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寫信》
親愛的朋友,
午安,這樣寫信給你好像是第一次,有些唐突,希望你還記得我的字跡而不致害怕。也許,在這個數碼時代,你沒見過我的字也不奇怪。而上一次執筆寫信是何時,我印象模糊,無力給出答案。
我在旅途之中,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自旅行,目的地是荷蘭,現處身的城市是你我都喜歡的阿姆斯特丹,落腳點是我們一起待過的時光旅館,裡面住了一隻小貓,還記得嗎?
是那一隻稍微超重、愛吃、愛睡的黑白貓,我還記得你抱牠時候的動作。
今天是旅程的第二天,坦白說,我沒有作過任何計劃,你知道我對規劃行程一點都不在行,只是急切的想要回到這美麗熱情的城市,再次感受荷蘭人的文化與熱情,這是我腦海裡總是揮之不去的念頭。
午後三點鐘,行人道旁邊的咖啡室顯得冷清,在一片靜默裡頭,我點了一杯熱牛奶咖啡,一邊享受和暖的陽光,一邊憶想我們在這裡有過的經歷和時光。眼光穿過了鏡片,看著我們一起走過的行人道,顯出了一個個凌亂而猶豫的腳印,那時候我們的想法與行動都是無比幼嫩的。
畢竟,那是發生在六年前的旅行,在出發前我們只算是點頭之交,由於張鎮明家裡有事,無法跟我們一起旅行,於是看起來有點冷酷的你成為了我唯一的伙伴。你設計的行程表仔細得使我驚訝,除了部分行程過於緊湊之外,你的計劃是沒什麼好挑剔的。
還記得那個讓我們呆等了一個小時的公車站嗎?
想起來也覺得好笑,我們必須乘公車到達當地有名的國家公園,可是我們要等的車始終沒有出現,替一些當地人拍下拍立得照片後,我們只好無奈離開。這故事說明了多完美的計劃都敵不過一個小意外,你我都不甘心,你我都渺小,渺小得無法影響大圓球的運轉。
那一刻你哭了,我不曉得是由於希望落空,還是想起那個為了別人而放棄你的名作家,他是個烏龜王八蛋,讓你在無數路人和媒體前出醜,他……不容置疑的是,向來軟弱遲鈍的我竟能及時給你抽出一塊手帕,看著你默默無聲的拭淚,哭泣維持了十多分鐘,說不定你還記得那個短暫片段,希望這種憶想不會害你心裡不舒服。
返港後,我們各忙各的,旅程的結束彷彿表示了我們的友情也告一段落,在這細小擁擠的地方裡,那怕是一次我們都沒有再遇上,這根本說不過去,也許我們曾經擦肩而過,我牽著別人的手,你擁著另一個他或她的身體,你我的視野就是如此被局限著,忽略了身邊可能精彩的事物,遺忘了曾經重要的人物。
旅行前,我們是見過幾次面的普通朋友,旅行後是不再見面的網友,唯一的聯繫只剩下臉書裡一次次意義不大的讚好,那讚好不就是一個閱讀標題後的記錄罷了。
話說回頭,那杯熱牛奶咖啡真不錯,假如你對牛奶沒有敏感的話,你會淺嘗一口,然後以羞澀生硬的微笑作為評價,你定必像我一樣還愛著阿姆斯特丹這有趣單純的城市,但你不一定跟我一樣愛著香港這地方、這彈丸之地。
三年前的革命運動改變了我們的根、我們的家、孕育我們成長的地方,你強烈反對示威者的佔領行為,認為這徹底損害了大眾利益、影響社會運作,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害。
我不清楚你有否到過那些被佔領了整整半年的街道,也不打算評論你的立場,因為這不重要,可是你卻一口氣解除了幾十人的朋友關係,包括我在內,因為大家的立場不一致,你支持當時的政府和警察,我站在示威者的一方,在時間容許的情況下儘可能參與革命,這是我的立場,傾向永遠守護著脆弱的雞蛋,而不是維護高高在上的堅固城牆。
你定必明白我的意思,中國已經失去了操縱香港的能力,結果在各方壓力下讓香港以獨立國家的方式存在,你不一定喜歡這個結局,因為你的工作跟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香港離開了中國,它們談不上是敵人,卻在暗地裡敵視著對方,表面上是合作,實際上是處於互相傷害的關係,在這樣不和諧的氣氛裡,這必然大大損害了你跟公司的經濟利益。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立場如何也好,我們都沒辦法改變香港獨立成國的命運,就像我們永遠不能讓張鎮明走在我們當中一起經歷荷蘭的風土人情。
還記得位於阿姆斯特丹市內的荷蘭國家博物館,我覺得那地方非常有趣,展出了無數大師級的畫作和藝術品,每幅牆都掛滿了這個國家的偉大歷史,我根本不想離開那地方,渴望把那本厚厚重重的博物館之書買回去,作為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是,博物館卻使你呵欠連連、昏昏欲睡,我打從心底感謝你的體諒,讓我看飽了才並肩離開。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欣賞藝術。
提起博物館,香港的革命運動紀念館也快要開幕,黃色雨傘成為了革命的標誌,也取代了洋紫荊,成為香港的旗號,這是我們一代年輕人的共同回憶,我不確定你看到這些話題後的反應,畢竟事隔多年,你我的想法也應該有了若干的改變,我相信、深深的相信我們一定可以順著心理的改變而成為更要好的朋友。
順帶一提,時光旅館的貓兒已經離開了,牠是自來貓,偷偷的尾隨客人跑進旅館,也偷偷的躲藏在某個陰影裡等待死亡;後來他們也沒有再養另一隻小貓了。旅館的氣氛依舊熱鬧,客人大多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看著他們一群一群,或是成雙成對,我不禁想起我們一起在裡面度過的每一天,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七天吧,向來謹慎認真的你一定知道得比我清楚。
回憶總是美好的,我們一起逛過無數大大小小、主題各異的博物館,乘過從荷恩出發的蒸汽小火車,在下雨天參觀著名的小孩堤防風車群,還有鹿特丹的特色現代建築群,跟比利時、德國毗鄰的馬斯垂克也是個混合了各地特色的有趣城市。
在那無比珍貴的三個星期裡,你拘謹的表達了內心的喜悅和快樂,始終對一個剛失戀的人來說,要捱過那段時間並不容易,我慶幸自己沒有破壞了你的旅行,我儘量用自己的方式來配合著你的行程,讓一切事情得以順利進行;我想、我確信自己有做得不妥善的地方,但你沒有發過一次脾氣,在此衷心感謝你的寬容。由始至終我都沒有向你致謝,這不表示我心裡不存在感激,只是我一直難以啟齒,也由於後來我們之間的疏離,似乎沒能找到機會當面跟你表達謝意。
第二次來荷蘭,我打算在這裡待上兩個星期,然後花一個星期到比利時遊覽,據我所知,你不曾到訪比利時,當地出產的巧克力相當有名,我會買一些回來給朋友作手信,當然也有你的份兒,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親手把手信送到你的手上。
可曾聽說尿尿小童?
