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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短篇《起名兒》
短篇《起名兒》
天朗氣清,窗戶映出實時的天氣資訊,男子聽從了智能系統的提議,穿上透氣舒適的休閒服,揹著黑色背包外出。這不是工作天,壓力驟減,他的步伐也顯得格外輕快。
這笑容含蓄的人獨居多年,是個遺腹子,從沒見過父親一面,母親也在他少年時遭遇車禍身亡。有人說他父母緣薄,他不以為意,因為他深明人類的能力有限,不可能勝過強大的命運。男子在離開大廈前跟值班管理員寒暄幾句,他有一個不起眼的身份——業主立案法團的委員,大部分居民也認識他,在碰面時總會互相打招呼。
是什麼原因讓他願意擔當這個職位?
大概是為了守護父母的遺物吧。他們的家有如一個時空連接點,在家獨處時,常有一些父母相處的影像在腦海閃過,縱然他出生太晚,來不及跟父親見面,但血緣的牽絆始終起著重要的作用。
路邊有一家快餐店,每天二十四小時營業,是男子每天的必經之路。他是這裡的常客,每次步經快餐店的自動門,總會忍不住的偷瞄一眼,連他本人都沒有發現這個老習慣。若找心理醫生來檢查一下,或會被判斷為某一種情況輕微的強迫症。
在這悖謬年代,誰都有病,誰都自以為正常。
輾輾轉轉,經過了兩段車程、一段路程,男子進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是個位於工業大廈的大單位。陌生是由於每個跟他說話的人都非常客氣,對他們來說,他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個客人。空調把室內溫度調整為很冷、很冷,用意是保護一堆排列整齊的商業機器,外型酷似藥丸,金屬表面刻上了The Pill的字樣,還有一組夾雜著英文和數字的編號。
閉上雙眼你最掛念誰,一抹黑暗降臨,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應當順利無阻。
沒錯,在意外發生前,在遭遇困難前,人總抱著樂觀的心情迎接未來。
陽光來襲,少女用手遮擋強光,稍一會兒她才能適應環境的轉變。車站大堂川流不息,外表年輕、充滿活力的她步出閘機。她看起來約二十歲,稚氣未脫,揹著一個多彩的小背包,穿著時尚可愛,就是一個讓人一見傾心的可人兒
然而,一片痴呆竟停留在其臉上,混亂著表情,她愣了愣,急忙顧看自己的身體,說是檢查或會貼切一點。她神色慌張,打算查看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那充滿了恐懼的眼神就好像遺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似的,她無法相信圓大明亮的雙眼,以及每一根纖細的手指。右手的白色電子手錶悄悄提示著時間,她再次露出驚愕的眼神,那一片痴呆瞬即進駐了整個驅體,支配著從上至下所有的神經。
路上人太多,少女被途人撞了一下,幸好力度不大,沒有造成受傷。她回過神來並走到人流較少的角落,從背包取出紙筆,迅速寫下一個地址,然後謹慎的塞進牛仔褲的口袋。
還好,她還有印象。
看起來,少女不屬於這個地方,這不是打扮和外型的問題,僅僅是其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氣息,讓人有著這模糊錯亂的感覺。要離開大堂一點也不輕鬆,這可是全國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這裡也是眾所周知最繁忙的火車站。前去計程車站,路程雖短,她卻花掉不少時間,步姿也豪邁得不像一個討人喜愛的少女,自然惹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用力拉開車門,少女探頭進內。司機是個滿臉鬍子的中年漢,皮膚黝黑,外型略帶一點滄桑,聲音又是出奇的洪亮。伴隨他的是一顆機械眼睛,它會在開車後展開拍攝的工作,記錄服務內容、影像、聲音、行車狀況,作為改善服務的參考資料。快要來不及,她必須節省時間,顧不了那顆感覺詭異、窺視般的眼睛,她急忙遞上紙條,請司機把她送往目的地,司機看過紙條後露出微笑。
「喀喀,真是個好日子呢……」他如此反應。
跟大部分的司機一樣,給少女選上的司機非常健談,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長期工作所引起的寂寞在暗中催逼著他,要把知道的一切說出來,盡情告訴後座上的短暫朋友。另一方面,少女心不在焉,似乎在想別的事情,她不是完全不理會司機,她作過不太賣力的嘗試,可是司機那陌生而古老的口音也要負上部分責任,這害她無法明白大部分的單詞,形成了單向性的溝通。
行車道如常的擁擠,機動車數目驚人,亂中有序,這是苦難城的特色之一。騎士們熟練地找出容許超車的空隙,計程車、私人車、其他中型或大型車輛只好乖乖以慢速行駛。嚴重的交通堵塞耽誤了行程,烏龜爬行般的慢駛導致每一秒鐘的掠過都是一種煎熬,少女看著窗外,顯得憂心忡忡,內心的焦慮不斷放大加劇,是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心理考驗。
透過倒後鏡的反映,司機窺看著少女的心情,他沒有不軌企圖,只是後座上的可人兒讓他想起尚在老婆肚腹中的女兒。近來最傷他腦筋的就是要為女兒想出一個好名字,由父親為孩子起名兒,這是他們成婚後的一項共識,也是老婆給予他的尊重。
司機健談,樂意傾吐心事,他把煩惱告訴少女,這意外地引起她的興趣。她把目光從車窗轉移到前方,停留在張貼於車內的司機證上,一個女性化的名字頑皮地從她嘴裡溜出來。對於名字的來由,她竟然沒有半點印象,嘗試去找也找不著一絲頭緒。當她陷入了不必要的沉思,司機的話語、洪亮開朗的嗓音又再把她的心思拉回來。
司機大笑唸著:「周映彤、周映彤,真是個好名字……」內心的興奮沒作保留的寫滿臉上。
這應當陌生的姓名組合帶來了奇妙的親切感,少女把感受藏得妥妥當當,所謂萍水相逢,面對這交了十五分鐘的短暫朋友,她認為沒坦白的必要。無論如何,司機的難題在一瞬間給陌生人解決了,這確實值得慶賀。
好事接踵而來,在閒聊期間,車子已經駛出了交通受阻的地帶,踏上了暢通的高速公路,司機樂見這狀況,但少女的臉色沒有因而改善。電子手錶精確且不懂說謊,她覺得好孤單,覺得整個世界都沒有人了解自己的心理,她默不作聲,目光始終停留窗外,卻是失去了焦點、模糊了影像,她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消失於這個從不屬於她的時空裡。
司機見狀,立即加快車速,想要報答起名的恩情。不消一會兒,少女顯然感受到車速的提升,她語氣淡然的告訴司機不用加速了,因為她斷定自己來不及出席那場婚禮,讓車子安全抵達目的地就行了。司機雖感可惜,但這畢竟是客人的吩咐,他只好尊重對方的決定。
不久後,司機漸漸忍受不了車內的寂靜,這男子漢從小到大都喜歡熱鬧,常常招待老朋友到家裡敘舊。在午夜一起欣賞足球賽事,一伙人把酒言歡,一支支冰凍的啤酒、一碟碟香脆的炒花生也是不能缺席的。倒後鏡反映出少女不甘心的表情,司機沒想出什麼逗她開心的主意,只好再次回到女兒的話題上。
他跟老婆結婚有十個年頭了,老婆一直渴望生一個女兒。等了又等,無數的期待換來了同樣多的失望,甚至找醫生進行了詳細的檢查,也找不出問題所在,他們幾乎都要絕望了。
老天爺的手法總教人意想不到,當人勉強去追求某個事物,就要那人看不見它的影兒;當人願意放棄堅持,或可叫作向命運屈服,祂就會把心肝寶貝完好的歸還,人的渺小顯而易見。
關於親情的話題每每能夠牽動少女的意念,父親這個不容易擔當的新身份使司機充滿期待,他知道這是個混濁的世代,社會上有太多的罪惡將不斷纏繞他的孩子,無數的成長問題也將屢次考驗她的品格。可是,在言談間這位準父親始終掩不住內心的期盼和熱情。老婆年紀非輕,在女兒出生後,兩夫婦也不打算再生育,他們會把一切的關愛集中在女兒身上,這種事沒有好壞之分,這種事只能拭目以待。
機械眼睛持續拍攝著他們的對話,同時記錄著行車狀況,少女始終逃避著它的目光。
在高速公路上,一輛小型貨車竟作逆向行駛,以瘋狂的速度撞向這注定無法抵達目的地的黑色計程車,計程車司機沒有足夠的時間避開貨車,在千鈞一髮之際,他腦海裡閃耀著女兒的名字——周映彤。
他自知無法親眼看著女兒出生,她的成長、學習、工作、戀愛、婚姻,包括整個未來,所有的畫面裡都缺少了父親的樣子,每一個場合、每一張照片都存在著抹不去的遺憾。
要是將來有了時光機器,他知道女兒會找個機會回來見他一面。
距離生產期尚有一個多月,女兒來不及出生,他想象得到女兒呱呱落地的情景。嬰兒吵吵鬧鬧、哭聲響亮,響徹整個分娩室,他跟老婆禁不住流下父母親疼惜女兒的眼淚,淺淺的、止不住的、不欲拭乾的,他不可能去經歷一切女兒的關於,他被命運狠狠拒於門外。
當下,這位準父親唯一能作的是保護別人的女兒,是後座上那張半帶憂愁的臉兒,司機果斷地扭動方向盤,在電光火石間他選擇了保全少女的性命,時間好像拉得很長、很長,說不定只是他們說話的速度變快了許多、許多。
少女無法理解對方怎可能如此愚蠢,怎可能犧牲自己來救回一個陌生人。她不理解,完全不能理解,她目瞪口呆,她痛恨自己乘上了這黑色計程車,她希望一切得以重來,可是「碰」的一聲巨響依時出現,計程車的車身已被撞得扭曲變形,幾乎成為一堆廢鐵。
後座上的她勉強捱過了巨大的衝擊力,她幾乎能夠肯定自己的胸骨發生了骨折,發出連聲的咳嗽,還依稀嘗到了鮮血的味道,前方玻璃的碎片相繼撞落她的臉上,她暫時無法睜開眼睛。司機的嗓音從前方傳來,不再像當初般洪亮,生命的氣息已漸漸變得薄弱,他自知距離死亡不遠了,臉上卻仍舊掛著一絲微笑,他用最後的力氣把遺言說出來,託付一位後座上的乘客,兩人認識了僅僅四十分鐘,他們的相處不會超過這注定要發生的四十分鐘。在神推鬼撞下,她卻替那尚在母親肚腹中的嬰孩起了名字。
司機氣若游絲的說:「小女孩呀,感謝你,我的女兒就叫周映彤好了……假如你將來遇到她,替我告訴她『爸爸真的很愛她』……」話未說畢,他經已斷氣。
一番遺言徹底撼動了少女,她想起了遇劫身亡的父親,多年來她都不住懷疑父親有否愛她。他們的緣分早盡,父親的形象都是透過母親的憶述所得來的,少女沒有證據去完全相信,也沒法子去否定母親的說話。駕駛座上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她也不是對方的女兒,甚至乘客的身份都是虛構的,可是在失去意識前的這片刻,她實實在在的沐浴於父親的關愛裡,儘管他們沒見過一面。
在車禍時,男子遭受了精神上的重創,他在藥丸裡昏睡了整整三天,情況有如身處結構複雜的意識迷宮裡,必須花掉很多時間,充分運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在三天後找到出路。
在蘇醒後,這宗事故引起了服務商莫大的關注。根據詳細的調查報告,事故起因是操作員輸入了一項錯誤指令,剛好觸及了程序上一個隱藏的漏洞,繼而造成了一連串問題,包括錯誤的替身和時間,導致男子無法出席父母當年的婚禮。為了彌補此事,服務商向男子鄭重道歉,他得到了全數退款及一筆巨額賠償,條件是不能向外界披露真相。其實他不在乎錢,他倒是很感謝他們的出錯,讓他親身經歷到父愛是怎樣一回事。
某個夜,加班後,男子回到了住所附近,他身心俱疲,當下唯一可以信靠的大概只有路邊的一家快餐店,自動門如迎賓般打開。十一點鐘客人不多,他把黑色背包放好,然後步到櫃檯前。每個午夜招待他的服務員通常都是同一位,他下班、她上班,時間配合得宜,她算得上是男子最熟悉的陌生人。男子以手機付帳,櫃檯內身型微胖的女人正忙於準備食物和飲料,他猜這個女人比自己大十歲,每當看著她的背影,頓時間,他的思緒便會混亂起來,表達能力隨即大打折扣,有時候甚至忘記提取餐盤。
