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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13日 星期六

《凌盜》改 第五章:看字條的背後

《凌盜》改

第五章:看字條的背後

『少年的掙扎』

「你剛才見識到的是我所擁有的兩種法力:『隱形術』和『創造幻景』,由於我是第三等級的異人,所以還有另外一種法力,可是那一招的攻擊力實在太猛太強,我不會隨便施展出來的。」老伯如此說道。

「那……怎樣才可以變成異人?需要先修煉內功心法?還是你會直接傳功給我?是打通我的什麼經脈、穴道嗎?」我好奇問道。

此刻,我最為關注的就是成為異人的途徑,我討厭當普通人類好久了,身邊的朋友、同學、大人們都不了解我。要是我真的擁有成為異人的潛質,也總算解釋了老是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的原因。

我站立了好一段時間,雙腿早在發麻,由於這個世界只是由老伯創造出來的幻景,我索性不顧形象,像武俠人物般盤腿就坐,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打坐,偶爾會有途人踏在我的身上,我卻沒有半點痛楚,這就是老伯又神奇、又厲害的法力,我心服口服。

「你看得太多武俠小說了,思想有些走火入魔,但真的不要緊,我們的異人世界比武俠世界還要來得奇幻詭異,你將遇上更多有趣難忘的經歷。」

老伯續說:「由凡人變成異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啟蒙』。」

「啟蒙?需要什麼條件?」我憑聲音辨別老伯的方向,向著空氣問道,錯不了的。

老伯肯定地說:「我只需花費一個等級、一種法力,便可以啟蒙你。」

我頓時懷疑:「如此簡單?」世界果然環繞著我來運轉,不曾聽說有人遇上類似的經歷,我很有可能成為朋友圈子裡的唯一一個異人,這正合我意,也符合向來堅信的一套自我中心主義。

「就是這麼簡單,不過,還有兩項附帶條件,才可以達成你的異人心願。」聽後,我心頭一震,天下間從來不設免費午餐,我得乖乖付款才能被啟蒙成超凡脫俗、法力無邊的異人。

「師父,只管說。」我說得恭恭敬敬,老伯聽見這個尊稱,依然鎮定地回應,果然具有一代宗師的風範。

他語氣平淡地說:「第一項條件,我會親自啟蒙你,而且是兩次。」

「什麼?兩次?我不明白。」我為之詫異,表情驚愕。

老伯回應:「代表你會直接成為擁有兩種法力的第二等級異人。」這根本不能說是條件,而是等級優惠大贈送,對我來說,是完全無法拒絕的極佳優待,我在心裡連聲讚嘆:「好、好!」

「嗯,聽起來真不錯,快點說第二項條件吧,老伯。」我滿心歡喜,換上發自內心的微笑,感到渾身舒暢。

「第二項條件,你需要和父母、親人、朋友、同學斷絕來往,斷絕六親,然後改名換姓,用一個全新的身份繼承我在光明凌盜者的位置,這是對你的意志和決心的考驗。」老伯正經八百的道,聽起來,他不像在開玩笑,成為異人的代價是放棄現有的朋友圈子,展開一段不一樣的人生。

「給我一分鐘時間作考慮。」我不喜歡拖泥帶水,說一分鐘便是一分鐘,作出決定後,絕不輕言後悔。

細心想想,「六親不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生活潦倒的父親不在我的身邊,母親是個老花痴,是個過氣的臭嫖子,令我非常討厭。所謂的好朋友,好像只有健健和胖胖兩個男生,女生們迷戀我的外表,不曾探究我的內心世界。老實說,我不怎麼留戀現有的人際關係,不用上學和做家課,忘記折磨意志的考試測驗,當一個出色的異人、忠於光明的凌盜者,停下來,想一想,也是一件美事。唯一的難題是吃食記憶,是一年一度的詛咒所帶來的影響,我隨意找一個精神病瘋子來吃記憶便可以,似乎也不是個嚴重的障礙。

不,在這段生命之中,還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是子龍,我記得她從後環繞我腰間的溫暖,還使用各種文具刺向我的背部,引起一陣痛楚,騷騷癢癢的、酸酸麻麻的,我在暗自回味,自然地閉上雙眼憶想。不過,為了她放棄成為異人的機會,似乎不太划算,她畢竟是個十四歲的小女生,在幾年之後,我也許會厭棄她,她也有另結新歡的可能,我們依然是年輕的孩子,感情和關係都不穩固,我了解自己的個性,從來不是用情專一的人,現代人的愛情總是來去匆匆的。

短短的一分鐘過去,我已然作出決定。

「老伯,我接受。不過,啟蒙我的時間可以是明天的這個時候嗎?」我語氣堅定地道。選擇明天,是由於事情過於倉猝,時間過於緊張,多花一天來作心理調整,實屬合情合理。

他老懷安慰似的說:「很好,小朋友又果斷、又堅定,說話算話,將來一定是位真漢子。」

老伯續說:「明天,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我就在這個公園等你,不要讓我等太久,我是個時日不多的老人家了,嘿嘿。」我們一老一嫩,彼此之間已經建立起互相信任的承諾,即使喜歡子龍,我卻毫不猶豫,立志成為異人,對那個屬於凌盜者的世界充滿憧憬,渴望超凡脫俗,逃離塵世的約束。

「嗯,好吧,一言為定,不見不散。」我微笑說道。

老伯不作回應,他創造的幻景在悄悄的消散,直至虛幻假象全數崩潰,突然間,我眼前一黑,再次回到真實的公園內。有趣的是,我依然滑稽的盤坐著,慶幸街上沒有途人經過,我不用大出洋相。

回到家裡,得知母親外出未返,反而獲得一種可貴的安全感。我實在不太喜歡這個家,她不在,我感受得到自由的氣息,可以慢條斯理、隨心所欲的進行自己的事情,開動電視機、換頻道、做家課、吃方便麵、玩一下電玩遊戲,多看一遍充滿啟發性的《夜巡者》。

第二天早上,我如常上學,一切不變,依舊換好校服,揹起背包,一個人騎著單車出發,在中途會合健健,一起氣沖沖、傻乎乎的回到學校。這天的歷史課泛著沉悶的氣氛,但我不介意,這是最後一天的中學生生涯,最後一天給子龍玩「刺背」小遊戲,她彷彿知道今天的我和平日稍有不同,她刺得特別用力,作為武器的筆尖比往日的鋒利不少,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帶有狠勁。從陰謀論的角度去想,她是特意挑選了一支筆來引起我的注意,由於我的觀察力相當敏銳,也希望讓子龍知道我已經發現她的用心,於是暗中寫下一張字條「這筆,很痛,啊」,傳給背後的她。看後,她一臉滿足的偷偷發笑,字條傳話遊戲的效果確實不錯。

子龍傳回字條「我會買一支更厲害的」,雖然是句變態的說話,我的內心卻湧出一股窩心的暖意,這是我身為凡人的最後一天,也是最後接收得到的一份情意。我傳回「我不怕」,她傳回「怪人,怎可能不怕」,我傳回「因為是你刺的」,她傳回「又如何」,我傳回「就是不同」,她傳回「什麼」,我傳回「和別人不同」,她傳回「什麼不同」,我傳回「我喜歡你」,她傳回「我也喜歡」,我傳回「真好呢」,她傳回「傻瓜」。

我們沒完沒了的傳了大半天字條,消耗了無數張小紙,是白痴的浪漫,是傻瓜才懂得享受的浪漫,相信子龍在三年後也沒有忘記這段往事,我當然也用心的牢記著。

那一天,大概只有古怪的伊伊奇能夠明白變態的趙子敏。

一輛單車,兩個中三學生,我和子龍,兩個人。

在下課後,我們像昨日般騎著單車離開,她的雙臂抱得我更緊,甚至把頭和臉都依偎到我的背上,我們的舉動似乎有些過火,親密得像一雙戀人。不過,我沒有忘記她是健健的女朋友,雖然感到為難,卻無法開口拒絕。

「唉,該怎樣給健健一個解釋呢?」我用著試探的口吻問道。

「解釋什麼?」子龍不解。

「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卻……」我說得支支吾吾,也許部分是假裝的。

「哈哈哈,傻瓜,你想多了,健健只是好朋友,是好朋友。」她呵呵大笑,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頭刺我。在這個浪漫時刻,她還用東西刺我,這傢伙真的很討厭,但這些舉動貫徹她的變態作風,也刺得很浪漫,我禁不住暗笑起來。

喔,原來只是一場誤會,我一時忘了那班白痴同學很喜歡胡亂製造緋聞,每段時期都為男女生編上不同的戀愛對象,甚至是同性戀、師生戀……笨蛋的、傻瓜的伊伊奇,竟然天真的相信那些不可靠的傳聞,我怎麼不直接向健健查證一下,他可是我的好朋友呢,我真的超級笨!

「不要緊,現在知道真相還不是太遲呢。」子龍故意小聲說道,語氣嬌柔如蜜,把我抱得再緊一點。

情況不妙,距離那個分岔路口只有幾分鐘路程,太遲了!

一切都發生得太遲,我和子龍的時機不對,也許這是命中注定的錯過。

在昨天的差不多時間,我向老伯承諾,和凡人劃清界線,繼承他成為異人和凌盜者,事到如今,我還有可能收回自己的說話?挽回我和子龍的關係,反口做回凡人嗎?

我盼望眼前的單車徑突然改道,祈求老伯忽然失約,也許會有另一個異人創造出另一個幻景,讓我僥幸躲開老伯。從來沒有宗教信仰的我,一下子和各地宗教始祖熟稔起來,什麼神啊、佛啊、希臘神話之類的東西,我心急如焚,在腦海中不斷向祂們發出求救信號。

到了需要和子龍分別的時候,我不再顧慮,立刻回身擁著她,吻下她薄薄而柔軟的嘴唇,她不作抗拒,也不算熱情,露出一副呆滯的表情,這大有可能是她的初吻,也是我以凡人身份給出的最後一吻。

「哎呀!」她掩著臉,驚魂未定似的。

我把握機會說:「我好喜歡你。」

子龍點點頭,羞得兩頰泛紅,這樣子的她是前所未有的可愛吸引。

「怎麼哭了?」她一臉驚疑,邊問邊嘗試用手輕輕拭去我的眼淚。

「哈哈,因為實在太感動了!」我偽裝若無其事,以誇張的大笑掩飾內心湧現的不安感,成功騙過子龍,卻天知地知,自己知。

「沒事就好了,我要回家啦,明天學校見。」她笑瞇瞇的說,這笑容又溫暖、又親切,在經歷了剛才的初吻後,簡單的微笑也格外窩心。

「拜拜,伊伊奇。」

「再見,趙子敏。」我淚流滿面,淚水滲入嘴角處,味道苦澀的。

近在眼前的公園代表著我和老伯之間的約定,我們今天不見不散。

「嗯,還有轉機的……」我天真的、樂觀的、自以為是的安慰自己。

我渴望老伯依時現身,並告訴我,他已經找到另一個徒弟,所以我不用再當什麼異人和繼承人,可以繼續我的凡人生活,和子龍展開一段平平無奇、淡如開水的戀愛,我希望事情順著這個方向發展下去,是個最圓滿的結局,也是個奢侈的幻想。

我把單車停放在長椅旁邊,殺氣或凌氣如昨日般逼近,不用多說,這是來自老伯的力量,那氣息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刻劃在我的腦海裡。他再次創造幻景,這一次,我置身於一個黑漆的密室之中,原來幻景是由異人隨意打造的,每次出現的場景也有不同,我開始明白此法力的奧妙之處。

時間停止了嗎?空氣不再流動了嗎?是超過三十分鐘的寂靜,時間是我隨便猜測的,老伯不發一言,可是我知道他就在旁邊,他刻意散發凌氣,讓我感應他的存在。

「老伯、老伯!」我大聲喊道。

可惡,竟然沒有回應。

密室內傳來了陣陣回音,我焦慮不安,甚至難堪地出現失禁情況,整條褲子都尿濕了。我懷疑自己患有隱性的密室恐懼症,真是荒謬絕倫,居然在這個時候給自己發現這種精神緊張病。

對啦,是手機,我靈機一動,拿出手機並亮起熒幕,照亮四周。我馬上探視,赫然發現老伯就在我的背後,他沒有進入完全隱形的狀態,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的眼睛,枯竭的眼神,空洞的目光,他凝視著我,我們之間有過幾秒鐘的對望。

有些不對勁,場景再次幻變,我們離開一片黑暗,來到了另一個似是無限的空間,看不見地面的盡頭,天空的高度也難以估計,是個神秘的虛幻境地。

「這就是凌界。」是老伯的聲音,也不對,該是他的意識。

「猜對了,是意識,是異人之間的腦波對話。」老伯竟然可以讀取我的意識,事情鬧大了,難道我已經被啟蒙?成為超凡脫俗的異人?我大惑不解,嘗試感覺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不到任何具體的變化,我依然是伊伊奇,是個不起眼的凡人罷了,不用瞎擔心。

「不,你已經是個異人,從幻景消失的一刻開始,你是異人。」

不會吧?

