活到了某一個年紀便會安定下來,沒有再多的改變,更不願意作出改變。
時間和生活造成了習慣,久而久之,習慣控制著一個人,暗中操縱著一段人生。
老闆煞有介事的換個話題:「既然想起來,我順便說一下,你不要介意。」
我點頭示意。
他續說:「季賢,你有結婚的打算嗎?」
「我覺得還未是時候,同居生活暫時比較適合我們。」我一邊搖頭,一邊回答。心裡感到不是味兒,討厭給人追問婚事,相信這個情況不單發生在自己身上。
「沒記錯的話,你的女朋友同樣是二十八歲?」老闆露出一個輕鬆的表情,擺出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說到別人的八卦,當然感到愉快。
「沒錯,你的記性真好呢。」話是這樣說,我倒是覺得他是碰巧猜對的。這個人的記憶會出現間歇性的不可靠,特別在工作方面,在同一件事情上,不斷向他作出提醒和催促是免不了的。這當然為我和同事們帶來不少麻煩,但我們除了暗自埋怨,也奈不了他。
老闆的表情在瞬間變換,一臉好奇的道:「她不會催促你早點成婚嗎?二十八歲的年紀,對女生來說,已經談不上年輕了。假如超過三十歲也找不到歸宿的話,感覺好可憐呢。」
我以最簡潔的方式回應:「她喜歡同居。」
兩年間,我們習慣了同居生活,相對之下,結婚這事情好像太沉重,需要實行的話,必須花上時間和心血來好好準備。我仍然年輕,有著偶爾的孩子氣,還不是那種成熟穩重的男人,沒法信任自己。更重要的是,由於習慣了同居,討厭別人催婚,我似乎真的開始抗拒結婚。
「喔……那就好了,我當年是被老婆逼婚的,她自覺年紀不輕,所以要我立即決定娶不娶她,如果拒絕的話,她會選擇離我而去,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拒絕啊。」老闆突然道出自己的一段往事,我仍記得那時候的情況,他為了舉辦婚禮而暫別工作整整兩個月,特意回到嫂子的家鄉大宴親朋。
我呵呵笑說:「不要緊,嫂子不錯啊,長得漂亮年輕,談吐文雅,酷似日本娃娃。認識她的人都給予高度評價,認為你娶到了一位賢內助。」所謂的日本娃娃是指一位年輕可愛的日本女明星,一時間想不起她的名字。
老闆臉色一沉:「唉,那個女人自從誕下女兒後,常常擔心自己變胖變老,每天只吃一餐來減重,每天顧著到健身室做運動,現在的家務都由傭人和機器人來負責,她絕對不是你所想象的美好。」他確實買下了小君夢寐以求的家居機器人。
我說得樂觀:「每個人也擁有自己的煩惱,我對你充滿信心,相信你能夠妥善處理嫂子的情況。這些年來,你也一直領導公司闖過無數困境和難關,不是很成功嗎?」
「我明白她在擔心什麼,害怕年老色衰,害怕有朝一日會被我拋棄……」老闆看來不善於處理夫妻間的相處問題,臉上罕有地流露憂愁又苦惱的神色,工作和家庭似乎是兩門絕然不同的學問,同樣需要時間來鑽研。
我急忙作出安慰:「這是杞人憂天嘛,你根本不會這樣做,你是個願意承擔責任的男人,現在追求的是工作上的挑戰。在生活和家庭方面,你想要的是一種安定平穩的狀態,絕不拈花惹草。」若然幾句說話可以使眼前的中年男人看開一點、冷靜下來,便是十分值得,沒有枉費唇舌。
聽罷,老闆禁不住發笑:「哈哈,討論家庭問題好像太嚴肅、太沉重了,不如換個話題吧?」
我不拖泥帶水,索性作了一個表示「不需要」的手勢。
「我是時候要回去工作了,你希望我在什麼時候進行視察?工作時間內?抑或是下班後?」
「既然事情跟公司有關,當然可以在工作時間內進行。」老闆大方回應。
「沒問題,我會辦好的。」爽快的一句結束了兩個人的會面。
然後,我獨個兒離開老闆房間的樓層,乘坐升降機回到營業部辦公室。公司和業主的原有租約尚有四個月才結束,我們可以在這段時間內選定下一個落腳點。料不到如此重要的視察工作竟然由我來擔任,好久沒有感受到巨大的工作壓力了,這可能是一個挑戰自己的好機會。