這個夜,男子提著餐盤,腳步謹慎的回到位子,他小口咀嚼漢堡包,偶爾喝一口比樂,遠遠的看著她,他忘不了起名兒的往事,也撇不下那白痴司機的遺言。他突然瘋了似的用力搖頭,試著清醒頭腦;放下吃掉一半的漢堡包,並一口氣喝掉整杯比樂,這可是有名的壯膽良方,男子藉此得來勇氣,隨即堅定的步往收銀櫃檯。
他真的有話兒?該不會吧。
2015年10月2日 星期五
《凌盜》改 第十八章:痛苦脆弱之間﹝上﹞
《凌盜》改
第十八章:痛苦脆弱之間﹝上﹞
『黑暗一方的決鬥』
遭受一個接一個的打擊,分別是血誓、沙文之死、子螢成為凌盜者,悵然若失的我放慢腳步,離開凌盜者的根據地。我沒有釋出丁點兒的凌氣,懷著凡人的心情去感受和體會一連串的意外,讓時間在身邊慢慢的流走。拿出手機,按下子螢的名字,知道她沒空,我仍執意給她打電話。不出所料,她沒有接聽,她在進行凌盜者的緊急會議,是個忠於光明的凌盜者,和吃屍的我分別站在對立的位置上。
這時候,我收到一個腦波對話的邀請,是來自姐姐古絲的,由於受到血誓的牽引,我被迫接受了對話的要求。
「少克,我們需要馬上行動。」姐姐說得急快。
「行動?」我裝作無知,心裡明白她打算說什麼,但仍然盼望答案和想象的有所出入。
姐姐肯定地說:「殺死狄米爾。」
「這麼急嗎?」我問。
「對,凌盜者打算找他合力對抗我們,他們正舉行緊急會議,費蘭度會在稍後聯絡狄米爾,在兩方勢力聯手下,我和你不會是狄米爾那賤人的對手,所以要趁他們成事之前——除去他。」姐姐說到「賤人」二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我可以拒絕嗎?」我嘗試提出一個不可能被答應的要求。
「絕對的、絕對的、絕對的不可能!」
「憑著血誓,祂可以直接操縱你的身體。假若你不合作,做出有違祂意思的事,將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被人操縱,到時候,你會比死更難受、更痛苦。坦白說,挑戰狄米爾不是壞事,這是同族之間的決鬥,沒有破壞異人必須遵守的條約,弟弟,你大可放心。」姐姐完全否定了給事情轉彎的可能性。
「我無法打敗他……」我無奈的道。
「不一定,除了那一種未知的法力外,他只能製造出一頭巨虎,以戰鬥力來看,你們不分上下,你甚至比他更勝一籌……表面上,是一對一的決鬥,實際上,我會在緊張關頭搗亂,只要你可以心狠手辣,我們必勝無疑!」姐姐說出擬定妥當的戰略,我真的無法反駁。
「他是不會輸的……」我小聲呢喃。
「不,你肯定會贏!」姐姐的態度強硬得令人無法理解,那個神好像給予她極大的信心和支持。
我們之間的腦波對話沒完沒了的環繞著「勝與敗」這個話題。我向來不及姐姐自信,加上我已經追隨了狄米爾兩年之多,太了解黑暗領導的真正實力,他是永遠的莫測高深,我所說的實力是指智慧層面,這比一切法力都要偉大和強大,巨人決不會輕易倒下,他懂得為故事埋下伏筆。
吃屍族的辦事處位於城市以外的偏僻山谷,我們稱作「陰霾山谷」,一般凡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那裡,即使我們族人熟知路線,駕車前去山谷也需要一些時間,一般來說,通往那裡的捷徑是不存在的……不過,我已經升上了第三等級,憑著製造巨鳥的法力,我可以輕鬆於山谷與城市之間往來。
我把巨鳥稱作「哈斯特鷹」,其外表是已經在地球上絕跡的恐鳥和哈斯特鷹的混合體,身高達三公尺,重量為三百公斤,翅膀有著結實的肌肉,擁有強壯的腿部。在地面上,可以藉由一個跳躍就地起飛,可以用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來攻擊任何對手,巨大的嘴部更足以撕裂動物肌肉和內臟。
騎在牠的背上,直接飛往陰霾山谷,在天空中飛翔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好受。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我全身顫抖,唯有增強凌氣來保持身體溫暖,力量迅速形成一個保護膜,內裡泛著暖烘烘的感覺,讓我不再懼怕寒風。哈斯特飛越錯綜複雜的道路和山區,整個航程四平八穩,不曉得是我的駕駛技術了得,還是牠確實值得信賴。不消二十分鐘,我們已經抵達山谷入口,是我熟悉的吃屍族地盤。
到步後,我立即收回哈斯特。牠是從鮮血和凌氣幻化而成的巨鳥,即是在大廈天台拯救凡人女人的法力,要不是及時在氣牆上找到牠,那個女人肯定會跌得粉身碎骨,一命嗚呼。
「你終於回來了,洛克。」是傳心術,不是可惡的祂,而是我向來敬重的狄米爾。
我向他發出腦波對話的邀請,他立即接受並啟動對話。
「狄米爾……」我支支吾吾。
「洛克,我早知道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比我預期的早了一點罷了。」狄米爾帶著笑意。
「我不想戰你……」我無奈的道。
「不過,你不能不戰,因為你已經立下誓約。」狄米爾似乎知道誓約一事,對我回來之目的早有概念。
「我不願意立下那個誓約,是布局,我誤墮他們的陷阱!」我憤然說道。
狄米爾卻安慰說:「不要緊,你如何挑戰我也不會觸犯條約,同族之間的升級之戰是合情合理的,我不會怪責你。」
「可是……」
「你是個男子漢,不要再婆婆媽媽了,直接來辦事處的遊戲室找我。」狄米爾身在那裡,是我們玩電腦網絡遊戲和電玩遊戲的娛樂室,我們都喜歡窩在那裡躲懶。
「明白。」
廢話少說,我緩緩步向遊戲室,打開那道紫金色的大門,那裡只有一個人在,是黑暗的狄米爾,是最強的黑暗吃屍族,有人為他取了一個外號──黑君子。看到熟悉的他、敬重的他、偉大的他,他在玩足球遊戲,這讓我憶起過去。每次和他對戰,我都是慘敗收場,不論是遊戲或決鬥,我從來不是他的對手。
「洛克,你終於來到了,是那頭巨鳥帶你回家的吧?」狄米爾還是穿著他最愛的紫黑色服裝,散發一股帝王之氣。
「嗯。」我點頭承認。
「不如我們先玩一場球賽。」狄米爾突然提出奇怪的要求,是我始料未及。
「這個時候嗎?」我頓時詫異萬分。
「將來不會再有機會了,我們注定不可能共存。」狄米爾保持笑容,但難掩無奈的語氣。
「的確,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我搖頭嘆道。
於是,我們展開一場電玩足球比賽,由我的皇家馬德里挑戰他的巴塞隆納。兩隊勁旅的實力旗鼓相當,假如是一場真實比賽,也許需要戰至最後一刻才能分出勝負。可是,由於我的操縱技術實在太差勁,一如既往,我從來不是能與狄米爾匹敵的對手,最後以零比三的比分落敗。
「洛克,你還是老樣子,哈哈!」狄米爾大笑,諷刺我表現不濟。
「唉,我向來不擅長足球遊戲,玩桌子足球機的話,我才有機會贏你。」我說的是酒吧裡的桌子足球機,是沙文和我玩得最多的小遊戲,那的確是我的強項,沙文通常輸得很慘。
「不如多玩一場吧。我用日本隊,你可以挑選一隊勁旅迎戰,我不會介意的。」這便是我知道的狄米爾,一場比賽無法滿足他的癮頭,他一戰便起碼是兩場,我樂意奉陪,這愉快的氣氛幾乎讓我忘記了我們的師徒之戰……
他卻補充:「是最後一場了,在遊戲結束後,我們直接進入凌界。」這一句硬生生的敲醒了猶在夢中的我。
如是者,為了配合狄米爾,我們多玩了一場球賽,比分是二比一,我選用的西班牙國家隊戰勝了日本。他是故意讓賽的,兩隊雖然強弱懸殊,但以他的智慧和分析力,即使選用了較弱的日本,都可以反敗為勝,扭轉敗局。
「戰吧!」狄米爾爽快喊道,他隨即放下控制器,沒有打算進行賽後討論,直截了當的進入凌界。
「唉……」我猶豫不決。
「進入凌界吧,洛克。」狄米爾催促。
一連串強烈的閃光打進眼簾,是帶有狄米爾風格的紫色和黑色,是一種親切溫暖的色彩,被啟蒙為異人後,只有這個人給予我親人般的溫暖。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兄弟、師徒、朋友,和姐姐給我的感覺實在相差太遠,她被力量所迷惑,迷失於凡人和異人之間,缺乏人性和親情,剩下唯一的人生目標是——殺死狄米爾。
閃光停止,眼前出現一道懸浮於空中的木門,是由櫻桃木所製成。中上方的位置鑲有彩色玻璃,華麗極致,只要用力拉開木門,便會進入由狄米爾與我的凌氣混合而成的凌界。我為它取了一個名字「混濁凌界」,是我們決鬥的場地,轟掉對方的心臟和氣牆便可以生存下去。
「足球場?」我環顧四周,驚訝得目瞪口呆。
「哈哈,想不到我們的凌界會是這個樣子,很有趣呢!」狄米爾笑話。
「這個地方很適合我們,可是觀眾席沒有半個人,顯得冷冷清清。」我淡然說道。
「那裡有一個……」狄米爾指向足球場中圈對外的方向,隱約見到一個人影。
我朝那方一看,有一個瘦削的人影,樣子並不陌生,那個人正是我的姐姐古絲。
「姐姐?」
「對了,是她。她剛才提出了進入凌界觀戰的要求,她希望在觀眾席安靜的欣賞我們決鬥,所以我答應了。」狄米爾神色凝重,我不懂得形容,但肯定不會是歡愉暢快的表情。
「她會從中作梗的。」我斷言。
「我早就知道,可是……我想見到她。她從天堂回來後,我們沒有見面的機會,假如命運安排了我在今天戰死,在死前可以見到心愛的女人,算是相當幸福的了。」狄米爾和我同感無奈,但他處事比我成熟和冷靜得多。
「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女生成為了光明凌盜者。」我提起子螢的事,這大概是我們之間最後的坦白。
「我知道……那時候,我派雲林去爭奪她,但費蘭度突然現身,並使用凡人的方法影響最終的結果,所以她選擇了光明一方,令你失望了。」狄米爾語帶歉意。
我不甘心地說:「真的很諷刺,我們兩兄弟同樣得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
「所以好好的打一場,是發洩也好,是自殺也好,我會用第三等級的力量戰你,對你來說是絕對的公平。」狄米爾突然提出一個附加條件,是讓賽,如電玩遊戲般,削弱自己的實力,強行增加我的勝算。
我無奈搖頭:「可是……對你來說一點也不公平……」
我召喚出哈斯特,是那頭不屬於真實世界的巨鳥,同一時間,狄米爾也召喚出他的愛寵「西伯利亞虎」。我二話不說的跳到哈斯特背上,準備在空中向我的對手施以突襲。以我所知,除了巨虎,狄米爾尚擁有一種未明法力,除非具有驚人的攻擊力,否則,把自身力量限制在第三等級的他不一定取勝。
我製造出帶有凌氣的子彈,哈斯特懂得配合,突然往下急墜,我迅即在幾秒內發射出十顆子彈,並鎖定狄米爾為目標。他卻表現得從容不迫,似乎想到了對策,他命巨虎躍起,橫身擋住八顆子彈,還有剩下兩顆較遲發射的,我及時更改它們的飛行路線,僅僅繞過巨虎的尾巴,繼而狙擊狄米爾,他在中彈後發出「嗚喔」的慘叫聲,子彈成功擊中目標,他的手臂受傷,湧出大量鮮血。
可惜的是,射擊的效果好壞參半,西伯利亞虎竟可吸收我的八顆凌氣子彈,並化為自己的力量,狄米爾的氣息在受傷後變得虛弱,但巨虎卻獲得力量的提升。因此,我有了警惕,假如再以凌氣子彈作為攻擊方式,必須提防巨虎的反應,否則,我將白費氣力,白白把凌氣送給巨虎享用。
野生動物有一種習性,是種原始本能。在受傷後,牠們會使勁地舔傷口,經過一段時間後,傷勢會有所好轉,最多是身上添上一道疤痕罷了,這令人類誤會牠們的唾液具有神奇的醫療作用。
不過,這個情況不適用於狄米爾和巨虎,牠眼見主人受傷,趕忙擋在狄米爾身前,拼命似的舔著那血流如注的手臂。觀察狄米爾的表情,他對此不感意外,表現得輕鬆淡定,他只是挺直身體瞪著我,讓巨虎放肆的舔。神奇的是,巨虎的唾液竟然起了治療作用,傷口迅速止血,眨眼過後,狄米爾受傷的手臂更完全復原過來。
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懷疑:「我的攻擊是多餘的嗎?」
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短篇《夢中人》
短篇《夢中人》
改變了髮型,是清爽帥氣的小平頭,身上西裝的檔次也提高了,又命人把辦公室重新裝修了一遍,現在的裝潢豪華到不得了;男人甚至有了搬家的念頭,計劃花錢搬到僻靜的郊區別墅,儘量遠離城市的繁華喧鬧,只因人多的地方會導致心理壓力增加。