過程簡單輕鬆成這個樣子,我們沒有進行什麼特別儀式,老伯,我還可以回頭嗎?

「過程的確簡單,不過我已經消耗了兩個等級來啟蒙你,你成為第二等級的異人,真的一點也不簡單呢,哈哈!」聽老伯的語氣,他似乎卸下分量相當的重擔,了無牽掛似的。

「嘗試觀察一下自己的氣牆,感受自己擁有的兩種法力,由於是隨機產生的,只有你可以從氣牆上把法力領悟過來。從今開始,它們是粘著你一輩子的可靠伙伴了。」

眼前的凌界豎起一幅牆壁,正是老伯所指的氣牆。看著它,有股說不出的親切感,是源自內心思想的反射,是我的叛逆本能,是一幀刻在牆上的拍立得照片,是個張開嘴巴、憤世嫉俗的小孩,他不雅地豎起中指,宣洩對真實世界的種種不滿。它反映我的內心,一陣子過去,我已經領略到屬於自己的兩種法力。

不!是三種,出現了不妥當的第三種法力,我記得老伯說過給我兩種法力,不可能弄錯的。

「老伯,你在那裡?」我大聲喊道,把自身的凌氣延伸到整個凌界範圍,進行一次徹底的搜尋,答案是可憐的遍尋不果。他消失了,老伯的氣息消散於凌界之內,彷彿不曾存在。

我逃出凌界,返回漸漸變得陌生的真實世界,那個單車徑旁的公園,景況依然,看得見長椅、單車、花草樹木、遊樂場等。四周之內,只剩下伊伊奇一人,沒有八卦的途人,更沒有老伯,我是個擁有法力的異人,可以確定他的凌氣徹底消失了。

我拾起丟到單車旁的背包,從那裡跌出兩張字條,是今天上課時和子龍玩字條傳話遊戲時所用的其中兩張,我握在手裡隨意一看,赫然發現它們的背後有著陌生的字跡,不是我的字,也不是子龍的,是屬於不認識的別人。

第一張字條,寫上了:

「你是擁有三種法力的異人,具備第三等級,但不用和凡人斷絕來往,你成功通過了考驗,是我勇敢的乖孫……爺爺字」

一直沒有露臉的隱形異人就是我的爺爺,這是個又悲哀、又殘酷、又揪心的答案。

我禁不住抱頭痛哭,那幾秒間的對望是我們一生中唯一的眼神接觸,是最親近的一剎那,我卻懵然不知,原來他一直在旁靜靜的守護著我。過去的他曾經捨棄自己的親人,選擇走上異人的不歸路。今天,他卻直接傳功給我,把我啟蒙成異人,繼承他的三個等級。從今天起,我許下承諾,絕不使用爺爺的力量去啟蒙任何凡人,因為這是爺爺留給我的寶貴遺產,我將妥善的使用和收藏在自己的凌界內。

我悄然淚下,說完那個發生在三年前的故事,關於爺爺、子龍,還有我。

在過去的三年間,我努力偽裝成凡人,度過了苦悶乏味的中學生活。從今天開始,我將遵守承諾,跟隨爺爺的身影走上光明凌盜者之路,和他不同的地方是,我沒有和凡人斷絕關係,我想念自己的父母、親人、朋友、同學,當然包括唯一的趙子敏。

另一張字條

至於我沒有提及的另一張字條,字跡和爺爺的絕然不同,寫得亂七八糟,寫上:「想不到老頭子會玩傳功這一套,形勢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我會給少年三年的成長時間,請謹記,是三年……某人字」

我嘗試找出字條上殘留的凌氣,是一股與眾不同的凌氣,和屬於光明一方的爺爺有很大分別。這張字條,估計是黑暗的傢伙特意留下的吧。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可以是有別於光明與黑暗的第三方勢力,總之,現存的可能性十分之多,我還是不要胡思亂想。剛被啟蒙的我對異人世界一無所知,唯一找出真相的途徑,是加入爺爺所說的光明凌盜者。

兩張字條都藏在我的錢包內,伴我出生入死,一張是用來記念來去匆匆的爺爺,一張是等候那個某人的到訪,那個人到底是敵是友?

奇妙的凌界也許將透露答案。

2014年11月11日 星期二

《迥空》 第七章:一天


《迥空》

第七章:一天

印象

一個夜,十一點正,熟睡的男人清醒過來,沒意識的摸了手環一下,他發現家裡沒人,臉上蓋著一層不安。這不奇怪,因為他是獨居的,除了姓霍的朋友外,也不見得有人會登門拜訪。

換上外出的衣服,把髮型整理了一下,男人對鏡子裡的自己感到陌生,愕視著鏡子已有十五分鐘之久。其實他的五官跟皮膚都很妥當,小平頭看起來很清爽,除了表情略帶憔悴外,身上不見任何異樣。他誇張的瞪大雙眼,露出緊張的表情,臉上的都扭曲起來,然後他急急的離開浴室,到睡房找回所有的隨身物品,包括一張非常重要的照片,是他念念不忘的妻子。

在外出前,男人查看了手機,包括通話跟短訊記錄,一邊看一邊搖頭,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樣子,他發了一個短訊:「霍啟迪,我覺得有些不妥當,我的手機很不對勁!」他沒有說得太明白。

這夜天氣不錯,溫度是攝氏20度上下,男人穿上簡單的T恤、牛仔褲走到街上,雖然他居住的地區不屬於市中心,但十分熱鬧,這幾年開了不少食店和夜店。到了午夜時分,店裡都坐滿了客人,誰都不愁寂寞。男人的舉動有些奇怪,來來回回的、漫無目的似的,他進出了好幾家酒吧,看他焦急的樣子,似乎打算到店裡找人,他看得非常、非常的仔細,不可能錯過任何一張臉,不可能遺留那些陌生人臉上的一切細節,直到他身體累透了,直到他敵不過雙眼的疲憊為止。

「哈路啊,你到了那裡去?我正打算駕車到你家,你千萬不要亂走。」姓霍的朋友發來了一個短訊。

男人回覆:「不用擔心,我到了外面散步。」這一句繼續反映他內心的懷疑,他不敢說得太明白。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男人到了一家叫Bonsoir的小酒吧落腳,他不記得這家店,甚至沒有印象,吸引他坐下來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親切感。

他懷疑:「這位置不是西餐廳嗎?什麼時候換成了酒吧?」

開門前,男人抬頭望了招牌很久,拼命去想這個地方的關於,除了名字,除了虛無的親切感,眼睛見到的都很陌生。他在陰暗的角落坐下,身旁都是空位,不會有人打擾,他含蓄的微笑,自然流暢的用法語點了一杯酒,然後又尷尬的苦笑了一下,他禁不住取笑自己的大腦,他知道酒名,味道跟類型竟然完全想不起來,這真個教人莫名其妙。

調酒師是個年輕、高大的傢伙,也束著有型的小平頭,膚色黝黑,特別之處是他架上了墨鏡,隱瞞了懂說話的眼神,但沒有一分實用價值。不管是長相、髮型、衣服、笑容、談吐,男人沒錯過每一項細節。良久過後,他認定調酒師是第二個他要找的人。

他試著打開話匣子:「Bonsoir,我姓唐,該怎樣稱呼你?」

「唐先生,叫我阿森好了。」

「這家店開了很久嗎?」男人稍作試探。

「嗄?這裡嘛,剛好開了一個月,你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嗎?」

「難怪……因為工作,我到了外國兩個月,所以對這家……Bonsoir沒有印象。哈哈,剛才還以為弄錯了回家的路。」他懂得寫故事,任何時候都可以編出一小段,合情合理的混過去。

「不要緊……這杯酒啊,我看你嘗了兩口,覺得味道怎麼樣?」調酒師趁機換個話題,關於酒的,他當然在行。

「重了一點,霸道了一點,帶著礦物風味,有濃郁厚重的陳皮味,是使人回味的香檳,卻不像香檳。」男人很直覺的回答。

「嗯,你把酒名的發音唸得比我還要標準,是有人教過你嗎?」他提出了當初的好奇。

男人說得模稜兩可:「不瞞你,沒記憶,但有印象。」

「不好意思,我很笨,你可以說清楚記憶跟印象的分別嗎?」他似乎陷入了更深層次的困惑。

「我這樣認為,記憶是畫面的中央,是眼前最在意的事情,所以會努力記住;印象就是畫面的兩旁,甚至是第一身視點的後方,你不能夠清楚說出來,但那些事情會在某一刻突然浮現在腦海裡。」

「真的、真的不好意思,你的解釋很詳細、很厲害,不過我太笨,所以還是聽不懂……」調酒師感到難堪,這怪不了誰,對方是個思維複雜的作家,他是個頭腦簡單的小伙子,除了調酒跟運動,他在其他方面的學問都不高。

「沒關係,我要聊的是別的事情,我想知道你對另一個客人的印象。」男人把握機會進入正題。

「好的,請說。」

「那是個年輕人,五官標致,眼睛有點韓國人的特色,膚色比女生還要白,有一頭長曲髮,身高跟你差不多,最有趣的是他跟我一樣喜歡用『Bonsoir』作為開場白,你在這裡見過他嗎?」男人儘可能詳細一點去形容。

調酒師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說:「唐先生,我認真的想過了,我對你所形容的人沒記憶、沒印象,得跟你說聲抱歉了。」

男人聽後笑個不停,使調酒師困惑不已,甚至擱下了手上的工作來關注這位初次見面的客人,等待對方冷靜下來。

男人收起笑容說:「有趣啊,有人跟我開了一個太大的玩笑。」

「嗄?我沒有,我真的……真的沒有啊!」調酒師被嚇得瞠目結舌。

「放心,我知道你沒有。阿森,去忙你的工作,我想安靜一下,好好的享受這杯酒,謝謝你。」男人看著調酒師的背影,同時注意到一幅掛在牆壁上的抽象畫。

跟一聲Bonsoir相比,這幅畫更能挑動他的記憶,畫家利用線條和顏料在畫面上作曲,一眼望去的暖色是代表大調的色彩,這不單是一幅畫,還是用想象力去欣賞的一首歌。男人用力地思想,他曾經跟少年在某一家小酒吧度過許多平淡的午夜,他們認識不久,有聊不完的話題;少年老是喜歡喝那味道稍重的白酒,少年教他用另一個角度去欣賞那幅不起眼的抽象畫,少年所了解的比他自己還要清楚深入,原來少年已經影響了他身上的一些。