老闆的名字是朱廣彭,唸起來有點不自然,我們大多稱呼他為朱老闆,外人會客氣的叫他「大老闆」,有著厲害的氣勢。在工作方面,我對他心存敬佩,覺得他是個能力出眾的犀利人物;至於家庭方面,他似乎不太善於經營,情況比我以為的更加狼狽。
2016年5月23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四章:老闆的任務(上)
第四章:老闆的任務(上)
七月二十日。
早上十一點鐘,身處的地點是公司辦公室,我隸屬於營業部,根據長期觀察,這裡是公司中最繁忙的部門,設於商業大廈的三十樓。現在是理所當然的上班時間,身穿格子恤衫的我在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我向來不是慵懶的人,在精神尚算不錯的情況下,懂得自動自覺,必會儘快完成眼下的工作。
有時候,我喜歡跟別人分享關於工作的想法,見解如下:工作就是交易,老闆願意付出薪水,我願意努力工作,這是一種不必言明的共識,沒必要討厭自己選擇的工作。要是真的到達非常厭倦的程度,不要顧慮太多,乾脆辭職不幹,對公司、老闆和自己都有好處。
提起老闆,原來他發了一個短訊來,內容是:「季賢,馬上來我的房間,有要事找你商討。」我們雖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聯絡和見面的機會都不多,精神上的距離是多麼的遠。
這似乎不會是一個正式會議,老闆以私人方式通知我,換句話說,房間內大有可能只得我們兩個人。從不喜歡這種私人見面,寧可花時間做好尚未完成的工作。這種想法純粹直接,向來討厭沉悶乏味的公式化對話,老闆卻喜歡長篇大論的道出一些簡單的吩咐和任務,這就是他的作風,跟追求務實的我格格不入。
罐裝咖啡剩下最後一口,沒猶豫的把它解決,然後作了一個苦不堪言的表情,給自己看,給自己去感受。由於面對牆壁,不會有人看得見這副不甘心的表情,更不會給人說三道四,只有空氣了解。
每個早上,除了服藥之外,我還有喝咖啡的習慣。忘了喝的話,感覺不暢快、不自然、不對勁,精神狀況欠佳,心情沮喪,做事失去幹勁、缺乏動力。
喝過幾口後,人的氣勢猛然恢復過來,這又是一種神奇。要不然,根本沒意欲去工作,面對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接二連三使人喘不過氣的電話,會在剎那間萌生換工作、換環境的念頭。
幸好,罐裝咖啡拯救了我的意志,得以離開座椅,動身前往老闆的房間。
那個房間設於大廈的二十七樓,是個獨立於營業部的辦公室,所以我必須花上接近十分鐘時間步行和乘坐升降機。這是另一個討厭跟他見面的理由,討論過後,我得再花十分鐘回到辦公室,浪費時間。
房間面積寬大,用上玻璃外牆,有一種徹底失去隱私的感覺,恕我不能理解老闆在這方面的想法和品味。假如坐在裡面的人是我,肯定會找人重新裝修一遍,馬上換掉感覺最不妥當的玻璃牆。
安靜的站在門外,透過玻璃,清清楚楚的知道老闆正專注地盯著電腦熒幕。不用猜也知道他在玩網絡遊戲,這是他多年來的一大嗜好,沉迷上好幾年,依然戒不掉。
由於喝過咖啡,精神狀態有所改善,既不急躁,也不急於按下門鈴,打算讓老闆自然的發現我的存在。
然後,又一個十分鐘過去,他終於注意到了,記起自己曾經透過手機發出召見我的短訊。他一臉尷尬的向門外招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向我點點頭,並使用遙控裝置替我開門。
開門的方法有兩種,一是透過鍵入保安密碼,二是經由房間裡的遙控裝置,無論如何,都是無關痛癢的小節。
再次來訪曾經熟悉的房間,發現不到絲毫變化,房間內的辦公桌、大班椅、真皮沙發,同樣是俗氣過時的深啡色。有時候,不得不懷疑老闆的品味,每天面對如此沉悶的襯色,怎麼可能還有感動和幹勁呢?