可是,怎樣努力也好,事情和心情都起不到什麼變化,憂鬱的氛圍總是不願散去。一切的表面都很美好,他擁有一家平面設計公司,規模不大,但擁有不錯的發展前景,生意源源不絕,被業界評為極具潛力。
剛滿三十五歲,五年前奉子成婚,藉著妻子的人脈,男人發展起他的事情,創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並以自己和妻子的洋名起名。他心裡明白,要是沒有妻子各方面的幫助,直到如今,他仍然會是業界裡最不起眼的小人物,豈有可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名譽地位。
然而,在男人心目中,那只算是一場政治婚姻。
男人並不愛她,即使她外表端莊美麗,談吐大方,舉止優雅,系出名門,更為他誕下一子,但男人真的不愛她。懷孕是一場意外,婚姻是一場沒句點的表演,他討厭不斷作出虛偽的演出,渴望脫離妻子的控制……許久許久。醜惡的真相是夫妻各有各的社交圈子和生活,兩人關係鬧得很僵,在人前假裝恩愛,私下卻放棄了溝通,一開口便只剩下埋怨。
這是設計公司老闆的房間,有人故意把大門鎖起來,裡面鴉雀無聲。西裝筆挺的男人在辦公椅上沉思,他喜歡思考,靜下來,透過沉思來尋找答案,以及解決問題。這一次,他好像遇上了一道無法解決的難題,整個上午也在發呆,沒有處理過公司的事務。
為了一個夢,或一些夢,或一個不清楚身份的陌生人,甚至是個從來不存在的虛構人物,他試著把一個個模糊的畫面串聯起來,用筆逐一列出事件,構成一個不太實在的故事。
下午一點鐘,男人有了決定,把較重要和急切的工作交託下屬,給自己半天假,駕車前往另一個城市。他隨身帶著身份證、信用卡、手機,此外,還有一隻與自己形影不離的鋼帶手錶,伴隨已有十年之久,只因那是母親的遺物,提供了一定的安全感,同時提醒他母親走了十年。
當汽車遠離了繁忙的市中心,駛上前往B市的高速公路,男人啟動了車內的自動駕駛系統。他再次拿出了紙筆,試著補充那份看起來有點淩亂的筆記,希望進一步接近真相。跟別人一樣,他從小到大都在睡眠期間作夢,幾乎每一晚都會作夢,不同的是,那些夢總是描述著一個陌生人的生活,活像一場「真人SHOW」。裡面用上了第一身視點,是那個不認識的人的種種,這情況並不常見。
在離開辦公室時,男人早把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有些人嘗試聯絡他,大多與工作有關,他故意撇下A市的一切,包括那個或正與別人談情的妻子,她今天沒有聯絡過丈夫,甚至還不曉得他的半天假。車程中,男人思路清晰,釐清了先前困惑不解的地方,把那人的經歷順著時間重新排列,大功告成之時,他又寫下一道標題——「拯救那不一定存在的朋友」。
朋友,是男人對那人了解透徹,他認為把這種特殊關係稱作朋友也不為過。但同時他心裡感到孤單,多年來為了發展事業,他唯有扮演一個處事圓滑、甚懂人情世故、健談幽默的外向男子。因此只有裝備夠厚的裝甲,才能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佔一席位,除非甘心去當一個沒出色的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連成家立室的資格也一併喪失,淪為社會中的寄生蟲或毒瘤。
事實上,他原來的個性絕非如此。漸漸地,他在每個人面前演著戲,工作伙伴也好,公司客戶也好,妻兒也好。為了讓一切表面的美好延續下去,他偽裝成絕世好男人的樣子,兒時成為畫家的夢想早就糊掉,他曾經想要周遊列國,想專心作畫,只是現實所選擇的路卻是背道而馳。
車外景物稍縱即逝,彷彿是另一場夢,就如有人稱醒著的世界也是另一個夢境。男人多麼希望一直過著的人生是一場夢,清醒的他仍然為著兒時夢想而努力,去當一個別人眼中潦倒的藝術家,沒必要為了生活享受而白白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這是一場賭博,花費半天假和五小時的車程,是為了證實夢中人的存在,並設法阻止那人在寂靜無人的海邊自殺。透過夢境的視點,男人見過她纖幼的雙手,與及一些樸素的女性衣服,他心想,那人大概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生吧。
同樣孤單的女生多次走到海邊,起初只是散步的習慣,後來因為教職工作上的困擾,竟萌生輕生的念頭,多次站到危險的石壆上,幾乎就要跳下去,但最後仍能懸崖勒馬,每一次都保住了性命。
可是,近月來她在工作上處處碰壁,更遭到同事們的排擠,她自殺的念頭愈來愈強烈。男人也有了心理準備,將要與她一起經歷死亡,甚至到了昨夜,他夢見女生最後真的一躍而下、墮進海裡,生死未卜。他清楚那是一個預知夢,所有的夢境都比他的真實生活快上一天,這是從彩票結果、新聞報導、電視節目、節日活動、體育競賽等各方面所得知的。
換句話說,只要他願意到B市走一趟,要阻止女生自殺還是有可能的。大前提是,在真實世界的B市裡,真的有著一個企圖自殺的女生,若能阻止她輕生,這自然是個最理想的結局。假如女生並沒有真的存在,夢中人或只屬於男人的一些心理反映,那麼他也沒有什麼損失,只是白走一趟罷了,更賺到了難得的半天假。
另一方面,男人此行還有一個目的,是打算真的賭一鋪。他的生命並不如意,比夢中人好不了多少,雖不至於要馬上了結生命,但扮演完美男子的壓力並不好應付,他也需要一位特別的朋友,能夠明白他所經歷的痛苦,傾聽他的心事,接受真實的他並不完美,而且充滿缺點。
既然他能夠夢見女生的一切遭遇,也許他們的連結是雙向性的,她也可以透過夢境觀察他的生活,包括工作和家庭方面的難題,還有念念不忘的作畫夢。他心裡盼望對方也能視他為朋友,兩人有著一段平等的關係,成為互相體諒和支持的朋友。
五小時過去,駕駛系統把車子停放在海邊的戶外停車場。上一次踏足B市是十歲那時的故事,男人記得自己到過同樣的海邊,是母親牽著他幼小的手,沿著海邊的慢跑道散步,欣賞平靜的水平面,還有對岸的高山景致。那些溫馨的畫面歷歷在目,他有了落淚的衝動,他多麼想念因病離世的母親,但他不曉得誰人樂意當他的聆聽者,試著分擔他的心情和懷念。
事過境遷,受城市發展計劃的影響,大量人口遞移到新市鎮居住,海邊一帶人口驟減,而且政府也沒有將此地發展為旅遊景點的打算,任由它被時代所淘汰。如今海邊不再熱鬧,有別於男人的回憶,卻跟夢中所見的場面完全吻合,這是個不錯的訊息,表示那些夢其實十分可靠。
黃昏六點鐘,夕陽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海平面照成了一片金色,是傳說中的黃金海洋。面對這自然美景,這一幅千年不變的圖畫,有人訴說著生命的無奈,有人鼓勵自己勇敢向前,有人為著一些沒根據的夢來拯救一個沒關係的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各有故事,各為前程奔波。
男人拿著筆記,腳步急快,根據預知夢所示,他要在天黑前找到女生,他無暇欣賞那片黃金海洋,只顧走著熟悉的路線。海岸線彎彎曲曲,與夢中女生的散步路線吻合,與童年的記憶也非常接近,是十歲那年媽媽帶他走過的一段路。最終他會到達海邊的盡頭,也就是夢中女生輕生的地點,原來根本就是同一個地方。
心情非常複雜,男人既期待在夕陽下見到女生的背影,也害怕對方真的做出什麼傻事,也有可能根本不會遇上別人,他最終將孤獨的欣賞日落美景。
由於心裡著急,只走了十五分鐘的路,他已經弄得滿身汗水,海邊的盡頭是一個小型碼頭,於多年前已經停止運作,早已變成要一件不亮麗的裝飾品。儘管如此,碼頭前方的空地也有過一段風光的日子,無數遊客曾經在此地停留,放鬆心情,跟朋友閒話家常,一同呼吸有別於繁榮城市的清新空氣。
男人腳步猶豫,不太敢踏入那片廣闊的空地,眼睛告訴他,石壆旁邊真的站著一個女生,有著一頭長直髮,身穿一條風格低調的碎花長裙,她可能就是夢中人。男人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容貌,夢境的視點一直也是第一身的,男人見過他的雙手、小腿、裙子,從來不知道她到底長成那個模樣。
縱使不太肯定,男人還是鼓起勇氣走上前,表現得戰戰兢兢,原因是真實的他非常內向,不善於結交朋友,那個所謂的完美男子只是偽裝出來的,純粹是因應工作需要而產生,是個真正的夢中人。
女生回過頭來,因她察覺到身後有人,原以為這是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可以盡情跟夕陽訴說心事,豈料還是出現了一個礙事的人。女生表情呆滯,愁緒都寫滿臉上,眼神甚至帶著幾分敵意,想要趕走這不受歡迎的外來者,要他馬上滾出這片空地。
短短一瞬,一次自然的凝望扭轉了整個局面,是由於對方的眼神觸動了彼此心靈的最深處。那是一段遺忘已久的記憶,那一年男人十歲,女生比他小五歲,兩個孩子在此地相遇,由於家長的管教,他們都不敢亂說話,兩人四目交投,單純的渴望成為對方的朋友,眼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各自悄悄的收藏起來。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早在多年前認識了一個陌生人,從沒說過一句話,卻是彼此熟悉、互相了解。不消一會兒,女生的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她渴望擠出一個微笑,眼淚卻不爭氣的淌下來,男人一臉靦腆,動作生硬的給她遞上了筆記,還有一包面紙。字跡非常的秀麗,跟他作畫的心思同樣精密幼細,在這年頭實屬難得。
筆記上記錄了女生的故事,是無數真實的經歷,她愈看下去愈無法止住眼淚,她無法想象那個常常在夢中出現、不一定存在的男人,竟然活生生的現身眼前。女生故意問他時間,只要看到他左手的鋼帶手錶,只要是銀色外殼與黑色錶帶的組合,就能確定對方是否也是夢中人,她知道男人向來珍視這隻手錶,即使原因不明。
看到答案後,女生即破涕為笑,面紙也剛好耗盡。
那份筆記經過男人整理後,變得整齊詳盡,她看得清楚明白;再加上手錶這重要的標誌物,她已經掌握了事情的大概,明白自己並不孤單。一直以來,有一位遠方的朋友默默的分享著她的心事,甚至為了讓她活下來,撇下一切趕來另一個城市的海邊,她不得不打消輕生的念頭,最起碼也要找一家聲譽不錯的餐廳,一起享用相識以來的第一頓晚餐,以回應朋友的心意。
在欣賞日落後,在離開海邊前,女生在筆記上作了一項修改,於標題「拯救那不一定存在的朋友」劃一個叉,改成「初遇.夢中人」。
2015年9月19日 星期六
《凌盜》改 第十七章:會議室竊聽者
《凌盜》改
第十七章:會議室竊聽者
『黑暗一方的懷疑』
奧利華餐廳,對我來說,是個刻骨銘心的地方。
那天,我在想著一個人,是捕捉不到的葉子螢。
那天,是我們分手的紀念日,她在那家餐廳向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巧合的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也在同一個地方發生。我一直對子螢念念不忘,總認為餐廳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老地方,滿載戀愛的回憶。
完成吃屍族一天的工作,我萌生到那裡走一趟的念頭,是純粹的緬懷一下過去,也許,是妄想能夠回到過去。
人類是愚蠢的動物,不論凡人或異人,有著差不多的情況。我當然明白回到老地方往往會觸及心靈上的傷口,但偏偏抵受不住心魔的引誘,雙腿不由自主地前去餐廳,沒有駕車和乘車,我放慢腳步緩緩地走,不知不覺的花去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此刻,我和餐廳的距離是一條馬路之隔,橫過馬路後,我將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