男人喝完一杯又一杯,都是一樣的白酒,調酒師一直猜不透他的心事,只是應對方要求默默的調酒。男人喝完最後一杯,在轉身離開時放下一句「我失去了十八年沒見的好朋友」,調酒師不覺得奇怪,這句話使他憶起一個從小認識的朋友,他們失去了聯絡,有十幾年沒見面。

離開酒吧不代表酒已經喝完,男人腳步緩緩的到便利店買了一些啤酒,然後到夜靜無人的足球場,他繼續喝酒,大量湧入的酒精沒有使他昏睡過去,停不了的思考維持著意識的清晰,當啤酒也全數喝完,他甚至用壓平了的啤酒罐當作足球,把一個個懷疑踢進球門裡,然後諷刺的把它們逐一帶回身邊,他最想不明白的是那個少年怎麼消失了。

在男人外出期間,姓霍的朋友一直給他發短訊,也藉著先進的通訊科技,循著在漆黑中不起眼的點點藍光,掌握了男人的地理位置,最後在足球場找到熟睡的人,背著他回家。霍不打算弄醒他,看著他喝得亂七八糟的樣子,霍欣慰的微笑,他相信這草草的結束最適合這個稍微不一樣的午夜。

「哇,方先生他喝得這麼醉啊?要你這樣背他回來,辛苦了你啊!」兩人順利回到男人的住所,大廈的管理員見狀,急忙替他們開門,這是最後一個工作的晚上,記憶力衰退使他必須退下來。

霍說得坦然:「沒所謂,我們是兄弟嘛。」

假期

少年就像平日一樣在大清早出發,騎著機動車前去遠方的快餐店,今天有一個不同的地方,車上多了一個長髮女生,假如有人每天目睹他騎車的過程,一定會被這個異象嚇倒,因為這是少年第一次載人。

在剛過去的午夜時分,在少年那十八年沒見的朋友離開酒吧後,他走到長髮女生身邊,直接叫她離開那班朋友,他需要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

「白曖妮,上一次我不理你,還記得嗎?」

「什麼?你是怎樣知道我的名字?我在夜店都用假名,你是怎樣知道的?你跟蹤我回家?找人調查我?到底是怎樣?」女生瞪著眼,顯得非常震驚。

「不解釋,不要浪費時間,我們的時間非常寶貴,我要跟你去約會,最單純的那種,大概是一天,去還是不去?」少年單刀直入。

「好像挺好玩的……」她仍在猶豫。

「好,我告訴你,我叫李夢基。」

「哈哈,你超有趣,又超恐怖,你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女生掩口而笑,眼前這個美少年比她以為的有趣得多。

「爽快,你已經答應了。」

在車程裡,女生得知少年比她小四歲,但成熟的談吐很有中年人的感覺。這是女生第一次坐在機動車的後座上,平日恐懼於速度感的她開始害怕,嘗試在少年身上尋找安全感,她得到的反饋竟然是遙遠的距離感,為了他,她甚至不爭氣的哭起來,她深深的感受到他身上獨有的孤寂,比速度感、離心力、旋轉力恐怖得多。

「不要哭,這不是我的錯,也不是誰的錯,這是必然發生的。」少年突然說。

「我不要知道,我還未知道已經覺得很可怕了。」女生臉上擠不出任何笑容。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不要想太多,好好去享受好了。我現在帶你去見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至於你,你已經是第二重要了。」

「去見你媽媽?還是爸爸?」她繼續嗚咽說著,楚楚可憐,像個小孩子似的。

少年笑而不語,而她看到的是一個默不作聲的背後。

今天的天氣預報出錯了,暴雨未有出現,天空一直放晴。少年的駕駛非常順利,在路上暢行無阻,他跟她說了很多故事,大部分是在外國旅行的所見所聞,包括歐洲、東南亞、中國各個地方,他把所有的經歷都形容得非常生動,對沒有單獨旅行經驗的她來說,他所說的一切都是新奇有趣的,她發現少年的吸引力不是他的俊朗外表,而是需要在心靈裡默默發掘的內涵,她有點不相信在喝酒的地方可以遇上一個這麼特別的人,更奇怪的是這個人在當初對她不瞅不睬。

「白曖妮,以後不要再喝這麼多酒,對身體沒有好處。」

「李夢基,你只有十八歲,不要說話說得像個老頭子好嗎?」

「這是我的風格,改不了。」

「你勸我不要喝酒,可是你呢?你每個晚上都跟那個男人一起喝酒,這又是什麼意思?」女生故意賭氣,他們的互動就像一般的年輕情侶。

「他是方先生,一直喝酒的人是他,我很少喝酒,是陪他聊天而已。」

「真、的、嗎?」女生用上懷疑的語氣。

「你不要相信,我沒所謂。」

「哼,你什麼都沒所謂!」她又在淘氣了。

少年逗笑她的方法很簡單,不是什麼甜言蜜語,只是叫她抬頭看看藍天白雲,閉上眼尋找活著多好的感覺。他說了聲Bonjour,她好奇追問,怎麼在大清早也說Bonjour,他這樣解釋:「在法國,不管是清早、午間、午後,他們都用Bonjour來打招呼;到了下午六點後,他們說Bonsoir,就是Good Evening的意思。」她喜歡他有點裝模作樣的法語,一個裝成專家的樣子,她在後面偷偷猜想他的表情,實在氣不下去,愛情總會使人變得不可理喻。

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少年按照當初的想法把女生帶到快餐店,此行的目的不單是吃早餐,更重要的是再見一面。這是奇怪的一天,少年負責到櫃檯付帳,收銀員卻不斷出錯,花了很多時間才完成找錢;然後他們點的飲品也出了問題,熱奶茶變成了熱咖啡,他們覺得沒所謂,所以沒有提出更換的要求;另外,女生在吃早餐期間不斷收到陌生人的電話,他們同時要找一個叫姓余的女人,有著說不出的古怪;還有,懸吊在天花板的老舊風扇停止轉動,這是個少年從沒見過的畫面。

這一天,怪事連連。

幸好那個親切的阿姨如常上班,少年要見的人就是她,要女生來見的人也是她。阿姨搶先一步,用Bonjour來跟他們打招呼,更笑說少年終於帶漂亮的女朋友來見她。他笑容靦腆,隱藏著內心的喜悅,女生不知所以,在他身旁傻笑,因為她根本不了解少年跟阿姨的關係。

女生悄聲說:「李夢基,她是你媽媽?還是有血緣關係的阿姨?還是……朋友?」

「她跟我什麼都不是,只是她碰巧長得像我媽媽,她的樣子給我很大的親切感。」少年語氣平淡。

「對不起……」女生害怕自己已經誤觸了他傷心的神經。

人類的情感影響著少年的冷靜,怪事連連的一天對他來說是難得的休假,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帶女生來見阿姨的目的,迷糊的他陷入了混亂,他不打算把這個意外上報。由於是假期的關係,他賺得了珍貴的自由,他不會忘記這個從大清早展開的一天約會,是完整的,是接近完美的。

儘管自由停留在短短的一天,後來的白曖妮也忘了這些曾經。在酒吧裡,她遠遠的偷看他,記憶停留在那個被拒絕的晚上。少年早就預知這個未來,老練的他不可能為這種事傷心,反過來,他藉著短暫的愉快去嘗試活得更好。經過了幾個午夜的觀察,見她大大減少了喝酒的分量,他心裡非常安慰。

「方以翔先生,你可知道記憶跟印象的分別?」少年提著長腳杯,回到那個他屬於的時空,跟他同坐的人自然是那個不簡單的使者。

2014年10月23日 星期四

短篇《寫信》

短篇《寫信》

親愛的朋友,

午安,這樣寫信給你好像是第一次,有些唐突,希望你還記得我的字跡而不致害怕。也許,在這個數碼時代,你沒見過我的字也不奇怪。而上一次執筆寫信是何時,我印象模糊,無力給出答案。

我在旅途之中,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自旅行,目的地是荷蘭,現處身的城市是你我都喜歡的阿姆斯特丹,落腳點是我們一起待過的時光旅館,裡面住了一隻小貓,還記得嗎?

是那一隻稍微超重、愛吃、愛睡的黑白貓,我還記得你抱牠時候的動作。

今天是旅程的第二天,坦白說,我沒有作過任何計劃,你知道我對規劃行程一點都不在行,只是急切的想要回到這美麗熱情的城市,再次感受荷蘭人的文化與熱情,這是我腦海裡總是揮之不去的念頭。

午後三點鐘,行人道旁邊的咖啡室顯得冷清,在一片靜默裡頭,我點了一杯熱牛奶咖啡,一邊享受和暖的陽光,一邊憶想我們在這裡有過的經歷和時光。眼光穿過了鏡片,看著我們一起走過的行人道,顯出了一個個凌亂而猶豫的腳印,那時候我們的想法與行動都是無比幼嫩的。

畢竟,那是發生在六年前的旅行,在出發前我們只算是點頭之交,由於張鎮明家裡有事,無法跟我們一起旅行,於是看起來有點冷酷的你成為了我唯一的伙伴。你設計的行程表仔細得使我驚訝,除了部分行程過於緊湊之外,你的計劃是沒什麼好挑剔的。

還記得那個讓我們呆等了一個小時的公車站嗎?

想起來也覺得好笑,我們必須乘公車到達當地有名的國家公園,可是我們要等的車始終沒有出現,替一些當地人拍下拍立得照片後,我們只好無奈離開。這故事說明了多完美的計劃都敵不過一個小意外,你我都不甘心,你我都渺小,渺小得無法影響大圓球的運轉。

那一刻你哭了,我不曉得是由於希望落空,還是想起那個為了別人而放棄你的名作家,他是個烏龜王八蛋,讓你在無數路人和媒體前出醜,他……不容置疑的是,向來軟弱遲鈍的我竟能及時給你抽出一塊手帕,看著你默默無聲的拭淚,哭泣維持了十多分鐘,說不定你還記得那個短暫片段,希望這種憶想不會害你心裡不舒服。

返港後,我們各忙各的,旅程的結束彷彿表示了我們的友情也告一段落,在這細小擁擠的地方裡,那怕是一次我們都沒有再遇上,這根本說不過去,也許我們曾經擦肩而過,我牽著別人的手,你擁著另一個他或她的身體,你我的視野就是如此被局限著,忽略了身邊可能精彩的事物,遺忘了曾經重要的人物。

旅行前,我們是見過幾次面的普通朋友,旅行後是不再見面的網友,唯一的聯繫只剩下臉書裡一次次意義不大的讚好,那讚好不就是一個閱讀標題後的記錄罷了。

話說回頭,那杯熱牛奶咖啡真不錯,假如你對牛奶沒有敏感的話,你會淺嘗一口,然後以羞澀生硬的微笑作為評價,你定必像我一樣還愛著阿姆斯特丹這有趣單純的城市,但你不一定跟我一樣愛著香港這地方、這彈丸之地。

三年前的革命運動改變了我們的根、我們的家、孕育我們成長的地方,你強烈反對示威者的佔領行為,認為這徹底損害了大眾利益、影響社會運作,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害。