想深一層,其實不奇怪,皆因大家的身份不一樣。一個是老練得過分、精明能幹的老闆,一個是思想幼嫩、缺乏經驗的職員。他是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人,學識豐富,閱人無數,果斷精明,為公司作過無數正確決定,賺了很多很多的錢。
沒錯,這個繁榮城市是以賺錢能力來判斷一個人的成就,看似有點膚淺,但總算是個實際的數字,錯不了多少。現在嘛,一個地位低微的小人物竟敢懷疑他的品味,這個人肯定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
老闆興奮說道:「季賢,先坐下來吧,需要飲品嗎?」有趣的是,他的雙眼不曾離開熒幕半秒鐘,依然專注於網絡遊戲。
我輕輕搖頭:「不用了,剛喝過咖啡。」房間內的雪櫃大概只會有可樂汽水和蒸餾水,更不會存放任何食物,我對此了然於胸。
老闆不厭煩的說:「那麼要看漫畫嗎?我們買了最新一期的《武神》,你看過了沒有?」這是其一貫作風,不喜歡一下子說到話題和重點。
我表示愕然:「什麼?沒聽錯吧?這本地漫畫竟然還在出版?還以為那家公司早就倒閉了。」這裡是香港,這裡沒創作、沒藝術,本地的漫畫市場早就萎縮到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很多漫畫公司都撐不住,倒閉的情況十分常見。
老闆突然坐直,望向我說:「嘿嘿,《武神》的確有過一段黑暗時期,水準和銷量都很糟糕,幾乎是慘不忍睹。但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它,正如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領導公司。」看情況,他似乎願意放下網絡遊戲,回到我們的對話裡。刻意強調的「絕對」代表他真的很在乎,這也許是屬於老闆的一種男人浪漫。
我故意淡然說:「哦……我早就放棄了,有一段時間沒有看漫畫,所以真的不知道。」
老闆指向我身前的小几子說:「不如看一下吧。」
我直接拒絕:「不用了,還有工作未完成,不如爽快一點,回到正題,好嗎?」如剛才所說,我了解他的作風,認為是時候阻止他的無聊。
面對單刀直入,老闆幾乎應付不來:「呃……沒什麼,我希望你能夠替我辦一件事,看似不容易,實際上又不是想象般困難,但我相信你能夠辦得到。」我在想,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說得亂七八糟似的。
「我是這裡的職員,也是你的朋友,所以不需要拐彎抹角了。」我直截了當。
老闆輕皺眉頭說:「辦公室的租約快滿了,業主很貪心,租金加幅要求為一倍,這完全不合理,是欺騙,是敲詐勒索。我曾經表示我們能夠負擔不多於三十巴仙的加幅,那禿子卻斷然拒絕,經過多番交涉,始終未能達成任何共識。」他表情苦惱,似乎在向我訴苦,當然這些煩惱不足為外人道,老闆自有其難處。
經過簡單分析後,我換上認真的表情說:「即是說,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加入公司以來,這是我所遇到的第一次辦公室搬遷,心裡存在兩種想法,一是感覺新鮮,似乎會碰上有趣的事情;二是心情矛盾,搬遷可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而麻煩的重大計劃,要處理的東西可真不少呢。
老闆點頭說:「嗯,就是這樣,我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落腳點,時間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會是剛剛好的四個月。」事情的面目漸漸顯露,進展卻慢得可憐,真的希望他有日能改變其胡鬧的作風。
「那麼,你打算給我什麼任務呢?」我好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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