「完成工作後,好好的回家休息,今天辛苦你了。」是狄米爾的傳心術,他是個體貼的黑暗領導,深受我們尊敬。
這時候,交通燈的切換狀況顯得有些古怪,我站上了好一陣子,指示行人的紅燈依然亮著,我沒有感到不耐煩,更不會埋怨這個世界的制度,反正我和雙腿已經走了四十五分鐘的路,突然著急起來才顯得莫名其妙。
朝前方一看,那裡停放了一輛黑色七人車,我對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在某個地方見過,也許是朋友的車子,也許是自己曾經渴望擁有的車款。這是個來得不明不白的問題,無聊的我卻不自覺的走進了凌界拼命思索,在意識空間裡,腦袋會發揮得比真實世界理想,讓答案儘快顯現。
「是屬於凌盜者的汽車。」我暗道。
七人車剛剛到步,停放在餐廳外的不遠處,車內有兩個男人,一個是酷似金城武的長髮男人,年齡約是三十歲,另一個長得稍為年輕,我猜我們年齡相若,他長相平凡,卻散發出一種有別於異人的氣質。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是個善良的好人。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想法,我深深的感應一下他的凌氣,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年輕的男人是個擁有凡人特色的光明凌盜者,是個異人。
長髮男人名叫沙文,也是個凌盜者,我在吃屍族的辦事處看過他的檔案。他是個第三等級的異人,法力高強,是光明領導費蘭度的得力助手,職稱是私人秘書,只需要向費蘭度負責和報告,算是凌盜者裡的高級職員。
顯而易見的是,沙文的凌氣覆蓋著整輛汽車的表面,他在不久之前曾經使用法力,難道他和我的吃屍族同伴進行了決鬥?身為吃屍族一分子的我必須調查清楚,我嘗試更仔細的感應一下兩個凌盜者的凌氣,再次進入凌界,觀察汽車上的痕跡,得知沙文使出了兩次或三次法力,至於年輕的凌盜者,他的凌氣維持在很平穩、很安靜的狀態,而任何屬於黑暗的凌氣也沒有殘留在他們的身體和衣服上,他們似乎沒有參加決鬥,大概是我多心了。
檔案透露了沙文擁有停止時間的法力,令別人暫時失去活動能力,自己卻活動自如,這種法力的用途相當廣泛,除了適用於決鬥外,更可以吃飯時不付錢,可以打家劫舍,搶去別人財物,甚至是滿足一些變態的癖好。這個光明凌盜者的氣質和我近似,必須強調一下,是氣質,而不是代表光明與黑暗的凌氣。
頃刻間,心裡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和凌盜者沙文交朋友。
其實,這不是什麼天方夜譚,我向來敬重的狄米爾和光明領導費蘭度素有交情,他們分別率領兩方勢力,在對抗的同時,追求長久的平衡,兩個人有著互畏互敬的微妙關係,甚至有著一些相似的地方:擁有第四等級或以上的修為、懂得使用傳心術、年齡相若或相同,我猜測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表面上,我花掉很多時間來思考眼前兩個凌盜者的事情,實際上,真實世界的時間只是流走了幾秒鐘,不知名的年輕凌盜者先行離開七人車,步向車子的反方向,尚有不足三十步的距離,便會到達奧利華餐廳的大門,他大概是和女朋友約會吧?我又有了鬼主意,打算嚇唬一下兩個凌盜者,給他們打招呼。我有了明確的目標,是氣質和我相近的沙文,看到他的打扮、表情和笑容,便知道他是個應酬能手,是個長期活躍於夜店、酒吧、的士高的夜遊人。
那麼,遊戲或惡作劇該怎樣開始呢?
我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可用的武器或法器,身旁也沒有吃屍族的同伴,不能借到有用的道具。我不禁露出苦笑,身上除了手機、錢包、小洛克,好像沒有作為發射用途的東西了。找遍衣服和褲子上的所有口袋,找到了僅有的一顆花生。
在開玩笑嗎?難道我要向他們射出一顆不具威力的花生嗎?
不一定,這可以是一個難得的巧合,我搖身一變,成為小遊戲的設計師。在發現兩個凌盜者的當初,我根本不打算傷害他們或引發決鬥,我只是對那個氣質相近的沙文有著筆墨所不能形容的好奇,我作大膽的猜測,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合得來。
我決定展開小遊戲,結果難料,當中的不明朗因素掌握在那個年輕的凌盜者手上,不是沙文,更不會是我。我以花生作為子彈,一絲不苟地操縱它,沿著在凌界內擬定妥當的路線射向那個凌盜者,期待他能感應到花生上散發出來的黑暗凌氣,誘發他施展自身的法力來制止子彈,是整個遊戲中最具看頭的地方。我迅速把花生殼分為兩邊,內藏兩顆花生,但其中一顆已經壞掉,即是說,剩下的子彈只有一顆。假如這是生死攸關的一發,我肯定會緊張得全身顫抖。
半秒鐘後,子彈飛越前方來來往往的車輛,有公車、貨車、私人車,花生成功越過繁忙的馬路,繞過沙文的七人車,假如凌盜者沒有施展任何法力去制止子彈,沙文也沒有及時出手,最終花生將按照原定計劃,擦過他的肩膀,造成一個小傷口。
最後,我看到的畫面是,沙文離開七人車,並用力推開凌盜者,凌盜者顯得一臉錯愕,同時間,沙文已經一手握住那顆從我手上射出的花生子彈,這個結果令我又失望、又興奮。
凌盜者沒有察覺我的黑暗凌氣,也不知道花生子彈的出現,他當然沒有使出教我震驚的神奇法力,他像個凡人似的繼續走著自己的路。幸運的是,沙文成功阻止了花生,子彈無法在凌盜者身上造成任何傷害。在他施展停止時間的一瞬間,已經注意到我這個黑暗吃屍族的存在。
我的小遊戲談不上很成功,凌盜者的表現令我稍感失望。可是,沙文的停止時間卻令我嘆為觀止,有鼓掌叫好的衝動,在那微妙的時空裡,我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停頓,就如凌盜者感覺不到我的花生射擊一樣,停止時間確是一種無懈可擊的強大法力。除非向狄米爾借來極高等級的法器,否則要我和沙文決鬥的話,他只要停止時間,我便立即成為任他宰割的羔羊。我的等級及不上他,加上他擁有這種「殺手級別」的法力,按照目前的情況,我不該與他為敵,相信結識他會是個最適合的解決方法。
我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有急於走到他的眼前,待他回到車子後,我才施施然走到馬路的另一邊,嘗試敲打車子後座的車窗,好讓沙文知道我的來意。
「嗊嗊、嗊嗊」是我敲打車窗所引起的聲響。
沙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被敲窗的聲音驚動,他回頭一看,淡然的表情代表他沒有感到十分意外。他立即把車窗打開,並願意和我交談。
「請問,你是沙文嗎?」我刻意表現得客氣一點。
他隨即點頭回應。
「你好,我是洛克,依附黑暗的。」我說得坦白,直截了當表明吃屍族的身份。
「剛才的花生是你的嗎?」沙文從口袋中拿出屬於我的子彈,並展示在我眼前。
「是作為打招呼的見面禮。」我笑話。
「是很有趣的法力,在把它制止之前,我真的以為你打算傷害桑比。」沙文道。
我語氣平淡地說:「哦,原來那個凌盜者叫桑比。」
「他令你失望了嗎?」沙文猜出我的想法。
「還以為他會使用法力……想不到他竟然破壞了這個遊戲,這使我感到洩氣。」我不禁露出失落的神情。
「不要怪責他,他趕著和女朋友吃晚餐,那個凡人女生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沙文語氣親切,有一種老朋友的感覺。
「想不到這會是我和桑比的共通點。」我想起當初前來奧利華餐廳的原因。
「先上車吧,凡人朋友都在酒吧裡等我,他們都是性子急的傢伙。」沙文作了個招手動作,催促我快點上車。
由於這次意外的相遇,我們兩個異人成為了關係特殊的朋友。而他喜歡光顧的那家酒吧,我也曾經是個常客,也許在成為異人之前,我們在某個晚上有過一面之緣。一般來說,我們不會特別約定在某一晚見面,但在每個星期裡,總有兩三個晚上能夠在酒吧碰面,聊一下在凡人時代的往事,談一下他們的公司和我方的辦事處近況。我們之間有著一條看不見的界線,儘量不會越過。假如世上只有凡人和異人,我們必定成為關係要好的知己朋友。
不過,異人還分為兩方勢力,分別是凌盜者和吃屍族,因此,我和沙文只能成為杯酒之交。自我立下血誓後,忠於光明的朋友失蹤了幾個晚上,在酒吧內不見他的蹤影。我更向經常和他喝酒的凡人朋友打聽,他們表示和沙文失去聯絡,他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我方吃屍族中,具有實力打敗他的人只有狄米爾,但他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離開辦事處,而姐姐的嫌疑不大,她回來的目的很簡單,是為了找狄米爾復仇,應該不會找凌盜者麻煩。
至於那個祂,喜歡在背後進行操縱,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親自動手似乎不符合祂的作風。可以聯想到的可能性已經不多,沙文的失蹤和我們吃屍族關係不大,我認為該把矛頭指向凌盜者那方,為了進一步找出真相,我決定到凌盜者公司進行調查。由於不懂得隱形術,我先到辦事處的法器間借來隱形手帶,顧名思義,作用是助我隱藏身體,只有等級比我高的異人,在刻意增強凌氣後,才可發現我的存在。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我在法器的幫助下,不費吹灰之力,成功潛入凌盜者會議室。內裡沒有其他異人,而且未有啟動照明,一片黑漆漆的,感覺有些寂寞。根據大廳告示板所示,接下來會進行A組的會議。距離會議展開的時間尚有幾分鐘,我安靜地盤坐在房中的一個角落,希望儘快解開沙文失蹤之謎。我的心情驟然緊張起來,儘管如此,我仍儘量隱藏自身的凌氣,並放慢呼吸的速度,因為只要露出一絲破綻,也有可能給凌盜者察覺得到。
「咭喀」一聲,是凌盜者打開會議室大門的聲音。
此外,我還聽見分別來自幾個人的腳步聲,依聲音估計,應該是有男有女的,總共是四個人,是三男一女。從我的角度去看,只會見到當中的兩個人,一個是和我同樣痴心的桑比,他差點被我的花生子彈擊中,另一個是少年人,約十七、八歲,長著一副孩子臉,卻露出悲傷落寞的神情,像頭喪家之犬。
至於另外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必然是費蘭度,即使會議桌阻擋著我的視線,但他的凌氣具有強大壓迫感,和狄米爾實力相當,他只會是可怕的光明領導。另一人是個年輕女生,是個初級異人。雲林曾經向我提及一個任務,和凌盜者爭奪一個初級異人,但他大意的敗給凌盜者,光明與黑暗所爭奪的目標,正是這個身在會議室的女生。她選擇了最遠處的座位,坐在地毯上的我只能看到她的小腿,幼幼長長的,穿著及膝的短裙子。
「伊伊奇,不要垂頭喪氣。在這件事情上,你既沒有犯錯,也不需要負上責任。」右方的桑比向少年說著安慰的話,少年的名字是伊伊奇,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伊伊奇沒有哼出半聲,保持低著頭的姿勢,神情很不自然。
光明領導一直站立,挺著大肚子的他不講究穿著,在儀容上和狄米爾相距甚遠。他在旁邊抽煙,一副老是睡不夠的樣子,說不定在下班後還需要處理凌盜者的事務。他深深的呼出一口煙,整個會議室都彌漫著薄荷煙草味道,看起來,凌盜者成員平日也需要吸入大量的「二手煙」,他們的肺部和內臟遲早會依附黑暗。
費蘭度率先開口:「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打算對此進行深入的討論。」
「大叔……」少年小聲回應,他放肆無禮,竟敢這樣稱呼他們凌盜者的領導。
費蘭度再抽一口煙,在會議室內來回踱步,好一會兒後,再把身體挨近右方的牆壁,難道他發現了我的氣息?