我不清楚你有否到過那些被佔領了整整半年的街道,也不打算評論你的立場,因為這不重要,可是你卻一口氣解除了幾十人的朋友關係,包括我在內,因為大家的立場不一致,你支持當時的政府和警察,我站在示威者的一方,在時間容許的情況下儘可能參與革命,這是我的立場,傾向永遠守護著脆弱的雞蛋,而不是維護高高在上的堅固城牆。

你定必明白我的意思,中國已經失去了操縱香港的能力,結果在各方壓力下讓香港以獨立國家的方式存在,你不一定喜歡這個結局,因為你的工作跟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香港離開了中國,它們談不上是敵人,卻在暗地裡敵視著對方,表面上是合作,實際上是處於互相傷害的關係,在這樣不和諧的氣氛裡,這必然大大損害了你跟公司的經濟利益。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立場如何也好,我們都沒辦法改變香港獨立成國的命運,就像我們永遠不能讓張鎮明走在我們當中一起經歷荷蘭的風土人情。

還記得位於阿姆斯特丹市內的荷蘭國家博物館,我覺得那地方非常有趣,展出了無數大師級的畫作和藝術品,每幅牆都掛滿了這個國家的偉大歷史,我根本不想離開那地方,渴望把那本厚厚重重的博物館之書買回去,作為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是,博物館卻使你呵欠連連、昏昏欲睡,我打從心底感謝你的體諒,讓我看飽了才並肩離開。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欣賞藝術。

提起博物館,香港的革命運動紀念館也快要開幕,黃色雨傘成為了革命的標誌,也取代了洋紫荊,成為香港的旗號,這是我們一代年輕人的共同回憶,我不確定你看到這些話題後的反應,畢竟事隔多年,你我的想法也應該有了若干的改變,我相信、深深的相信我們一定可以順著心理的改變而成為更要好的朋友。

順帶一提,時光旅館的貓兒已經離開了,牠是自來貓,偷偷的尾隨客人跑進旅館,也偷偷的躲藏在某個陰影裡等待死亡;後來他們也沒有再養另一隻小貓了。旅館的氣氛依舊熱鬧,客人大多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看著他們一群一群,或是成雙成對,我不禁想起我們一起在裡面度過的每一天,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七天吧,向來謹慎認真的你一定知道得比我清楚。

回憶總是美好的,我們一起逛過無數大大小小、主題各異的博物館,乘過從荷恩出發的蒸汽小火車,在下雨天參觀著名的小孩堤防風車群,還有鹿特丹的特色現代建築群,跟比利時、德國毗鄰的馬斯垂克也是個混合了各地特色的有趣城市。

在那無比珍貴的三個星期裡,你拘謹的表達了內心的喜悅和快樂,始終對一個剛失戀的人來說,要捱過那段時間並不容易,我慶幸自己沒有破壞了你的旅行,我儘量用自己的方式來配合著你的行程,讓一切事情得以順利進行;我想、我確信自己有做得不妥善的地方,但你沒有發過一次脾氣,在此衷心感謝你的寬容。由始至終我都沒有向你致謝,這不表示我心裡不存在感激,只是我一直難以啟齒,也由於後來我們之間的疏離,似乎沒能找到機會當面跟你表達謝意。

第二次來荷蘭,我打算在這裡待上兩個星期,然後花一個星期到比利時遊覽,據我所知,你不曾到訪比利時,當地出產的巧克力相當有名,我會買一些回來給朋友作手信,當然也有你的份兒,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親手把手信送到你的手上。

可曾聽說尿尿小童?

那是位於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一座銅像,它既是雕像,又是噴水池,擁有四百多年歷史,是一座聞名於世的地標,相信在景點附近會有不少跟它有關的紀念品,相信我,只要我能夠走到那裡,必會為你帶來一件可愛別致的紀念品,請在收到此信後繼續抱著熱烈的期待,待我回港後安頓妥當,定必向你發出敘舊的邀請。

六年了,我們沒見面已有整整的六年,在這段時間裡,你我都會有很多有趣、沒趣的故事,作為你曾經的旅行伙伴,或將來的一位普通朋友,只要你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我會在旁洗耳恭聽,我想起你臭罵那作家時的表情,那一頓晚餐你吃得特別痛快,是淡菜,我突然想起我們一起吃過淡菜,這奇怪的名字或許使你看得莫名其妙,其實那就是牡蠣,知道了嗎?

馬斯垂克的黃昏覆蓋著我們的思緒,白酒不澀不苦,融入了我們的味蕾,幽默感十足的餐廳經理喜歡開玩笑,常常使人忍俊不禁,眾人浸泡在一片歡樂的氣氛,對那樣美妙的一個晚上,我總是念念不忘,我愛上了馬斯垂克,那混合了三個特色的奇幻城市,行走在著名的購物大道,我一下子不曉得什麼叫作煩惱,一下子搞不懂什麼是為國界。

親愛的朋友呀,我多麼渴望你還是我的旅行伙伴,換上全新的心境,一起揹著背包重遊舊地。

不知不覺的,我已經喝完了整杯咖啡,是時候動身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是一個關於畫家梵谷的小型展覽,由於舉辦單位不允許拍照,我將無法跟你分享展覽館裡的景象,當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將儘可能用我有限的詞彙把見聞敘述一遍,真渴望再見一面,我真切的相信歲月不能奪去你的美麗,特別是那張輪廓分明的巴掌臉,確實精緻得沒什麽好挑剔。

話說到這裡,願你安好,願你快樂,願你幸福,我的祝福在你身邊一直旋轉,永不止息。

2014年10月10日 星期五

《總是夜》 第十六章:孩子的遊戲


《總是夜》

第十六章:孩子的遊戲

ocoh說:「小時候,我已經是一個怪人。當家人外出,家裡剩下自己的時候,我曾經用一堆玩具模型來創作故事,是用嘴巴說,而不是用紙筆寫作。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好笑,我這個人太白痴了,總喜歡獨個兒玩遊戲,自得其樂。」

由於相信張小夜,我才願意用鋼筆刺向眼睛,依照她的提示,我刺的是左眼,那是代表回到過去的一顆眼。那一刻,右眼自然的緊閉著,眼裡影像只剩下銳利的筆尖,原本在右方的張小夜消失於視野之內,葉琦的血從鋼筆湧出,淹沒狹小的眼睛世界。得到的痛楚比預期的來得輕微,跟眼睛乾澀的狀況分別不大,投下幾滴眼藥水自然可以化解。

我是這樣認為的。

血色的空間漸漸退掉,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黑暗。在轉變的過程裡,葉琦的血就如一顆顆活躍和獨立的生命體,從我的身邊跑往不見頂的天空去,這有趣的景象有如見證著一個個紅色氣球逐一升飛。抬頭仰望,那裡沒有藍天白雲,更沒有日月星辰,那是純粹的一片黑。直到一剎那,黑暗以無法計算的速度從高空衝向地面,換句話說,它是衝著我而來。這是一場風暴,又是一場突襲,更是一個無法扭轉的局面,我放棄作出無謂的抵抗,讓它吞噬、讓它淹沒好了。

「醒來了?」

這是我的自言自語。

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不曉得自己身在那裡,唯一了解身下的是一張睡床,有著熟悉的味道,來自一張不捨得棄掉的棉被。從孩童時代開始,被子伴我成長,每晚也要摟著它進睡。久而久之,唾液味和體味寄居在纖維裡,也許包含了少許的尿臭味,這是一種變化,或是另一種形式的進化,為被子加添了獨特的個性,成為獨一無二的臭被子。我二十五歲,被子也有二十歲了吧,外表殘破不堪,有著為數不少的破洞,我依然對它不離不棄。

忘不了那感覺、那屬於自己的氣味,任誰都取代不了被子的地位。

沒懷疑,這裡是我的家,有我的床,有鄧家豪和被子,全部都屬於生命的一部分。

另一個沒懷疑的地方是時間,這是日間,天氣過分炎熱。我抱著棉被,覆蓋著身體的大部分,有些位置冒出了汗水,包括額上、頸部、背部,衣服粘著身體,開始變得濕漉漉。我按捺不住,用手拭汗,指尖碰到了頭髮,有著不對勁的感覺。陌生感驟然產生,摸到的竟然不是屬於葉琦的小平頭,而是又長又厚的頭髮,這應該是那一年的自己,刻意束著長髮、裝酷裝帥的自己。

頭髮的長度及至肩部,乍看之下,別人會以為是一個健壯的女生,這偏偏是我,是那一年的我。

睜開眼的一刻,碰到了從窗外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是非常刺眼的陽光,猛烈得連眼睛也想放棄睜開。後來,我還是努力的醒過來,一個事實使心情激動起來,那支鋼筆果然具有神奇法力,把我送回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控制著實實在在的年輕身體,擁有結實強壯的肌肉,實在跟葉琦的相距太遠,那傢伙瘦得沒話說,瘦得使人難堪,瘦得教人落淚。

取回身體使我輕鬆不少,彷彿卸下重擔。

突然間,家中電話鳴響起來。由於沒有關掉房門,很容易便注意到那刺耳的聲音,我馬上從睡床奔往客廳,我對這個情景好像有了印象,想起是誰打來的電話,想起後來的對話內容,模糊的影像逐漸浮現、逐漸清晰。這些是曾經發生的事情,是洗不掉的一段記憶。

我懶洋洋的說:「喂……」

「家豪嗎?是我,媽媽。」她興奮說道,聲音格外響亮。

「有事情嗎?」我茫然。

「沒什麼,打電話來是為了提醒你守好家門,我們到後天才會回來的。」對孩子而言,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我頓時鬆一口氣:「還以為是別的事情,原來是這種小事,我會好好記住的。」

「記著,不要趁我們不在家便亂來啊。」媽媽用著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我故意高聲說:「當然啦!」這句話足以讓她安心。

這是媽媽特意打過來的長途電話,她跟爸爸到了國內作幾天的短途旅行。事隔多年,我已經想不起他們是到了那個地方遊山玩水,反正這不是回到過去的重點。這種特意的叮嚀倒是向我提醒了一件事,便是所謂的「亂來」。這一天一夜裡,我們真的不可以亂搞什麼。假如想要扭轉局面,我必須更竭力的阻止內心的惡魔復生,人生最強大的敵人便是自己。

剛回到十七歲的時空,精神恍恍惚惚,只剩下幾分的清醒,還來不及讓意識恢復清晰,另一個打來的電話已經趕至,節奏緊湊得使呼吸也急促起來。手機在房間響起來,音樂是單調的純音樂,那舊型號大概沒有播放MP3音樂檔的能力。我記得自己跟網絡商簽下了一年合約,不用錢便可以把它帶回家。這是我第一部擁有的手機,品牌是韓國三星,擁有銀色的庸俗機身,是平凡的貨色,遺失了也不會覺得可惜。

又是誰打來的?