「桑比、螢火蟲,你們暫時退下,我有話要跟伊伊奇單獨說。」我頓時鬆一口氣,原來費蘭度沒有發現我,只是著桑比他們先行離開,他們沒有異議,並安靜地離開會議室。因此,這裡剩下我們三個人,分別是費蘭度、伊伊奇、看不見的洛克。
相信現在是正確的時機,我可以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不過,我先要忍耐一段時間,兩個凌盜者似乎沒有打算開口說話,伊伊奇把整個上半身都伏到桌子上,他陷入了呆滯狀態。費蘭度不抽煙了,他坐在桑比坐過的椅子上,片刻過後,他竟然開始打瞌睡,更發出如火車行駛般震撼的鼻鼾聲,到底怎麼搞的?這個人到底過著什麼樣子的生活?
二十分鐘過去,我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即使曾經走進凌界,我也沒有發出任何牢騷,我明白怒氣會引發強大的凌氣,令我暴露於他們眼前。即使感到枯燥乏味,我也不能拿出手機把玩一番,因為在如此寂靜無聲的環境下,指尖觸摸熒幕的輕微磨擦聲也會引起他們懷疑。
「我怎可能殺死沙文……」伊伊奇突然呢喃出一句令我極為震驚的說話,他怎可能殺死沙文……
「錯不在你……這是我們異人的命運,你將會習慣這種同族之間的殺戮。況且,這是由他挑起的決鬥,兩個人之中必有一個倒下,所謂優勝劣敗,既然你的法力和智慧都比他更勝一籌,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費蘭度的語氣暗藏愁緒,不如字句表面來得輕鬆。
我儘量壓抑內心的激動,作簡單的分析,已然明白此事絕不會是一般的仇殺事件,主導權甚至在急於升上第四等級的沙文手上,伊伊奇是出於自衛而殺人。我來到凌盜者會議室是為了調查沙文失蹤的真相,而我幾乎肯定自己找到了答案,沙文為了提升等級,挑起了同族之間的決鬥,最終被伊伊奇殺敗。
沙文敗亡,是我得到的答案。
伊伊奇語氣消沉地問:「大叔,你曾經殺死自己的同伴嗎?」
費蘭度作簡單的回答:「有,兩次,我殺了兩個光明凌盜者。」按此推斷,他很有可能擁有第五等級的法力。
「第五等級?」伊伊奇的想法和我一致。
「嘿嘿,我曾經對別人進行啟蒙,使用了一個等級和一種法力,因此,我和你同樣是第四等級。而被我啟蒙的那個人,仍然是我們凌盜者的一分子。」費蘭度冷笑道。
「是一個神秘人把升上第四等級的秘密告知沙文,那個人曾經接觸我,他與你同樣懂得使用傳心術。在沙文挑戰我之前,那個人向我傳話,讓我事先知道會有凌盜者向我挑戰,而且我正好是對方提升等級的必要條件。大叔,你知道這些事嗎?」伊伊奇忽然清醒過來,說話有條不紊。
「我並不知情……不過,假如那個人懂得使用傳心術,即表示他最少擁有第五等級或以上的法力,因為我是在那時候才在氣牆上發現傳心術的存在,即使到了後來,我為了進行啟蒙而扣掉一個等級,傳心術卻得以保留。伊伊奇,擁有第四等級的你,可以使用傳心術了嗎?」費蘭度詳細道出第五等級和傳心術的關係。
「氣牆上沒有那種法力。」伊伊奇搖頭答道。
「異人共分為光明與黑暗兩方勢力,你認為他是來自黑暗的嗎?對此有什麼看法?」費蘭度的語氣相當誠懇,不像在隱瞞內情。
「我沒有意見,但我可以形容一下他出現時的情況。他懂得創造幻景,懂得使用傳心術,有能力製造出和西伯利亞虎性質相似的大猩猩,他更可以看穿我的時間旅行者,他甚至知道爺爺的事……他所知的好像比我們加起來還要多。」伊伊奇把祂仔細的形容一次,我很想現身糾正他的說法,他其實是祂,是個又神秘、又可怕的生命體,祂的存在令所有人都畏懼。
「那個人會成為我們的共同敵人,是凌盜者和吃屍族的最大威脅。」費蘭度神色凝重的道。
「大叔,可有聯絡黑暗領導狄米爾?」聽他的語氣,伊伊奇這少年應該認識狄米爾。
「我們一直用電郵和臉書來聯絡,我在這幾天找過他,他總是說自己在忙,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離開吃屍族辦事處。」費蘭度所言非虛,狄米爾的確過著封閉的生活,我也不曉得他在忙什麼。
「難道神秘人也找過他?」伊伊奇問。
費蘭度用力地點頭說:「這個可能性不能排除。」
伊伊奇提議:「你可以使用傳心術。」
「正有此意。」驟然間,費蘭度換上嚴肅謹慎的表情,他也意識到祂的存在絕對不是開玩笑。
祂是企圖顛覆光明與黑暗的那個人,把姐姐從天堂帶回真實世界,挑起凌盜者的內鬥,導致沙文敗亡。接下來,準備上演的戲碼十分精彩,人物有狄米爾和我,是吃屍族的內鬥,是我們之間的師徒之戰。
費蘭度突然增強身上的凌氣,使用傳心術向狄米爾傳話。至於訊息內容,我和伊伊奇也不會收聽得到,狄米爾曾經說過,傳心術是一種加上了密碼鎖的溝通方式,又安全、又可靠。
不消片刻,費蘭度喘定氣來,注視著伊伊奇的孩子臉,用著一種無比堅決的眼神,他作出指示:「伊伊奇,馬上替我召集A組和B組的所有成員,我們要進行一個緊急會議。十分鐘後,在我的私人辦公室進行。」
「沒問題。」伊伊奇肯定地回答。
在凌盜者之中,實力最強的費蘭度和伊伊奇,一同離開這個冰冷的會議室,我的隱形取得很大的成功,順利的潛入,無阻的離開。正當我打算離開凌盜者公司之際,我卻意外的發現她……
是我朝思暮想的女生——葉子螢。
她身在凌盜者公司範圍,和我並存在同一個空間之內,我嘗試感應她的凌氣,她是個初級異人,和我同樣屬於超級人類,我們最大的分別是光明與黑暗。我和子螢擦身而過,維持著隱形狀態的我心頭一震,在凌界內泛起了一點點漣漪,輕微得不會引起她的注意,她正步往費蘭度私人辦公室的方向,參加他們一方的緊急會議。
我在嘗試找出真相的同時,卻發現了另一個真相,她是異人,是個光明凌盜者。
《凌盜》改 第十六章:已經是個死人
《凌盜》改
第十六章:已經是個死人
『光明一方的決鬥』
沙文說過一句:「我會很認真的戰你,對於這場涉及升級的決鬥,我期待已久,不希望馬虎了事。我喜歡稱之為遊戲,是屬於我和伊伊奇你的殘酷遊戲。」聽後,我非常認同他的想法,再次輕輕的點頭。
一切都停止了,是沙文的法力,他十分清楚這對我起不到任何作用,時間旅行者已被我提升到另一個境界,能夠自動偵測他的法力,並及時產生抵抗作用,讓我在凌界內活動自如。看起來,沙文的意圖是停止螢火蟲的活動能力,或許,他的法力也能覆蓋到真實世界,免受凡人的騷擾。
我信心十足地 說:「沙文,這對我起不到作用的。」
「不、不、不,你不能再施展火車上的那一招了。」原來他另有所圖,打算克制我的另一殺著。在時間停止的空間內,我的活動速度受到限制,當然無法施展突破時間的火葬。
「很好,我們的法力互相抵消 了,你果然很聰明。」我淡然說道。
突然間,凌界產生變化,泛起一片純樸清雅的鄉土原色,傳來鄧麗君婉轉清麗的歌聲,配合淺顯簡單的歌詞,建構出猶如人間烏托邦的意境。表面上看似平凡,卻在不知不覺間觸動人心。幾天後,我才得知這個背景是一齣老電影《小城故事》,我把整個情景簡單的形容一次,老人家卻一語道出答案。電影裡的小城彷彿被凍結於時間線上,狀態十分穩定,面對外在接踵而來的衝擊和挑戰,以不變的人心應接變化多端的世界。
這是沙文的內心世界,冷靜的、 穩定的,和我一塌糊塗的人生觀有著極大的差別。
早就知道凌界懂得反映一個人的本性,桑比曾經提及尼奧,那是一宗在不久之前發生的吃食 事件,那時候,我還未加入凌盜者。黑暗吃屍族尼奧的本質不壞,我們懷疑他 被一股神秘力量所操縱,在事件當中,尼奧企圖吃食桑比的女朋友張曉佩。最後,桑比利用費蘭度借出的兩件法器,和自己的第二種法力,艱難的擊敗尼奧。桑比只是個第二等級的異人,卻成功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我這個第三等級的異人也自愧不如 。
我打算指出的是,那股操縱尼奧的力量,極有可能促成我和沙文的凌盜者第三等級之戰。
我的凌氣逐漸被沙文所掩過,氣牆豎立在我的背後,在它倒下之時,我的生命也隨之結束,沙文有著相同的處境,這場決鬥算是相當公平。Zippo打火機亮起火光,關於出招的過程,我不作詳細的描述。我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同時燃燒,導出兩條火龍,體型較小的用來保護脆弱的氣牆,再命較具攻擊性的火龍飛往沙文的一方。不消一會兒,沙文已被燒成火人,火龍包裹著他的整個身體,減慢他的進攻效率。另一方面,小火龍化成氣牆的保護罩,那幅「怒舉中指」的醜陋圖畫暫時得以保存。
沙文不斷被火龍燃燒,斷斷續續的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呻吟聲,他正承受著火焰所造成的陣陣劇痛,我再把火焰加強到「特重度燒傷」的藍色程度,效果立刻顯現,沙文的臉上肌肉扭曲得不似人形,眼睛睜得又大又誇張,像魚眼般滑稽噁心。
這個情景令我想起一個兩年前的夢,夢境相當逼真,留下難忘的印象。朋友的女朋友被大火圍困,朋友不知如何是好,在初時,他眼睜睜 的看著,最後還是按捺不住,不理旁人的勸阻,決定跑到火場救人。結果,兩個人活活被燒死,而我……一邊聽著他們的呼叫,一邊目睹他們步向死亡。我的內心湧現一股懊惱感,甚至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這不過是一場夢,卻真實得像一段曾經發生的往事,很有可能是其中一個瘋子送我的一份禮物、一段記憶。或許,夢的背後另有其他含意。
此時,沙文的形態像極了當時的兩個朋友,我竟然企圖用法力燒死他,這個人……始終是我認識的朋友。
「哈哈,伊伊奇,幹嗎留手?幹嗎把火焰的強度減弱,已經降到紅色了。」沙文的皮肉已被燒盡,身上剩下一堆懂得活動的骨頭,詭異的畫面令人心寒。
「你使我想起一件往事,是一個幻真幻假的陰影。」我慚愧的道。
「那麼,到我的回合了,我不會客氣。」沙文趁火勢減弱,迅即退回其氣牆前方,凌氣驟然增強。我猜他在施展法力,其 身上的火焰在一瞬間消失不見,火龍更被趕出身體,一道耀眼的白光閃現,凌氣正灌溉他的全身,從內臟開始生成,接著是肌肉,最後是皮膚,整個過程 在我眼前活生生地上演,極度噁心,活像一齣恐怖電影 。
不消一會兒,在法力的幫助下,沙文得以治癒,脫胎換骨似的。
他的容貌恢復過來,再次變回那個廣為人知的美男子,俊俏的面孔和飄逸的長髮重臨我們的凌界,這似乎是一種再生能力,這傢伙竟然擁有如此嚇人的法力。記起那一夜,我曾經在公車上層把他打得血流披面,事後,他卻若無其事的駕駛七人車,載我們回到公司,臉上沒有留下絲毫受傷的痕跡。看來,再生能力該是沙文原有的法力,而不是從螢火蟲身上借來的。
「哈哈,伊伊奇,我現在解答你當晚的疑問,是再生術,讓我在重傷的情況下,重新組織和生長身體的所有部分,包括內臟、肌肉、皮膚等。」沙文赤裸身體,衣服已被全數燒毀,露出健美的身材。這個場面 令我有些為難,只論外表和身體,不諱言,他的確是個完美的男人。
說後,沙文突然消失,他使出了隱形術,打算隱藏自己的位置。幸好,他的凌氣仍在,雖然不是百分百準確,但單憑凌氣的感應,我依然可以算出他的大約位置。
在後方!距離不足兩公尺!