我用更緊張的腳步從客廳回到房間,一手拿起手機,看到一個出現得理所當然的名字——依婷。

「喂,依婷?」我的聲音沒有剛才那麼慵懶,因為對象不再是媽媽。

她用爽朗的聲音說:「是我啊,我剛從家裡溜出來,三十分鐘後會來到你家那邊。」

我不解問道:「我家?」內心覺得出奇。

「忘了嗎?我會到你家過夜嘛,我們早就說好了。」

我假裝懵懂的回應:「哈哈,好像是有這樣一回事。」發出幾聲傻笑來掩飾自己的慌張。

「呃……你是剛剛睡醒,聽起來的感覺是神智不清呢。」依婷恍然大悟,她語氣親切,使我明白我們的關係仍然密切。

「給你說中了,就是這樣。」我只好無奈承認。

依婷笑說:「哈哈……傻瓜。」

「你真的打算來我家過夜嗎?」

她卻憤然怒吼:「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喜歡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嗎?」

我忽略她的反應,繼續追問:「你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哈哈,傻瓜,我只有十七歲,把事實說出來只會氣死媽媽啊。所以我早就有了計劃,騙她說我要到同學家過夜。」怒火轉眼平息,這時候的她未有顯露真性情,我們處於當初的熱戀階段,有著甜蜜的對話、隨心而發的互動,相處得非常愉快。

「你是個處心積慮的傢伙。」我假裝責備。

「不用擔心太多,我懂得怎樣應付他們的。」

我語帶猶豫:「總覺得有點不妥當……」

依婷早有決定,硬生生的打斷我的話:「我要來,你什麼都不用說。快來到的時候,我再打電話給你。」這到底屬於爽快還是衝動,一時間我分辨不了。

通話草草結束,依婷主動掛掉電話,我來不及反應和阻止。她肯定會過來,一切已成定局,我的心裡有著一些奇怪的想法,潛意識竟然要阻止她前來,但是……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時間,我想不起來。

依婷的身份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交往了好幾個月,我不應該抱有任何抗拒她的心態,這個我到底怎麼了?跟認識的自己有所不同,一種代表不安的情緒在陰暗處悄悄醞釀。

我陷入迷思當中,愈想愈不明白。看了看手機熒幕所顯示的時間,原來自己發呆了整整十分鐘,十分鐘的流逝速度可以快成這個樣子,依婷的車程經過了三分之一,即是說,餘下的時間不多。我不再勉強自己思考,再想下去只會引起一陣陣不必要的頭痛,我決定先洗一個冷水澡,希望使頭腦清醒一點。

這是一個感覺痛快的冷水澡,花灑源源不絕的送出冷水,為我的身體降溫。我不禁閉起眼睛,渴望這一刻便是永恆,我喜歡洗澡,特別是在炎熱難熬的夏天。到了某個時候,當情緒來到,我甚至可以在一天裡洗好幾次澡。仍然不捨的閉著雙眼,憑印象伸手把洗髮水和沐浴露拿過來,塗在頭髮和皮膚之上,享受把身體徹底清潔一遍的過程。另一方面,我也不可能讓女朋友看到自己不修邊幅的糟糕模樣。張開眼,鏡子反映出十七歲的自己,多麼年輕單純的一張臉,十七歲,不應該擁有太多的煩惱,要像享受洗澡般盡情享用寶貴的青春歲月。

內心的不安感依然隱隱存在,揮之不去,印象卻愈來愈模糊,剩下純粹的感覺,一些未能作準的感覺。依婷快到了,我已經梳洗妥當,更換了乾淨的衣服,包括一件薄薄的淺色背心和運動短褲,甚至連布鞋都穿上了。

抱著懷疑的等待電話,內心忐忑。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走,雙耳彷彿聽得見分針、秒針的微弱走動聲音。我的聽力向來一般,現在的情況不常見,或許是這裡的環境太寧靜、我的心情太緊張的關係。我有了決定,並付諸行動,本來呆坐於客廳沙發上的我開動電視機,看看午後無聊的電視節目,用意是打發時間,又是舒緩心情。

就在握著電視機控制器,打算按下開關按鈕的一瞬間,放在房間的手機再次響起,不作他想,必定是依婷打來的。我沒有別的答案,朋友們不會有空找我,他們在忙自己的事情,忙自己的戀愛,又可能在上課,是聽起來有點複雜無聊的暑期補習班。

依婷打電話來,表示她快要來到我家附近,也表示她的溜走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

2014年9月13日 星期六

《迥空》 第六章:任務


《迥空》

第六章:任務

耳機

男人喝著一杯冰咖啡,這夜突然而來的寒冷適合喝熱飲多一點,他卻故意選擇冰凍的,他一邊喝一邊冷冷的觀察坐位上的一些客人,用手托著臉頰,誰都看不穿他的心事。淡淡的黃燈是咖啡室的魅力所在,一片泛黃照出了空氣中飄浮的塵埃,有如一個個呼出來的煙圈。在光影之下,有人在忙,有人在發呆,有人在看書,有人在等待。

至於男人,他也在等待。

耳機內放著迷人的電影配樂,主題音樂伴著男女主角的邂逅重複出現,誘人的華爾茲和弦樂的處理,使人失控似的回味著電影中優雅浪漫的氛圍。使男人迷上的是一齣放映於2000年的香港電影,他總幻想自己跟前妻是男女主角的化身,這樣想的話會浪漫一點、快樂一點、夢幻一點。

說穿了,活生生的真實與虛浮的電影從來是兩個絕然不同的世界,他們跟電影人物的共同點並不多,不管外型、性格、行事作風也大相徑庭,可以相提並論的大概是悲劇般的收場、帶著遺憾的無疾而終。

無論如何,一直聽著電影配樂,他就一直思念她,單方面的追憶是一道沒句點的迴廊。

有巧合的一次,有一家熟悉的小酒吧,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跟他結為朋友,而且是十八年沒見的老朋友,這真個教人嘖嘖稱奇。沒錯,兩人才是初見,卻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這個人的出現甚至取代了另一人的地位,男人對他信任有加。

源於一場賭局、一次條件性的交易,男人故意去找前妻見面,如少年所言,他們近在咫尺,前妻也無法認出男人。直到如今,男人仍然想不出一個適合的解釋,少年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在逃避跟懦弱的意識影響下,男人放棄了追尋,不嘗是件好事。

晚上九點鐘,男人要等的人到來,他魁梧奇偉,外型粗獷,表情卻是矛盾的寬容,根據身型來推測他的職業,一般人也會猜他是個摔角手。見中年人緩緩步近,男人除下耳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看著他,純粹是雙眼的專注,另一面卻是思緒的游離,他仍然沉醉於電影配樂當中,就像他恢復單身後的這段日子,一直遊走於清醒與沉溺的邊緣,新生命似乎不如預期。

中年人直接來到男人身旁,出人意表的摑了他一記耳光,男人清醒過來,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你好,Big Boss。」他沒被惹怒。

「小伙子,你還在聽那該死的電影配樂嗎?」

男人故作輕鬆,搖頭說:「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那些歌很好聽。」

「無論如何,這不是我跟你見面的重點,快人快語,你可知道三天後是什麼日子?」聽後,男人立即查看手機,他連今天的日子也不清楚,何況是三天之後。

男人表情困惑:「知道了,是2月14日,有特別嗎?」

中年人一手搶去連接著男人手機的耳機,然後塞進大衣的口袋裡,用無奈的語氣說:「唉,在你完成下一個任務之前,不能再聽那些歌,聽得懂我的意思嗎?」這叫沒收,男人露出尷尬的苦笑,面對態度強硬的中年人,這壓根兒不是一道選擇題,那人認定了的東西總是無法扭轉,男人早就習慣這些無奈。

散步

雖然失去了耳機,男人卻依稀記得那些音樂,在腦海裡奏個不停。

跟中年人分別後,他一個人到了郊外散步,這時候戶外溫度約為攝氏5度,是冬季中最寒冷的一天,除非需要外出工作,否則躲在家裡睡覺是較為明智。

冷風吹得呼呼作響,沿途沒有碰到誰,即使有,男人也不會注意到誰。他斷斷續續的哼唱,中年人搶到手的是耳機,而不是那顆搖擺的心,他記住了一些旋律,不自覺的將自己淹沒。其實男人大可用上法力抵抗寒冷,他沒有這樣做,他迫使自己去回想某一次散步的情景。

那夜,攝氏16度,不及這夜寒冷,不及這夜憂傷,沿途有人跑步,有人拉著小狗散步,那是不孤單的一個夜,一片熱鬧的氣氛,人們聊天的聲音確實有點吵耳。

走近海邊,她提起那齣電影,開始說個不停:「嗄?真的沒看過?不會吧?你一定要找影碟來看,這幾乎是我最欣賞的電影,特別是裡面的歌曲和配樂,真的、真的很動聽,配合得很完美……」

男人不以為意,點點頭敷衍了她,他心想:「不就是一部電影嘛。」

她拉著他的手,化作活潑的貓兒,嘗試融化他那沉重的心情,在背後的他看不見她在前方綻放的微笑,他苦苦思量,要下一個跟工作有關的重要決定。姓霍的友人準備創業,邀請男人一起到新環境奮鬥,為難之處是要他放棄目前頗感滿意的工作,薪水不高不低,工時不長不短,可以長期躲在辦公室工作,甚至有多餘的時間構思小說;假如進到新公司,初期的忙碌是免不了的,大量的應酬將成為工作一部分,在保守與冒險之間,他有太多顧慮。

她突然停步,回身看著他,微笑說:「傻瓜,還在擔心什麼?跟霍啟迪一起工作,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創業機會。」

第二天男人下定決心跟隨朋友創業,後來就是個他們幾個人奮發向上的勵志故事,要不是工作跟生活太忙,身為作家的男人早就把他們的珍貴經歷寫成小說。

繼續的走,她哼唱出一段段陌生的旋律,男人不曉得那就是電影的配樂,氣氛隨著歌聲變得輕鬆,悠悠的、漫不經心的,是她鍾情的爵士樂。幸好有她,要不然,從小到大熱愛搖滾樂的他根本不會接觸爵士樂。

馬尾動感的搖擺著,她又作了一次沒預告的回身,她問得閃爍:「大作家方以翔,知道我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你的?」男人陷入思索,來不及反應,她已經禁不住要說出答案。

「是你主動放棄小說比賽首名的時候,你的堅持和情操真的使人著迷。你知道嗎?在那一年,你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很多女生也在談論你呢。」

「因為有你,所以我才繼續下去……記得我在第一個情人節為你寫的短篇故事嗎?」男人情深款款,凝視著她的雙眼,目光集中在整個畫面的中央,旁邊的、不重要的就由它變模糊。

「記得,你要我出題,讓你去寫一個很夢幻的故事,我一邊看一邊想『怎麼這個人這麼能寫,好像什麼類型的故事都可以寫出來』,看完之後,我知道我會對你死心塌地,一定會的。」用力的幾句交代了她對男人的仰慕多年沒變。

男人似笑非笑的說:「也許、也許。」就像配樂中第一首歌的名字。

穿梭於現在與過去,獨自走了三十分鐘,男人始終不願意使用法力,讓冷風一層一層的侵蝕,他始終知道外面的溫度不算什麼,怎樣也比不上內心的冰凍,記憶中的溫存使他繼續盲目的走,從疏落的街道走到無人的郊外,呆坐在一列長椅上看著無盡的海,他還在哼唱,她的記憶流失得徹徹底底,不變的電影成為兩人剩下來的聯繫,男人相信她依然喜歡那齣精彩而華麗的電影。

沒多久,男人從恍若無聲的海邊回到市中心,有趣的是,因為這是冬季之中最冷的一夜,購物中心裡的人也不多,不會有人去理會他的歌聲,他放肆的、高聲的歌唱,就像從便利店裡買到的啤酒一樣,全部用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在最寒冷的夜裡,男人醉倒街頭,他沒去小酒吧跟少年見面,沒到辦公室拼命工作,沒考慮聽起來有些詭異的13.5樓。離婚後,他比往日更沉溺杯中物,他的想法沒錯,醉了之後就睡,明天又是新的開始。

見面

「祂要我去救人,在情人節當晚,在接近午夜的時分,在一雙情人之中救一個人,也代表放棄一個人……哈哈,世事真的沒有完美,他們不能一起活下來。」男人進到酒吧裡,這是2月13日午夜,時間踏入了情人節的當天,他跟陰影裡的那人說話。

「方以翔先生,他們邀請你加入組織,壓抑體內的病毒,不過病毒並不能被清除,這就是你現在體會到的不完美。」

「不是不完美,是不實在。」這夜他喝汽水,在進行任務前的一天,他不喝酒,免得帶來壞影響。

「祝你成功。」那人沒把所知的告訴男人,他替自己點了一杯白酒,迅速向調酒師唸出酒名,男人捕捉不到那瞬間,其他人同樣抓不住,那半秒鐘彷彿就是那人跟調酒師之間的交流。

男人安靜的喝汽水,雖然不協調,但他已經達到目的,他習慣了跟那個在全世界當中最了解自己的人見面。也許每個人都渴望遇上屬於自己的李夢基,最可靠的朋友不一定就是那人,最甜蜜的情人也不是,最敬重的長輩也不應該是,萍水相逢的、不清楚底細、表情跟情緒最平穩的人會適合一點。

「我可以跟你說個秘密嗎?」這句話重複在男人心裡浮現,始終沒有說出口,他清楚自己在那人面前是赤裸裸的,秘密是存在於外面虛偽的世界裡,平台是那個叫人際關係的遊戲,他玩得有點累。

在每個星期裡,總有幾天,男人會隻身來到酒吧跟他見個面。

是求個安心?是基於習慣?是不吐不快?