是凌氣或殺氣也好,我能夠及時察覺他的進攻意圖。
沙文打算從後偷襲,我趕緊把大火龍從前方召回,游走到我的背後並嘗試抵擋沙文的殺著。可惜,如意算盤敲不響,沙文帶著雷電的一擊竟能突破火焰,直接轟向我的背部,我利用稍勝一籌的速度,巧妙地彎身一閃,有驚無險的避過足以致命的一擊。不過,我依然為此付出代價,T恤被雷電擦破,大火龍的力量也被沙文全數吸收,因此,他的右手被雷電圍繞的同時,也混合了我的火焰力量。
「媽的!」我深深不忿。
「這雷電只有一個等級,不過能和你的火焰配合,感謝你提升了我的力量。」沙文再次現身,目光中流露出萬分感激。
「真是一千句媽的!」
「只怪你過分仁慈,再有差池的話,猶豫會害死你的。」沙文道。
這時候,我們兩個人的距離不足兩公尺,這對我來說真的是非常仁慈。沙文說得沒錯,過分的仁慈會導致敗亡的結果,他借助我的火焰和不知道從那裡弄來的雷電,企圖製造一個巨人形態 的生物,滿身帶著雷電和火焰,造型竟然酷似美國漫畫英雄人物「雷神托爾」,即傳說中眾神之神奧丁派遣下凡的兒子,懂得控制雷電和握著一把大錘。他已然 站穩陣腳,準備攻向我方,估計這是借自螢火蟲的法力。沙文自身擁有停止時間、隱形術、再生術三種法力 ,我看穿了他的底細,他肯定會為我的表現感到震驚 ,我要親眼看到他在落敗時的可憐相。
我把大姆指靠近食指和中指,作適量的磨擦,暗中放出一道小火龍,從手心悄悄的溜走,我儘量壓抑牠的凌氣,避免引起沙文的懷疑 ,堅信輕盈的牠會成為此戰的重要一著。
雷神步步進逼,手握大錘的他向前一敲,幸好我反應敏捷,成功躲開一下重擊。我先後打敗了巨虎和大猩猩,累積了不少戰鬥心得,再次面對相似的龐然大物,我表現得毫無懼色。 特別是在這個無窮無盡的凌界,不會受到空間的約束,在時間停止的限制下,我依然擁有令人咋舌的速度,足夠躲開雷神的所有攻勢。這一次,我看穿了雷神的狀況,巨人攻擊力強橫,卻顯得有些遲鈍和笨拙 ,原因顯而易見,這是沙文借來的法力,加上我的火焰,純粹是湊搭而成,沙文操縱起來,自然無法得心應手。
雷神已經難不倒我了。
沙文笑說:「哈哈,你像頭小老鼠般躲開我的雷神,真的很可愛啊。」這傢伙果然知道那套美國漫畫,我們不約而同為巨人取名雷神。
我不斷為戰況進行分析,對此戰的態度絕不兒戲。假如只用火龍進行攻擊,對雷神完全起不到作用,這是關乎屬性的問題,加上他懂得吸收,即使我放出再多的火苗,也只會壯大他的力量,我可以施展的攻擊性法力只有火焰和時間旅行者……
「對了!他懂得吸收!」我靈機一動,幾乎高興得 喊出話來。
吸收力量是雷神的優點,也可以是個缺點,我再次增強凌氣,雙拳打出一頭更巨型、更具霸氣的火龍,代表火焰等級的色彩徘徊在最高級的白色和次級的藍色之間,這會是我的極限,是第三等級的極限。即使火龍的狀態顯得不太穩定,但我真的竭盡全力了,釋出了最後一道閃耀著藍色和白色光芒的巨龍,讓雷神盡情地、貪婪地吞噬,連尾巴和鱗片也千萬不要錯過!
「伊伊奇,我勸你不要亂花力氣使出火焰,我認為在此戰之中,火焰正好是你的剋星。」沙文命雷神拼命吞噬我的火龍,不過他似乎疏忽大意了一點,也許是少看動畫漫畫的緣故,他不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
沙文補充:「身為朋友,我建議你儘快施展第三種法力,我熱切期待你的最後一擊。」
「沙文,我已經使出了。」我小聲的道。
「使出了?」他露出滑稽的苦笑。
「我已經使出了所有的法力。」我坦然說道。
「什麼……」沙文在懷疑,在否定,他當然無法相信我的說話。
沙文欲求真相,只好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凌氣,凌界也因此產生出劇烈的震蕩,代表光明的凌氣步步進逼,單看我們兩方的氣勢,形成了七三之比,佔上風的人自然是意氣風發的沙文。除了他正在增強凌氣,我已把所有力量灌輸到巨龍身上,凌氣所剩無幾,而巨龍的出擊吃不到任何甜頭,倒是狼狽的 被雷神吃到剩下龍尾。
形勢變得更為一面倒,氣勢比例變成九一之比,沙文的力量形成範圍大而威力強的高氣壓,我的身體開始抵受不住,他的凌氣興盛得使我屈膝跪地,沙文見狀,再次施展隱形術。我被凌氣重重圍困,更突然刮起沙塵暴,風和沙的吹襲令我無法睜開眼睛,他的力量和氣勢逐步 把我吞噬。
除了眼睛,我還擁有些微的感應能力,注意到沙文正打算從前方攻來,他已經放下剛才的懷疑,快 向我使出最後和最致命的一擊,目標指向我的心臟位置,相信他會命雷神從背後進攻,是所謂的前後夾擊。腹背受敵的我陷入絕對的困境,取勝的機會很渺茫,緊閉的眼睛只能看著一片黑暗,我的內心不存在絲毫緊張和畏懼,安靜地等待結局的來臨,在腦海內嘗試模擬出此戰的各種戰果和可能性……
取勝也好,敗亡也好,我已從決鬥中跨越了重重障礙,欣然接受所有結局。
誰也沉默下來,包括雷神和火龍,包括我和沙文,大家都沒話兒……因為,時間停止了,這 和沙文的法力沒有半點關係,而是我們懷著不一樣的情緒和想法,卻恍似有默契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我不清楚時間流走了多少,默默地等待一把有力打破寂靜的聲音,等待一個提示或訊號。
「伊伊奇!沙文!救我啊!」遠處傳來螢火蟲的呼叫聲。
「我早該知道一切進行得太順利、太簡單。」沙文近在咫尺,聲音和我的距離不足一公尺。
「可惜,你求勝心切。」我掛起滿足的笑容。
沙文平淡地說:「我大意了。」
一連串疑問在同一瞬間浮現在凌界之內。
時間不是被沙文停止了嗎?怎麼螢火蟲可以開口說話,到底是那個地方出錯?雷神的大錘不是正從後方攻來嗎?怎麼我的背部還是好好的?用上了隱形術的沙文企圖轟破我的心臟,事情卻有些不對勁,我們仍然如常的對話,是那個地方出錯?
按道理來說,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以上的疑問困擾著沙文和他的凌界,他的思緒變得極度混亂和複雜,他本想開口提問,可是嘴巴已經顫抖得失去控制,沙文無法暢所欲言。我本想道出所有答案,消除他的一切疑惑 ,但死裡逃生的陣陣興奮卻令我高興得笑不攏嘴。我還未敢睜開眼睛,害怕這一切一切都是虛幻的,尚擔心 自己的計劃是否真的順利完成。
「可惡的伊伊奇,我快被燒死了!你要救我啊!」是螢火蟲的聲音。
「令人讚嘆的伊伊奇,快睜開雙眼,不要作出逃避……在殺死我之前,讓我知道你到底用上了什麼詭計妙計 ……我求你!」沙文語氣軟弱的哀求。
我選擇了沉默,把凌氣集中在右手,準備在張開眼睛的一刻使出火葬,時間旅行者已經準備就緒。我不打算給沙文一個了解真相的機會,因為這些事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不再重要,我們大概沒有碰面的機會,既然他進不了天堂,地獄將是個可能性不低的終點站 。
張開眼睛的一刻,我決斷的把手刀插進沙文的心臟,送他一個敗亡的答案。
「沙文,請安息。」我緩緩的道。
「咔啪、咔啪、咔啪」的聲音在我耳邊奏起,是沙文胸膛爆裂所帶來的恐怖聲響。
「伊伊奇,我要……知道你幹了……什……」沙文說得斷斷續續。
那個遙遠的「麼」字,沙文永遠說不出來,正如在《北斗之拳》裡,健次郎有一個名句「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我握著那顆苦苦掙扎的心臟,它血淋淋的、 活生生的,但跳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薄弱的氣息快將消失,將被我的火葬燒得灰飛煙滅。
剩下的氣牆需要我動手解決嗎?
看來不用了,我命令糾纏著螢火蟲的小火龍飛到沙文氣牆的那邊,把它慢慢的燃燒好了 。
「伊伊奇,你竟敢用火嚇我,找死嗎?」待小火龍完全退走,螢火蟲立即連珠炮發。
凌界開始失去沙文的色彩,變回具有伊伊奇風格的凌界,隨著我殺敗沙文,徹底粉碎珍貴的異人心臟,隨著他的氣牆逐步減弱,直至失去抵抗能力為止,我們一戰出現了難以解釋的 大逆轉,正好反映出最後的戰果——沙文戰死。
我沒有理會螢火蟲的呼叫,任由她像個傻瓜般吵吵鬧鬧,我陷入苦思,在反省,也在否定,我殺死了一個光明凌盜者,事情的對錯該由誰去定奪?
到了午夜時分,在桑比和螢火蟲的陪伴下,我抱著沙文的屍體回到公司,他像個熟睡的孩子,安靜得不想被人吵醒似的。我在費蘭度身前走過,他鎮定如昔,臉上沒有絲毫驚訝,此情此景對 他來說,彷彿是發生過不止一次的往事,他更要求我用上最強烈的火焰燒毀沙文的屍體。我接受提議,閉上雙眼,用掌心打出一團白色的火焰,一邊給他火葬,一邊思考著一個個不一定有答案的問題。
「我的出手是迫於無奈……」我更意圖以此說服自己,以逃避殺人所引起的內疚感 。
白色的火焰是我對沙文最後的致敬,我把《死前要做的99件事》一併燒掉,送給他陪葬,作為最後和唯一的禮物。
2015年7月27日 星期一
短篇《搬家》
短篇《搬家》
記憶所及,從童年到成人階段僅有過一次搬家的記憶。自六歲後我和家人一起住在那個叫老家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有難忘的印象,有愉快的回憶。後來的我離開了家人,選擇跟她同居,心靈過著流浪的日子,情況跟想象的有所出入,我內心焦慮不安,覺得不舒服。
搬家,這是我們六年內的第三次搬家,她強調自己抗拒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我卻相信這只是一種掩飾,實際上我們都在逃避。擁擠的城市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房價居高不下的今天,要找個落腳點其實沒想象的容易。不過厲害的她就是辦到了,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鎖定目標,下定決心,天下間沒有任何事會難倒她。這不一定是她最能吸引我的地方,但肯定是她最耀眼、最受注目的特質。
簡短的故事不一定需要真實的名字,我在心裡叫她那人,也在代筆的朋友面前稱她那人。消沉沮喪的我已經無力喊出她的名字,我在逃避活生生的事實,纏著我們的是一股看不見的氛圍,一種形容不到的不愉快,快要使人窒息。
多久沒有喊過那人的名字?
唉,我想不起來了,逃避永遠不是最佳方法,卻往往成為最終的選擇。我相信自己不知不覺的成為了那人的獵物,可曾見過苦苦掙扎的獵物親切的呼喚態度堅決、面目可憎的獵人?
答案是絕對的沒有,一次都沒有啊。
面對那人,我是一頭被陷阱困住的動物,沒想過自己遇上的人竟會是城市裡的獵人。時間悄悄的流逝,六年前後,命運交疊起來,我們從三十五走到四十一,是到了所謂的中年了吧?
年輕時不曾想過自己在四十歲時的樣子,正如過了四十歲的現在我也不會去想七十歲的自己。在時間線上,過去、現在、將來,到底那一個最為重要呢……
咬牙切齒的向自己說:「我不認為在我們的世界裡有著一個肯定的答案。」
星期天的午後,趁那人外出和朋友敘舊,我把自己困在家中的廁所,謹慎的鎖上木門,嘗試在廣闊的森林裡找出一絲稀薄的安全感。
用著含糊的聲音隨意的歌唱,是那首著名的《外面的世界》,是無奈的主題曲,是離開她時一直重複播放的那首歌,是不希望記住卻偏偏忘不了的一段段歌詞。我幻想自己仍能期待她的歸期,閉上雙眼,用手擋住外面世界的光線,憶起那個發生於很久以前的故事。她擁有我,我擁有她,我念念不忘的是另一個她,她叫小呆,我們差一點走到結婚的地步,影響情節的東西不是緣分,更不是命運,而是那人的出現。
那人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高貴艷麗,總是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最要命的是神秘感,男性生出來已經是渴望到處冒險的動物,好奇心非常旺盛,討厭失敗,卻不介意闖禍。
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吃盡苦頭。
單純的小呆存在於時間線上的過去,假如看到她的臉,我將無法制止自己的眼淚,傻瓜似的哭得呼天搶地。我否定了這個場面出現的可能性,我們不可能再見一面。定期搬家大概是那人的策略,避免在現代化的迷宮裡重遇小呆。
坦白說,我在心裡認同那人的策略,更會全力協助。
不是為了什麼,只是必須的逃避。
每年的六月十日,我樂意、故意去當一個傻瓜,我會編個理由騙過那人,好讓自己能夠獨享一頓豐富的晚餐。在那些六月十日裡,我獨個兒窩在她最喜歡的那些西餐廳裡,在同一個世界偷偷的為她慶生。這大概是結局後唯一可以替小呆辦到的事情,但千萬不能給人發現,特別是──那人。
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多,我在溫暖的廁所待著待著,已有一個小時。一邊回憶過去一邊順理成章的落淚,滿臉淚水和鼻涕,濕漉漉的一大片,像個不中用的男人,像個哭喪著臉的傻孩子。對於自己堅強與否,我早就覺得沒所謂,反正尊嚴早就被人除去。我不猶豫的吞下掉下來的鼻涕,噁心感從字典裡消失,取代它的是存在感。自言自語的告訴自己,剛才吞下的是對她和那段關係的憶念,藏在腹中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站直身體,盯著鏡子裡反映出的另一個自己。那是一張仍然年輕的臉,歲月、挫敗、折磨沒有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我幾乎是六年前的那個自己,甚至是十多年前更年輕的自己,最顯著的變化是忘了露出微笑的方法。由於那人的出現,由於那人在後來的改變,由於朝夕相對,我漸漸學會了一項新技能:不要思考,不要擁有自己的感覺,不要主觀地指出事實。
那人的無故出現加速了我離開小呆的決定,要是那人根本沒有出現,說不定小呆已經是我唯一的妻子;要是努力壓抑旺盛的好奇心,說不定在每年的六月十日我們還會到西餐廳慶生,說不定她才不會變得那麼堅強和獨立,是我的離開使她迅速成長,但她不一定喜歡身上的變化。
不知道從那時候開始,我重新把後悔和遺憾兩個詞語定義。對於離開小呆的決定,心裡沒有所謂的後悔,當事情到了無法挽回和彌補的階段,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叫遺憾,那椎心之痛叫遺憾,後悔實在太遲了吧。
享受著一片難得的靜,我細聽嗚咽聲,跟她的哭聲有些相似。自從明白自己只是被困住的動物後,自從再也不能說出真正的想法後,才能體會小呆那時的心痛,才能理解過去的小呆是多麼的了不起,她的容忍是我有生以來最珍貴的幸福。
離開小呆,那種痛苦注定是纏繞一輩子的惡夢,使我睡眠質素惡劣,失去往日的衝勁,對世事感到麻木,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我明白無法再給她幸福了,人們常謂「活在當下」,也許是對的。我決定把後悔的力氣花在那人身上,希望給她幸福,那人才是我們時間線上的現在,這種夢幻的想法很不錯,甜甜的夢使我沉醉了接近兩年。
夢會有結束的一刻,作夢的人會自然的醒來,一切都不屬於自己的控制範圍,後來的我不得不驚醒過來。經過認真的相處,有過大大小小的經歷,不論表面或內裡,原來那人愛著的只是她自己,著緊的是自己呈現在別人眼前的美好形象,是個故意塑造出來的虛假表面。在後來的四年,我在近距離偷偷的觀察那人的真面目,她是個自私的傢伙,獨斷獨行,凡事只為自己設想,不願意接受善意的意見。她的眼神、語氣、表情、舉動統統缺乏愛,她一點也不愛我,我也不一定很愛她。
遲鈍的我終於明白那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諷刺的是我真的不能怪責她,是自己抵不住誘惑才會自投羅網,我該負上所有責任,該一直愧疚的承受下去,帶罪的活著是生下來的懲罰。
黃昏六點鐘,窗外的景色喚著我走出房子,換好外出的衣服。我一邊欣賞教人陶醉的景色,一邊離開寂靜無人的村子,唯一的聲音是手機的通知音效。
收到那人的短訊,內容是:「我到朋友家玩,明早才回家。」
對於類似的情況,早就見怪不怪。這是那人喜歡的生活方式,卻不能討我歡心,她喜歡場面熱鬧,喜歡通宵派對,喜歡莫名其妙的吞進一大堆美食,六年裡的暗中觀察使我對她了解透徹。其實,選擇這種生活的背後原因很簡單,那人真的很孤獨,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也不依賴任何人。
無論如何,我也好,她也好,我們都無法回到簡單的生活裡。
收到短訊後,不作回覆。我索性關掉手機,然後乘車到那個位於老家附近的老地方,是個不起眼的小公園。在剛交往的時候,我們常常躲在無人的公園裡親熱,我在這個地方奪取她的初吻,甚至在入夜後偷偷做愛,印象相當難忘。
揉了揉眼睛,我彷彿看得見年輕時的我們,就在遠方的一列長椅上擁著對方,然後激吻起來。那時的自己大概沒有想過什麼是過去、現在、將來,那個自己才不會想得這麼複雜和仔細,他單純幼稚,魯莽衝動,做事總是不顧後果。
模糊影像裡的那個人是年輕的小呆。
我在公園呆站了三十分鐘,老地方的變化不大,不可能要求一個小公園出現驚人的變化,除非土地用途有所改變,這裡才會面目全非。
離開老地方,我乘車到小呆住過的地方,是遠離城市的偏僻小村子。聽說他們已經搬出,至於後來的落腳點,我卻沒有打聽,我擔心自己會發瘋似的找她見面,與其製造出尷尬場面,還是不見面比較好。
經過這幾年的日夜鍛鍊,即使悲傷不已,我也不會在人前落淚。在前去村子的車程裡,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還以為會認不出路旁的建築物,料不到它們依舊親切,窗子上的反映似在歡迎我的歸來。
下車後我鼓起勇氣進入村內,沿途碰到不少認識的叔叔和阿姨,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代表他們衰老了不少。情況令我稍感意外,沒有一個人能夠把我認出來,目光說出了事實,他們僅僅視我作陌生人。
原來,時間確實能夠沖淡某些印象、某個記憶。
後來遇到了一位親切的阿姨,我上前假裝問路,她果然沒有認出我。我內心唏噓不已,是誰也好,我們都敵不過時間的洗禮,表現得無能為力。我平靜地離開村子,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沒有得到特別的收穫,純粹是訪問一下老地方,是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是小呆長大的小村子。
在那人不在的一夜,我找了個老朋友吃火鍋。他喜歡喝啤酒,平日滴酒不沾的我很樂意陪他喝一杯,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我們之間是純粹的朋友,沒有利害關係,不需要為了提防對方而小心說話。
喝啊喝,我的心情舒暢了不少。也許還有找回微笑的機會,也許我的人生還未走到絕望的地步,只是不曉得救者將是自己或是別人,最期待卻最不可能的救者是毫不起眼的村子小姑娘,那個單純的小呆。
這一夜,我獨佔了雙人床,睡得安心舒適。直至到了指定的起床時間,那人尚未回家,她大概在別人家裡呼呼大睡,我的內心沒有產生任何感受,讓正在發生的和經歷的白白地、無言地成為時間線上的過去,而過去的存在價值是作為現在和將來的參考。
第二夜我們各自加班工作,各自吃過晚餐才回家。兩人先後洗澡,各佔雙人床的一半,同樣側睡的我們背向對方。我想不起上次用力擁著那人的情景,也對她撒嬌的樣子毫無概念,雖然有了程度輕微的失眠,我卻始終能夠在三點前入睡。
我身心俱疲,只想一直躲在夢裡,被吞噬的不單是意志,而是我的所有。
六年過去,我和那人成了對方生活的一部分,雖然兩人之間缺乏關愛,但我們又好像無意改變不平衡的狀況。習慣的確很可怕,它的可怕在於即使感覺多麼的不愉快,情況多麼的糟糕,人們始終恐懼於「改變習慣」。我們根本不具備那種驚人的勇氣,害怕面對突然現身的轉變。
說不定我們將保持這種不健康的關係,甚至教人難以置信的相伴終老;說不定這是我願意承受下去的折磨,讓自己受苦是我給小呆的一種補償,總覺得自己愈是痛苦的活著才能換到小呆將來愈大的幸福。
在往後的日子裡,相信搬家這回事將定期的進行,來不及適應和習慣,下一個落腳點已經悄悄的出現在那人筆記本的某一頁。
2015年7月11日 星期六
短篇《絕命轉化》
短篇《絕命轉化》
#程序員
小單位不設窗戶,冷氣的供應源源不絕,男人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接觸陽光,或與人類接觸。一覺醒來,假如不刻意去看時間,他便無法辨別日與夜。
鬈髮向來甚難打理,加上滿臉鬍子,使他看起來不修邊幅,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他卻懶得到廁所照鏡子整理儀容。他心想,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作為程序員,最近接觸的都是電腦和機器,人類早已消失於他的日常生活裡,形象什麼的都跟自己無關。
雖然有一段日子沒有洗澡,但幸運的是,男人身上沒有散發出明顯的味道,他舉高手臂,嗅了嗅腋下一遍,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大概是一切還好吧。一會兒過後,男人打開位於角落的小型冷藏櫃,他按照日期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有著約十顆的小藥丸,他一口氣吞下所有藥丸,並喝了半杯開水。
這些就是他日常的食物,看似單調乏味,完全無法引起食慾。
然而,這些只屬於前奏,他又找來一個頭盔狀的機器,熟練地架在頭上,這東西有著一個奇怪的名字——Ice Cream。它能夠滿足使用者的部分需要,包括模擬出一段美妙的進餐時光。機器開始運作,環境異常安靜,男人立即進入了一個記憶裡的場景,是個發生於十五年前的故事。
#懷舊
那時他二十五,他提早兩天以電話訂檯,為保一切順利、萬無一失。先坐下來,他的表情略顯緊張,先喝過兩口開水,作了個深呼吸,再翻開菜單仔細的探索。他非常在意這次晚餐約會,畢竟這是他們的初次約會,難免表現得戰戰兢兢,他擔心給對方留下不愉快的印象。
外表秀麗的她姍姍來遲,她叫雪莉,年紀比他小兩歲,兩人是同事的關係,但隸屬不同的部門。某夜下班時風雲變色,下起暴雨,男人見雪莉一臉著急,趕著要到那裡似的,於是好心借出了自己的維尼熊雨傘,然後迅速跑到外頭,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當初的動機?男人相信是一時衝動罷了。
經過幾個月的短信交往,對交友向來謹慎的雪莉認定他是個誠實可靠的男人,兩人遂成為朋友,也定下了今夜的約會。
懷舊總是美好的,正正由於Ice Cream對他了解透徹,所以替他選了這段記憶,配合那十顆藥丸,模擬出人類進食時的美好時光,也在心靈上提供了不錯的享受。
人老了便愛懷舊,男人當然不會是個例外。
藥丸透過機器,干擾意識,化作一碟可口的牛排,配搭一杯紅酒。餐廳裡放著美妙的爵士樂,一片懶洋洋的氣氛。雪莉的微笑略帶羞澀,兩人的話題圍繞著生活瑣碎,還有電視劇的情節發展,無聊卻珍貴。進餐時,兩人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主菜並不是食物,而是心靈上的溝通,他們對此飢餓已久,畢竟這是個誰都不願意敞開心扉的年代。
透過此次體驗,男人才注意到一項自己當年所忽略的細節,是雪莉特意戴上的維尼熊耳環,在短信往來中,男人曾經不止一次提起維尼熊是他最喜愛的卡通人物,他深信這雙耳環的出現絕非偶然,作用或是逗他高興。
兩人用膳完畢,侍應生過來清理檯面用過的餐具,Ice Cream順便借用她的嘴巴詢問男人,希望這段回憶在步出餐廳時結束?還是想要額外的一段漫步時光?他思想了幾秒鐘,決定讓回憶暫告一段落,懷舊最好是適可而止。
既然淚水仍未成形,就由得它藏在心裡。
畫面裡最後的定格是雪莉的回眸一笑,男人頓時不知所措,唯有擠出生硬的微笑作為回應,業務上的逼迫使他快要忘記怎樣發笑,所以表情變得不甚自然。無論如何,他們同時記住了這美妙的瞬間,因為世間從來沒有一個真摯的笑容會是難看的,單純的雪莉深信著這句話。
除下頭盔,回憶隨之結束,男人不忘提醒機器一句,「這段回憶最好不要出現得太過頻密」。
#唯我主義
場景切換到小單位內,環顧屋內,可見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衣服摺疊得妥妥當當,沒有垃圾、沒有灰塵。家裡一切井然有序,情況跟獨居者的造型完全不搭調,這全都拜機器人定時打掃的功勞。男人把Ice Cream放回原位,這東西害他想到了雪莉,他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那次約會後,兩人的故事卻往下坡路走。男人與雪莉若即若離,他始終沒有鼓起勇氣表白,雪莉總認為男人僅僅把她當作朋友或妹妹,苦無發展的機會。直到她因企業裁員而離開城市,必須回到家鄉,兩人也日漸疏遠,後來更失去了聯絡。
男人有否愛過雪莉?