說不定是意識的引路。

荒謬

情人節當天,是西方的情人節,也是中國的元宵節,有人喜歡把這個情況當作巧合,但想清楚一點,這無疑是必然出現的結果。男人如常工作,進行了早上的例會,然後跟老朋友躲在辦公室吃午餐,再一口氣完成了幾個小時馬拉松式的會議。

既然是一年一度的情人節,這兩個單身男人也知情識趣,他們樂意當個好老闆,讓所有員工提前下班,員工們收到消息自然喜上眉梢。辦公室裡剩下男人跟老朋友,他們沒有情人,順理成章在最後時刻離開。老朋友先行駕車離開,男人覺得古怪,因為在平日霍都會載他到附近的車站乘車,這是他們的默契,既然默契被打破了,打破默契的只會是另一種默契。

男人心想:「假如,那傢伙找到對的情人,真的可喜可賀。」

晚上九點鐘,男人透過禱告得到了準確的啟示,他必須去一個地方,是市內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在38號房裡有葉先生跟張小姐,按照指示,男人必須去救那個女的。旅館的名字給他親切的感覺,他不認為自己到過或聽說過這個地方,思索了一陣子,他拉近了自己與答案的距離。

「應該是小說,是某個寂寂無聞的網絡作家提過的。」

男人向Big Boss提錢去辦事,到手的錢足夠完成三個任務,對組織來說,錢什麼都不是,花多了、給多了、浪費掉都沒所謂,他們把世事看得更遠更廣。九點多,男人到達旅館,跟當班的阿姨寒暄幾句,再租下37號房,健談的阿姨說男人長得很像她死去的兒子,所以給他打折扣,男人感到莫名其妙,靦腆笑笑轉身走向房間。

其實,男人想要進入的是38號房,他手段簡單,但談不上很聰明,他輕鬆打開窗戶,狼狽的爬到另一邊,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很愚蠢、很滑稽,著地後大笑了好一陣子才平服下來。距離執行任務還有一些時間,男人先到浴室整理頭髮,看著鏡子的反映,驟然發現自己的臉頰瘦了不少,自離婚後他都沒有仔細去看自己的臉,失去了原來的關係,更不可能去尋找另一段關係,他漸漸放棄了對外表的關注。整理妥當,包括儀容和心情,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然後喊出一聲不容易理解的「剎那空」,眨過眼他已經消失於封閉的38號房。

一男一女打開房門,他們看起來三十歲上下,臉色同樣蒼白,瘦骨嶙峋,很難相信他們不是一對,根據先前的指示,男的是葉先生,女的就是張小姐。葉先生放好房卡,兩人同坐在白床上,他表情僵硬,沒法擠出任何笑容。查看了房間的情況,他除下大衣,剩下薄薄的恤衫包裹身體,身型顯得更為瘦削;張小姐除下假髮,露出原來的短髮樣子,卻沒有一絲爽朗,他像機器人般擁著她,表情跟動作都很生硬,所作的有如例行公事,她沒發現異樣,獨個兒在陶醉,閉上雙眼享受愛撫,發出微弱的呻吟。

男人的那話兒迅速膨脹起來,女的脫剩內褲,沒亮點的身材卻令人倒胃口,他拼命似的吸吮乳頭,凌亂的節奏反映出內心的掙扎,箭在弦上,只要他願意幹到底,不作保留的她沒什麼不願意……

葉先生卻硬生生的喊停了他們的一陣荒謬、一場夢。

「怎麼了?」女的一臉震驚。

「沒心情。」男的表情漠然。

她不捨追問:「剛剛不是還好的嗎?」

他卻有點失控:「胡鬧、荒謬,不要忘記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殉情,幹嘛要做愛啊?」

「哈哈、哈哈,你是對的,我是錯的……你總是對的,我總是錯的,這就是我們……」他們展開了無休止的埋怨,拉開了製造噪音的序幕。

良久過後,張小姐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小瓶子,用抖動的手倒出幾片藍色藥丸,她沒說什麼,很乾脆的把藥吞下,並喝了一杯開水,然後把瓶子交到她的男人手上,沒多久她就昏睡過去。假如這是服藥自殺,瓶子裡面的不會是安眠藥,因為吞下幾片並不會危害性命。

葉先生呆望著瓶子自言自語:「真不曉得這傢伙是從什麼地方弄來這麼厲害的藥……」

他沒有半分猶豫,動作遲緩是由於他正享受整個結束生命的過程,他輕撫張小姐的臉,透過手指頭感受她逐漸流失的生命氣息,他拿出手機替她拍照,也拍下兩人的親密合照,最後的照片是淺淺的吻上她的額。走到自殺的最後一步,曾經消失於38號房的男人再次現身,他搶去葉先生手上的瓶子。

男人按著對方的頭頂,搶先開口說:「我來是為了阻止你們的荒謬,至於被救的人怎麼是你而不是她,我也無法作出解釋,可能是腦內的意識影響著我,使我作出有違任務的判斷。」

「是什麼一回事?你是誰?是怎樣進來的?」事出突然,葉先生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帶你去見Big Boss,答案在他那兒,跟我走。」男人拋下了不負責的一句,就這樣子,糊塗的結束了神聖的任務。

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ocoh說:「活在城市裡的人們,每天接觸大量資訊,被訊息洪流淹沒,隨波逐流。如近年流行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有些人抱著『人有我有』的心態,瘋狂升級最新的型號,造成了大量浪費。要遠離羊群,尋回自我真的不容易。」

帶領著故事前進的兩個人——來自地球的鄧家豪、住在黑暗城的已婚女子張小夜,這是一個不協調的組合。幸好,他們的故事不是一齣電影,節奏緩慢得不可思議,有如讀著一部生活化的小說,情節穿梭於兩個世界之間,卻未有濃厚的奇幻味道。家豪看到的景象都是活生生存在的,黑暗城不是幻想,它確實是地球人類未能發現的另一個世界。

來到大廈的十三樓,每一層的空間分割為三個住宅單位。張小夜的丈夫葉琦住在A室,於是他們步出升降機並往左邊走,裡面會有他們渴望得到的鋼筆墨水嗎?

我對升降機以外的世界沒有印象,不曾來過這一座大廈的十三樓,身體卻出現了不一樣的反應。它嚮往,它熟悉,它渴望回家,甚至湧現一股立即跑進A室的衝動。

心靈上,什麼都沒有,空虛的。

身體的反應訴說著一個事實:這裡是葉琦的老家。

我的心裡抱有一個疑問:「這座孤單的大廈擁有自己的名字嗎?」

離開停車場後,我一直走在張小夜背後,就算在道路上和大門前都忘了關注此事,錯失了用眼睛尋找答案的良機,但我相信機會仍在,不過方法是適時運用自己的嘴巴。

「這座大廈叫什麼名字?」我突然問道,毫無先兆。

「順景樓。」張小夜反應迅速,彷彿沒有經過思考。

我隨口說:「這個名字充滿了願景啊。」

她卻不感興趣:「這只是一個平凡的名字,為大廈起名的人大概是隨便想出來的吧。」

「誰也渴望擁有順利的前景,不是嗎?」我純粹自言自語,聲音很小,所以她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作出回應。

我們身處狹窄的走廊,裡面的每面牆都被刷上白色油漆,設於天花板的燈泡亮度十足,同樣是白色的,我聯想到外面的黑漆漆,又是一種黑與白的強烈對比。黑暗城是由兩種純色構成的世界,既簡單又複雜,這是矛盾,卻是絕對,擁有跟地球不一樣的魅力。假如我的靈魂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會不捨得回家。

沒疑問的是,我屬於原來的世界。

「你有帶門匙嗎?」我不知何故的開了口。

「哈哈,這個問題真的很爛,你以為我是誰啊?」這逗得張小夜發笑,還趁機取笑我。

我爽快回答:「葉琦的妻子,張小夜。」

「我一直擁有這裡的後備門匙,這是他的要求,他說自己是個健忘和大意的人,早晚會弄丟門匙的。」

「合情合理。」我點頭附和。

張小夜把汽車安置妥當後,曾經從後座位拿走一個黑色側肩袋,那是第一次看到揹著袋子的她。來到現在,我們站在十三樓A室的大門前,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我眼前打開袋子。袋子又薄又軟,乍看來不是十分可靠,換我的話絕對不會選擇這種袋子,寧可揹著實用厚實的大背包上路。

這就是男生與女生的分別。

張小夜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風格成熟的咖啡色鑰匙包,裡面藏著兩條鑰匙,她說其中一條屬於我們眼前的木門,另一條屬於張小夜自己的家。自葉琦性情有變後,他們已經分開居住,這對夫妻的關係看來不太正常,人們不是在婚後就必須一起居住的嗎?分開居住意味著雙方幾乎走到了離婚的一步。

我有一個無聊的想法,認為鑰匙包內的空間可以容納更多的東西,現在只放兩條鑰匙,實在有點浪費。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沒有驚人的情節發生,我們輕易進入葉琦的老家。張小夜立即開燈,她熟悉這裡的一事一物,有她在,我便安心。十三樓A室是一個平凡的家居,沒有特別的布置和裝飾,家具殘舊,面積不大不小,估計約是五百多平方呎,有一個長方形客廳,右方是一個小廚房。走過客廳會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房間,還有一個廁所,我相信這裡足夠讓三至四個人居住。

不錯的居所,僅僅是不錯。

我語氣錯愕:「還以為葉琦住在相當豪華的住宅,想不到是如此平民化的地方。」

「他雖然不是城中的億萬富豪,但擁有一筆為數不小的財富,而那筆錢是來自他的父母,即是遺產。」

我出於本能反應的搖頭說:「哈哈,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張小夜一臉好奇:「你到底怎麼了?」

我坦白說:「沒什麼,我只是對金錢沒有很大的興趣和渴望。」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貪圖錢財的人,你似乎渴望得到別的東西。」

我追問:「你可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你,不可能知道你的想法。」

「嗯,我有一個非常實際的提議,不如儘快找出那補充墨水吧。」這句話讓我們的焦點返回原來要辦的事情上。

張小夜的回應是一個力度不大的點頭動作。

尋找墨水的難度遠比我所想的容易,張小夜早就有了想法,她甚至清楚墨水的存放位置,著我不用幫忙,只需要乖乖的安坐於客廳沙發上。她獨自走進小房間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我覺得很無聊,想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於是環望客廳一遍,看到沙發、几子、電器和家具上都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葉琦似乎不會打掃地方,我猜他冷落了這個家一段不短的日子,例如小天所說的半年。葉琦常常在外面過夜,因此忽略了充滿舊日回憶的老家。

當然,他同樣忽略了張小夜的感受。

我沒有安分守己,好奇心唆使我離開沙發並打開雪櫃。看到的畫面沒有使我驚訝,眼前的不過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雪櫃,本應存放在此的冷藏食物、飲品、水果一一未有出現,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他甚少回家。

張小夜緩緩步出小房間,腳步聲很小,我差點注意不到。她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小瓶子,別無他想,這肯定是墨水瓶。我雖然不曾擁有一支鋼筆,但明白這不會是別的東西。

張小夜若無其事的說:「找到了。」語氣不含一絲興奮。

「你的效率不錯呢。」我不明白自己何以讚賞她,大概是信口開河。

「他喜歡把好多東西亂放一通,房間是混亂了一點,卻難不倒我。」張小夜說得非常輕鬆。

「這東西交你了。」我立即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鋼筆並遞給她。

「你懂得替鋼筆上墨嗎?」張小夜的問題使我為難。

我眉頭猛皺:「拜託了,我從來沒有用過這東西,真的不懂啊!」

「那由我來辦好了。」胸有成竹的張小夜說道,並同時握住鋼筆。

補充墨水的任務將由張小夜一手一腳進行,她把一系列的動作稱為「活塞上墨」,她又把一句出自別人嘴裡的話轉述一遍「不是用活塞上墨,就不算是鋼筆」。她卻輕輕搖頭表示不認同這種說法,鋼筆就是鋼筆,只要符合供墨順暢、不漏墨、以及不易損壞的原則,什麼上墨方法都是良好的方法。諷刺的是,張小夜沒有把其他上墨方法加以介紹,見識淺薄的我暫時只能夠知道活塞上墨了。

誰叫我是個不中用的門外漢,唯有望門輕嘆。

張小夜準備了一些材料,包括葉琦的鋼筆、從小房間找來的小瓶子、幾張紙巾、一張白紙,我們將在客廳的方形飯桌上進行這項重要的任務。我立時緊張萬分,她卻從容不迫的提著鋼筆,熟練地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她說作用是使活塞下降來排出內裡的空氣或殘餘的墨水,然後她弄開瓶子,將筆尖置入墨水瓶,使水位淹沒整個筆尖。這時候,她往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看著看著,我好像獲得些許領悟,猜中這個動作是為了使活塞上升並吸入墨水。我專注觀看整個過程,算是長了知識。

張小夜再做了「逆時針」的動作,讓鋼筆排出幾滴墨水,她指目的是為了平衡內外的壓力,也同時排除筆舌內多餘的墨水。看似簡單的活塞上墨其實尚未完成,她表示仍有兩個步驟。接下來,須把鋼筆倒轉,使筆尖朝上,再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將筆舌和筆尖上的剩餘墨水盡數吸回筆身;最後一步是以紙巾細心的擦拭筆尖,把沾有的墨水拭去。

「大功告成。」張小夜狀甚興奮的喊道。

「上墨真是一門學問,看似簡單容易,卻不能馬虎了事。」我立時鬆一口氣。

張小夜讓話題延伸下去:「由於經歷了用心的上墨過程,所以用鋼筆寫出來的字特別美。」

「看完整個上墨過程,我有一個懷疑,眼前的這支鋼筆真的是用來穿梭兩個世界的法寶嗎?」

張小夜只笑不語,是一個擁有更多層次的微笑,使我陷入了更深層次的苦惱和迷惘當中。

內心慌亂的我開始胡說:「抑或……這只是一支純粹用來寫字的筆?」

「假如我說瓶子裡的液體不是墨水,你會有什麼聯想?」張小夜臉上掛起甚是蠱惑的表情。

「什麼?不是墨水……我想象不了,可能性實在太多,你乾脆把答案直接告訴我吧。」我已經把混亂的思緒寫滿臉上。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內容嗎?」張小夜試圖測試我的記憶力,但事情才在不久前發生,記憶猶新。

「那部分?」我困惑。

張小夜續說:「那時候,我叫你摸摸自己的左手肘,我知道你會想起來的。」

我沉默下來,拼命回想在再見咖啡室見面時的情況。那時候,張小夜提出證據讓我明白自己使用著葉琦的身體,包括有所出入的外表和身型,還有手臂中部位置的十幾個微細針孔。我想起來了,那些花紋是抽血後遺留下來的痕跡。

難道……

我不期然作了一個舉動,隔著衣袖用觸摸的方式檢查那些針孔,答案馬上浮現,針孔確實存在。繼續想下去,針孔、鋼筆、墨水竟然有著難以想象、不能割捨的關係。

「鋼筆用的墨水是葉琦體內的血液……」我用抖動著的嘴巴吐出答案。

張小夜用著老師的口吻說:「同學,答對了。」

「唉,這感覺超級詭異。用人血來驅動鋼筆,再用它來交換身份,請你快點給我一巴掌,然後告訴我這些都是夢,這壓根兒是科幻小說的情節啊!」我的語氣夾雜著震驚和懷疑,還有免不了的無奈。

表現冷靜的張小夜說:「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不是科幻小說,騙不了誰。」她的表情彷彿在取笑我臉上的驚奇。

「哈哈,給我幾分鐘,不要打擾我。」頓時間,我哭笑不得,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解決這突如其來的思想進襲,我要鎮靜下來。

「好。」張小夜答道。

我跑進廁所,立即用力關門。希望把自己困住,留在一個孤獨的空間裡,狹窄的、無人的,廁所和感覺結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暫時性的籠子,把我和張小夜隔絕,還有黑暗城。

又用冷水洗了一次臉,水溫很冷,感覺真實,我沒辦法質疑下去。然後把自己的臉湊到牆上的半身鏡前,看到葉琦的臉,鏡子的反映確確實實的告訴我這是葉琦的面孔和身體,我沒有再次拉開衣袖,我早就承認了那些針孔的存在。這些都是真實的,我來到了地球以外的另一個世界,躲進了葉琦的身體,又躲進了他老家的廁所。

我嘗試冷靜下來,隨手拿來一條毛巾抹乾臉上的冷水,摸了摸頭頂,小平頭髮型的觸感很了不起,髮質很硬,感覺粗獷豪邁。我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不如回到地球後也把髮型修成小平頭,效果應當不錯,那模樣會像他,也像現在的自己。

時間流走了幾分鐘,我再次回到客廳,張小夜沒有閒著,正用鋼筆在預先準備的白紙上寫字,她寫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鄧家豪。

奇怪的是,除了九十九巴仙的熟悉感以外,陌生感竟然意外地佔據了一個巴仙,我根本搞不懂這感覺的由來。

「怎麼會寫下我的名字?這是必須的嗎?」我好奇問道,以為這是其中一個步驟。

張小夜瞇眼笑說:「你想多了,這純粹是你曾經訪問黑暗城的證據。我們是朋友,對嗎?」

「嗯,原來是這樣。謝謝你,感覺就像在異國旅行時留下足跡。」我恍然大悟,心裡有著隱隱的感動。要是能夠達成,她也會寄我一張名信片吧。

「假期快要結束,你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和生活了。」

張小夜道出了事實,我卻不欲說下去。回到地球,不見得會幸福快樂,我也害怕面對駕駛課和依婷,前者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後者是一個不敢面對的人物,這些都使我畏懼萬分。

「這法寶應該怎樣使用?」我再次把話題轉移到鋼筆上,這可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啊。

「葉琦曾經告訴我,鋼筆有兩個用途,一是回到過去的時光,二是將靈魂從黑暗城送進你的世界暫時生活。」幸好,她沒有提及第三個用途——寫字,要不然,我會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關注的說:「所謂回到過去的時光……我能否回到鄧家豪的過去?抑或只能夠回到葉琦的過去?」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考倒我了。」這個問題也讓我意外地看到張小夜茫茫然的表情,頃刻的猶豫表現出她的另一面。

「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唉,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利用鋼筆回到過去,也沒有到過地球生活,關於鋼筆和平行宇宙的知識都是葉琦告訴我的,但我不介意給你時間和機會作一次嘗試。」張小夜意外地說中了我的想法。

「我不否認自己心裡有著這種渴望。」我認真說道。

張小夜追問:「你打算回到那段回憶?」

「秘密。」我模仿她那故弄玄虛的手法,愈是神秘,愈是迷人。

「真有意思……我現在就把回到過去的方法告訴你。」

動也不敢動,我定睛看著她的臉,待她說下去。

她續說:「首先拼命的回想那段時光和人物,什麼都不要理會,摒除雜念,把鋼筆握在手裡,然後依照我的指示去辦……」

我必須把握這個神奇珍貴的機會回到過去,嘗試改變一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顧一切的在腦子裡挖出記憶。時間久了,記憶卻沒有消失,一幕幕片段依然清晰可見,印象深刻得不會隨著時間而褪色。

影像隨著回憶產生變化,過去和現在的畫面重疊起來,我還能依稀看見張小夜的輪廓,那頭長髮和白皙得像外國人的膚色,我總是忘不了。

「很好,你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點,來到最重要的時刻,請依照我的吩咐去辦。不要感到害怕,要勇敢一點。」張小夜再作指導。

「什……麼?」我的聲音抖動得很厲害,心裡突然冒出一股不安感。

張小夜肯定地說:「用鋼筆的筆尖刺向左眼。」

什麼?

「會很痛……」我的聲音像個傻瓜,精神狀況十分迷糊。

「要繼續嘗試、要回到過去的話,請你照辦。不要忘記這是葉琦的身體,眼睛也是葉琦的眼睛,你懂的。」這是安慰、鼓勵……抑或是誘騙我跌入另一個陷阱?

「姑且……試一次……好了。」

怎麼現實比小說還要科幻?

怎麼我要用鋼筆刺向眼睛?

誰也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我竟然相信了張小夜的說話,然後一一照辦。

眼裡看到了重疊起來的世界和銳利無比的筆尖,墨水般的血液從鋼筆湧進眼睛,濃稠稠的,逐漸淹沒視野,只剩下一片血色。

迎接我的會是一個陷阱抑或一段回憶?