這問題不錯,他曾經認真的思想過,並給了自己一個頗肯定的答案,「那是喜歡」,但遠遠不到愛的程度。
事實上,在十五年前要愛上一個人並不容易,在十五年後更加是不可能,人們都太愛自己了,甚至有辦法進行單性繁殖。因為太愛自己而生下另一個自己,也因為太愛自己而拒絕任何穩定的伴侶。「唯我論」的盛行使得人與人之間失去了信任,每一句說話、每一個行為都有著若干的保留,只要不踏前一步,便能確保自身的安全,不會遭到任何傷害。
這些年來,男人一直單身,親人逐一老去死去,他的生活變得非常孤獨。諷刺的是,孤獨卻是這一代人的宿命,生活及工作方式大幅改變。人們足不出戶,長年窩在家裡,缺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對話,只願意跟電腦打交道,這些不是男人單獨面對的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社會狀況。
在雪莉被裁的一年後,男人也被裁掉。由於社會變遷,他在進修後成為了一名程序員,只需要對著電腦工作,這大大減少了各種生活上的煩惱。有人的地方便會產生問題,只要減少與人類接觸,生活不一定馬上變好,但起碼耳根清靜。這是一般程序員的想法,因為過著孤獨的生活,於是他們嘗試享受孤獨,或有一天悟出苦中作樂的方法。
#轉化計劃
早一陣子,男人接到了政府機關的邀請,得以參與一項龐大的虛擬世界計劃,作為程序員,他將負責監察系統的狀況,進行適當的修正及更新。計劃的參與者被稱作「轉化人」,他們願意放棄真實世界裡的一切,把意識轉換成精密的代碼,以進入美輪美奐的虛擬世界。系統會先向轉化人提出五百條問題,然後根據他們的回答及要求,為他們度身訂造接近完美的唯我空間,並賦予極高的自由度,容許參與者享受沒有挫折、沒有悲傷的人生,事事稱心如意。
計劃看似十分美好,而轉化人要付出的是「真實世界裡的一切」。包括肉體、財產、政治權利,意味著這是一條不歸路,意識轉換為代碼,他們永遠不能回到真實世界。這給厭世多年的人多了一個選擇,要是接受轉化,便能擁有全新的美好人生,立即告別那個殘酷黑暗、勾心鬥角、事事不如意的世界。
轉化後的世界叫作「Φοίνιξ」,是希臘文鳳凰的意思,喻意參與者如火鳳凰般重生,得以脫離原來的枷鎖。乍看來,計劃就像一個進化版本、完成度極高的線上遊戲。然而我們需要看待得更要嚴肅一些,這是一項控制人口增長的新措施,鼓勵厭世者轉化生命,減少活人數目,以舒緩日益緊張的社會資源及土地供應,政府對計劃的前景充滿信心。
新工作沒有難倒男人,作為擁有多年經驗的程序員,他早就了解系統的結構,熟識內部運作,很快已能上手。有時候,他要以一個臨時身份進入那些虛擬世界,以人類的視點了解裡面的擬真程度是否足夠,轉化人能否適應另一段全新的人生。
#沉默一分鐘
有一次,男人找到了雪莉,正是那位在十六年前一閃而過的女生。男人壓下了震驚,按照系統的安排進入了雪莉的世界。系統總會隨機地給他不同的造型,有時候甚至是女人或小孩子,而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是少年人。
已屆三十九歲的雪莉選擇了不一樣的人生,成為舉國知名的畫家。她的作品之中有半數是以維尼熊作為主題,她非常擅長繪畫各種服飾及神態的維尼熊,在虛擬世界廣受大眾歡迎。系統按照雪莉的要求,特別刪除了維尼熊原為卡通人物的設定,所以無人曉得維尼熊的由來。
這是和暖的一天,陽光溫柔的輕撫著眾人的肌膚,好天氣彷彿是個好兆頭,而今天正好是雪莉畫展舉行的大日子。場地是城裡的大型購物中心,將展出數百幅以維尼熊為主題的畫作,而畫家也會到場參與另一項別開生面的活動。那活動是行為藝術的一種,畫家會逐一與參觀者單獨見面,透過靈魂之窗彼此交流,享受「沉默一分鐘」。
少年在公園散步後跟隨人群來到了購物中心,到處都貼滿了畫家的海報,她成熟了不少,眼神卻流露出孤獨感和無助感。她已經不是少年記憶中的雪莉,為了一些不堪回憶的過去,她毅然接受了轉化手術。少年禁不住嘆息,這些年來她到底過著怎樣困難的生活呢?
有一點是少年所能確定的,他置身於展覽場地,被無數維尼熊畫作所包圍,那是一種抵擋不住的氛圍,關於維尼熊耳環的記憶立即浮現。雪莉為了記念他而不斷努力繪畫維尼熊,付出時間和心血,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畫展進入尾聲,畫家雪莉姍姍來遲,特別活動「沉默一分鐘」也隨即展開,少年因為如廁,晚了返回會場,所以他被工作人員安排成為最後一位與畫家見面的參觀者。
#誰虧欠誰
在眾目睽睽下,少年踏入墨綠色地毯的範圍,他悄悄坐在木椅上,雙手合十,凝視著眼前的故人;畫家聽見椅子拉開的聲音,徐徐睜開雙眼,在與接近二百人單獨見面後,她的眼皮無比沉重,表情相當憔悴,在助手的提醒下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一位見面者,活動快將結束,她偷偷呼了一口氣。
眼前人是一位長相平凡的瘦削少年,架著黑色粗框眼鏡,這種大眾臉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畫家也是如此認為。兩人的坐姿幾乎沒有分別,少年打量了畫家的穿著一遍,一襲紅色連身裙非常搶眼,加上大方淡薄的妝容,難怪她成為了今天活動的主角、眾人的焦點,每個人都為了目睹她的風采而來,唯獨少年是不一樣。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走,少年的雙眼尋尋覓覓,終於覓得畫家一直深愛著的維尼熊耳環,這是她身上最不協調的飾物,眾人之中唯獨他能夠發現。畫家露出懷疑的神情,眼前的少年怎麼會注意到那麼細微的事物,頓時間她的表情和坐姿都表現得不甚自然,她已經不懂得如何擺放自己的雙手。
接著,少年的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她的臉頰立時泛紅起來。雖然默默不語,雖然僅僅是交換了目光,她卻想象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這畢竟是她所控制的世界,總能夠為所欲為、心想事成。於是她向系統喊出一個要求,要眼前的少年主動跟她說話,要少年輕輕握著她正微微抖動的雙手,撫平她起伏不定的思緒。
結果卻教畫家失望,少年仍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用著複雜的眼神凝視著畫家的雙眼,傳遞著某種訊息,但畫家無法悉知背後的含意。
透過一些不顯眼的線索,她嘗試組織出前因後果,既然系統無法影響眼前少年的行為,他或不屬於這個轉化後的世界,他似乎是個外來者、入侵者;剛才他曾刻意的注視著耳環,表示少年或已發現她的秘密——她所賦予維尼熊的特別意義。
沉默一分鐘快要結束,少年掛起尷尬的微笑,這傻乎乎的表情勾起畫家的印象。短短一瞬,難以忘懷,他是那個曾經靠近的故人,無數畫作因他誕生,畫家無法說清楚那牽絆是否愛情,但那肯定是一種穿越時空的思念。
她無法想起來了,到底是誰錯過誰,誰虧欠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器人似的生活使她傷痕累累。她曾經度過一段分不清日與夜、喪失生存目標的荒謬日子,在她幾乎要親手結束生命之際,Φοίνιξ拯救了她。
少數的保守派人士認為這行為消極、荒唐、逃避現實,但公投結果顯示出世界跟以往不再一樣,大量對未來失去盼望的人放棄身體和財產,願意成為首批接受轉化的人。
遺憾的是,畫家只猜對了部分的答案。少年是讓她念念不忘的男人,以一種她難以理解的方式現身於這個虛擬世界,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情況又這麼離奇,她只好暫時撇下心裡的疑惑,盡情享受餘下來的十數秒鐘,她化作當年的少女模樣,讓眼眶裡滾動不止的淚水緩緩落下。
她放任淚珠的墜落,她打破了活動的限制,不再沉默,悄聲的說出一句「這些年來,我好想你」。畫家把話好好的說完,少年沒敢透露太多,只是默默的點頭,表現得異常的淡定。大會既定的時間到了,工作人員介入並作出提醒,少年起來轉身離開,他鑽進圍觀的人群裡,迅速消失於畫家的視野。她念念不忘,想象著少年離開會場及購物中心的路線,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自有他的理由,畫家沒有阻止他離開的意圖,加上現場還有一堆事務有待處理,她沒有貿然追出去。
#還傘
在少年走到購物中心出口的一剎,天空風雲變色,突然下起暴雨。他知道這是畫家的意思,他走到一旁,伴著他的是一把有著十六年歷史的雨傘。他記憶猶新,那時候她始終沒有還回傘子,是不小心忘記了,還是故意的收藏下來,真相不得而知,同時也不是那麼的重要,那始終是發生於十六年前的往事。
少年在濕漉漉的梯級上坐下,沒有一絲的激動。他閉上雙眼細聽雨聲,對於她以這種方式交還傘子,少年感到窩心,這一別說不定就是一生,系統存放著百萬個轉化人,數目天天增加,要再一次闖入她的生命,機會十分渺茫。
這一別成了兩人故事裡的一個結局。作為一個程序員,他從不否定虛擬世界的存在價值,不會譴責轉化人是逃避現實的懦夫,因為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也會遇上闖不過的難關。
雨聲響奏不停,她的一顰一笑彷彿重現眼前。少年靜候時限的到來,他心裡浮現一個想法。要是有一天他因為無法抗衡悲哀的現實,甘願接受轉化,那麼在程序進行之前,到底有沒有一個值得再見一面的故人呢?
「這些年來,我好想你」那聲音多麼的真切,卻是那麼的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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