2014年8月11日 星期一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見面

少年在人群中相當突出,他長得高大,身高最少是一百八十三公分,束著一頭優雅的長曲髮,五官標致,皮膚白皙,有如施上薄薄的化妝,他的俊美使人驚嘆,彷彿是個從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夢幻得有點虛浮。

值得一提的是他擁有一雙懂得說話和微笑的眼睛,單眼皮有著簡單的可愛,配合親切的笑容,誰也抵擋不住他的魅力,他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卻在每個人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少年在晚上十二點來到一家小酒吧,他獨自前來,懷著自己與另一個人的秘密前來,他的使命是守護著別人的秘密,時間長度是一輩子,是個不簡單的任務。

這是數不清的第幾個夜,少年窩在酒吧的陰暗角落,點了一杯雞尾酒,他看著造工精緻的長腳杯,卻沒嘗一口;每夜總有不少打扮冶艷的女人向他投懷送抱,他看著修長的美腿,卻沒嘗一口。度過了無數個午夜,浪費了好多杯酒,等待的人尚未出現,少年覺得沒關係,那個人早晚會出現,他不用特意去計算結果。

每天重複的等待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除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酒吧裡的常客都對這個俊美少年感到好奇,他的容貌使酒吧生色不少,更意外地提升了他們的營業額。假如少年的等待跟感情有關,他的眼神和表情決不會如此輕鬆,這個人固定地出現在酒吧,背後的原因一定不簡單。

一個長髮女生上前搭訕:「哈哈,怎麼又是你?每次都是一個人嗎?在等誰呢?」她隨即在少年身旁坐下,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繼續凝視著跟他一樣美麗的酒杯,彷彿對著一面鏡子,他提起酒杯,要在更近的距離下欣賞,依然沒有向她作出回應。幾分鐘後,女生按捺不住,一字不漏的重複剛才的說話一遍,少年才緩緩的轉身望向她,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Bonsoir。

「嗄?這不是法語嗎?你是法國人嗎?還是?」簡單的一個外語單詞使女生驚訝連連。

少年向她作了一個示意「閉嘴」的手勢,他再說:「反正你不是我要等的人,請讓我獨處。」聽後,女生識趣地離開,除了一聲「好的」,她沒有補充或提出其他疑問,也沒有透露自己那個有趣的名字,悄悄的遠離了少年。

提起酒杯,輕輕的嗅著酒香,徹底的投入、萬分的專注,他跟到這裡尋找歡樂的客人有很大分別,他顯然不屬於這個群體。

直到一夜,外面下著大雨,每個人都撐傘回家,避開雨水是城市人都懂的道理、都有的意識,他們都害怕淋雨後染病,突然向老闆告假是要了他們的命。氣氛不一樣的雨夜,有著冷清的街道,影響了不少食店的生意,酒吧也不能幸免,店內氣氛不如平日般熱鬧,酒吧依然是酒吧,少年依然是少年,雞尾酒沒有換成啤酒或汽水;外面下著大雨,名字有趣的女生早就回家休息,雨夜的不一樣是因為那個人終於現身,他將碰到十八年沒見面的朋友。

主意

男人一臉倦容,先解開恤衫的第一顆紐扣,然後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他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碰巧來到少年身旁,他甚至注意不到少年的存在。他在想事情,想得仔細專注,少年沒作聲,安靜地欣賞牆上的一幅抽象畫,有著一片暖調子的色彩,如音樂的大調一樣爽朗明快,這基本色調分布在整個畫面上,濃濃淡淡的,作畫者靈活的運用了含橘黃色的彩筆,表達出超常的想象力。

少年自語:「難怪這東西叫《作曲》,線條跟色塊的組合造成幻覺、引發聯想,使人沉醉於主旋律之中,是一首美妙的樂曲。」

男人喀喀地笑:「你年紀輕輕已經懂得欣賞藝術,十分難得。」

「Bonsoir,不是我懂藝術,而是這裡沒有一樣東西我是不懂的。」少年語氣淡然,似乎沒有自誇的意圖。另外,Bonsoir該是他最喜歡的打招呼方式,或許在標新立異。

「嗄?這裡?是指酒吧嗎?」男人懷疑問道。

「你的名字是方以翔,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我了解你的一切,甚至比你本人還要清楚透徹。」少年看起來就是十八歲的年紀,他所說的十八年大概是兩人從來沒見面的意思。

男人難以置信:「嘿,見鬼了,難道你也認識Big Boss?難道你跟我們是同一陣線?」

少年瞇眼微笑說:「我沒理由站在任何一方啊,我站在高處,遠望流水,你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微不足道……無論如何,我叫李夢基,有中國跟韓國的血統,為了完成工作,我必須留在這個城市,要不然我一定會完成環遊世界的心願,可惜。」把話說完,他仍然掛著笑容,臉上找不到可惜的痕跡。

男人心裡盤算,見少年莫測高深,他沒有急著去問最渴望知道的事情,他只是冷靜地說:「李夢基,我想問你兩件事,首先是關於環遊世界,你是個年輕人,還有很多機會去完成夢想,不是嗎?」

到此刻為止,男人還沒有想過為自己點一杯酒,彷彿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也忘了其他在場的客人、曾經在他們背後走過的年輕調酒師、電視熒幕正播映的足球比賽,顯然是少年使他進入了異常專注的狀態。

少年搖頭說:「我不能透露太多,只可以說那個機會從一開始已經不存在,不是嗎?」他再給了男人一個窩心的微笑。

男人再問:「抱歉了,你所說的都很深奧,我可能缺乏足夠的智慧去理解,我問第二件事好了,李夢基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少年笑了笑,到腦海裡尋找男人的關於,他搭住男人的背說:「在幾個身份之中,你最喜歡別人叫你作家,你本來在中學時代獲得小說比賽的首名,當時的你卻放棄了榮譽和獎金,原因是那些評審大大誤解了你的寫作心態,你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名次。意想不到的是,你的衝動決定竟然引起了媒體廣泛報導,你從此聲名大噪,踏上作家之路,不是嗎?」

男人有所懷疑:「你所說的東西都可以從網絡上找到,說服力不足,除非你知道我的秘密。」嘴裡在懷疑,內心卻暗暗期待,男人熱切渴望交上一個十八年沒見的朋友,他願意向對方分享內心的一切。

少年向他耳語:「沒錯,這種事誰都可以查出來。接下來我要說一大一小的兩件事,必能使你相信。」

男人作了個手勢示意他說下去。

「先說小事,從小學開始,所有交回學校的家長簽名都是你自己假冒的,父母和老師都沒有發現此事。」少年道出第一件事,也是男人的一個秘密,不過少年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厲害,我從來沒有把這個告訴別人,你懂得讀心術嗎?我猜你也是個使者,所以擁有一些法力。」男人猜測。

「由於意義不大,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現在我說大事,由於得到某種力量的幫助,你身上的病毒已經不能作惡,不過這不代表故事就此結束……」

男人急著說:「話說到這裡,我有理由相信李夢基是由Big Boss假扮的……唉,我的Big Boss啊,我已經拆穿你的偽裝了,不要再裝下去!」

「我不辯解,這杯酒是我替你準備的,既然我們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我知道你會樂意接受。」少年的淡定使人無話可說。

男人誤以為少年就是他所認識的Big Boss,即使他真的不是,男人也認定他擁有使者的身份,否則他決不可能知道病毒一事。

少年把酒杯推到男人那邊,男人沒考慮太多,他直接喝酒,高腳杯盛著的雞尾酒屬於長飲類型,這是少年在每個午夜替男人準備的酒,即使放上三十分鐘也不成問題。

願意嘗酒表示男人接受了少年這個朋友,他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他又說:「李夢基,我剛才沒問,其實我想知道你所說的工作是什麼一回事。」

「方以翔先生,我的工作跟你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如果沒有我,你將永遠離不開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我的存在、我的說話是給你的警惕和提醒,你要記住我所說的每句話,你可能很喜歡、很享受自己在這裡的待遇,很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裡,但每種事物都有結束的時候,包括你親身遭遇的、眼睛看到的、心靈感受的,像這杯雞尾酒,你不可能一輩子喝著同一杯酒。」即是說,少年與男人的關係是無法割捨的。

男人開玩笑地說:「所以我會點另一杯,可以是白酒,可以是啤酒,可以是牛奶……在這種地方有錢就好辦事了。我告訴你,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個被選中的使者,有一個叫Big Boss的上司,我剛完成了任務,阻止了一個打算殺人的傢伙,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阻止了犯罪,拯救了生命,從中有沒有特別的體會?」少年語氣並不關切,提問有如例行公事。

男人搖頭,肯定地道:「沒有,完全沒有!這不就是一場交易嘛,他們讓我活下去,免去病毒帶來的痛苦,然後我替他們一方辦事,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體會,比立刻死去好一點吧。」

「會去跟她見個面嗎?」

男人反問:「阿魚嗎?」

「對,你的妻子。」

男人表情難堪:「我怎可能跟她見面呢?在離婚前我們有了協議不再見面的,我幾乎毀掉她的下半生,已經沒有顏面再見她了,怎可能再見呢?」

少年正經地說:「去找她,她不會認出你的,她會把你當作陌生人,只要照我的話去辦,便會相信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

男人沉思片刻後說:「好,不過我有一個交換條件……」

少年打斷他的話:「這既然是工作的一部分,我沒所謂。」男人還沒有把條件說出來,少年已然明白他的主意。他們分別要跟一個在生命中佔著重要地位的人見面,去見個面其實不容易,男人需要莫大的勇氣,少年需要屏棄一切想法。

去見個面

三天後,少年在大清早出發,為了完成分內事,他去做一件意義不大的事。身穿休閒服的他騎著機動車,從城市北方走到南方,戴上頭盔能夠減少很多麻煩,在人類世界裡外表的重要性是驚人地高,他的俊美就是一種罪過。

經過了一個小時多的車程,他來到印象中的那地方,試著尋找印象中的那個她,少年掌握了大量數據,他心裡有數,明白這次見面完全不會對她或整個世界造成什麼改變。

他先找地方停好車子,然後順著人流進入購物中心,輾轉進到一家連鎖式快餐店,他隨便點了一個西式早餐,在取餐後安靜坐下。他沒有急著進食,而是悄悄的看著店裡的客人進出,他的腦袋可以進行實時計算,眼睛可以看到他們的行為軌跡,換句話說,他可以預知未來,按照男人的推測,少年必定是個擁有驚人法力的使者。

三十分鐘過去,少年吃了適當的分量,他示意一個店內員工替他清理檯面,留下一杯還未喝過一口的熱奶茶,奶茶放涼了,味道也相對地改變,他打算在快餐店待上一段時間,繼續呆呆的看著那個跟他關係密切的阿姨。不過對方沒有認出他,只是客氣地稱呼他「先生」。

這是少年的意料中事,屬於以大量數據作基礎的必然結果,按照精密的計算,他不應該感到失望,可是他的微笑卻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裡渴望那個阿姨突然走過來喚他一聲「夢基」。少年在快餐店逗留了兩個小時後離開,時間來到了中午時分,瞇眼遠望猛烈的太陽,長期在夜間工作的少年驚覺自己好久沒有跟陽光接觸,覆蓋著全身的溫暖是一種實在的感覺,他閉上眼享受沐浴、感受存在,日間的生機勃勃與晚間的冷冷清清是絕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世界的主宰,請轉化她的心意,讓她在下一次認出我吧!」

少年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作了不切實際的祈求,不管他在將來作過什麼,他將遭遇跟那個男人一樣的無奈,男人朝著她跑過去,前妻卻視他陌路人,他阻擋了出路,她有禮的請他讓開;少年跟她說了聲「謝謝」,阿姨卻以工作的口吻跟他說「客氣了」。

這是少年的當初,後來的他偶爾會到同一家快餐店吃早餐,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的食物,配搭的也是一杯熱奶茶。雖然等不到願望的實現,可是親切的微笑已經在他臉上重現,他等待的是阿姨口中的另一句「好好享用你的早餐」,這樣簡單得多,滿足不是耗盡自己的追求,而是適時的放手,在這個沒有例外的世界裡,他在限時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少年掛著微笑,向辛勤工作的她說一聲Bonjour,她一臉困惑,然後以淺淺的微笑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