那是位於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一座銅像,它既是雕像,又是噴水池,擁有四百多年歷史,是一座聞名於世的地標,相信在景點附近會有不少跟它有關的紀念品,相信我,只要我能夠走到那裡,必會為你帶來一件可愛別致的紀念品,請在收到此信後繼續抱著熱烈的期待,待我回港後安頓妥當,定必向你發出敘舊的邀請。
六年了,我們沒見面已有整整的六年,在這段時間裡,你我都會有很多有趣、沒趣的故事,作為你曾經的旅行伙伴,或將來的一位普通朋友,只要你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我會在旁洗耳恭聽,我想起你臭罵那作家時的表情,那一頓晚餐你吃得特別痛快,是淡菜,我突然想起我們一起吃過淡菜,這奇怪的名字或許使你看得莫名其妙,其實那就是牡蠣,知道了嗎?
馬斯垂克的黃昏覆蓋著我們的思緒,白酒不澀不苦,融入了我們的味蕾,幽默感十足的餐廳經理喜歡開玩笑,常常使人忍俊不禁,眾人浸泡在一片歡樂的氣氛,對那樣美妙的一個晚上,我總是念念不忘,我愛上了馬斯垂克,那混合了三個特色的奇幻城市,行走在著名的購物大道,我一下子不曉得什麼叫作煩惱,一下子搞不懂什麼是為國界。
親愛的朋友呀,我多麼渴望你還是我的旅行伙伴,換上全新的心境,一起揹著背包重遊舊地。
不知不覺的,我已經喝完了整杯咖啡,是時候動身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是一個關於畫家梵谷的小型展覽,由於舉辦單位不允許拍照,我將無法跟你分享展覽館裡的景象,當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將儘可能用我有限的詞彙把見聞敘述一遍,真渴望再見一面,我真切的相信歲月不能奪去你的美麗,特別是那張輪廓分明的巴掌臉,確實精緻得沒什麽好挑剔。
話說到這裡,願你安好,願你快樂,願你幸福,我的祝福在你身邊一直旋轉,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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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23日 星期四
2014年10月10日 星期五
《總是夜》 第十六章:孩子的遊戲
《總是夜》
第十六章:孩子的遊戲
ocoh說:「小時候,我已經是一個怪人。當家人外出,家裡剩下自己的時候,我曾經用一堆玩具模型來創作故事,是用嘴巴說,而不是用紙筆寫作。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好笑,我這個人太白痴了,總喜歡獨個兒玩遊戲,自得其樂。」
由於相信張小夜,我才願意用鋼筆刺向眼睛,依照她的提示,我刺的是左眼,那是代表回到過去的一顆眼。那一刻,右眼自然的緊閉著,眼裡影像只剩下銳利的筆尖,原本在右方的張小夜消失於視野之內,葉琦的血從鋼筆湧出,淹沒狹小的眼睛世界。得到的痛楚比預期的來得輕微,跟眼睛乾澀的狀況分別不大,投下幾滴眼藥水自然可以化解。
我是這樣認為的。
血色的空間漸漸退掉,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黑暗。在轉變的過程裡,葉琦的血就如一顆顆活躍和獨立的生命體,從我的身邊跑往不見頂的天空去,這有趣的景象有如見證著一個個紅色氣球逐一升飛。抬頭仰望,那裡沒有藍天白雲,更沒有日月星辰,那是純粹的一片黑。直到一剎那,黑暗以無法計算的速度從高空衝向地面,換句話說,它是衝著我而來。這是一場風暴,又是一場突襲,更是一個無法扭轉的局面,我放棄作出無謂的抵抗,讓它吞噬、讓它淹沒好了。
「醒來了?」
這是我的自言自語。
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不曉得自己身在那裡,唯一了解身下的是一張睡床,有著熟悉的味道,來自一張不捨得棄掉的棉被。從孩童時代開始,被子伴我成長,每晚也要摟著它進睡。久而久之,唾液味和體味寄居在纖維裡,也許包含了少許的尿臭味,這是一種變化,或是另一種形式的進化,為被子加添了獨特的個性,成為獨一無二的臭被子。我二十五歲,被子也有二十歲了吧,外表殘破不堪,有著為數不少的破洞,我依然對它不離不棄。
忘不了那感覺、那屬於自己的氣味,任誰都取代不了被子的地位。
沒懷疑,這裡是我的家,有我的床,有鄧家豪和被子,全部都屬於生命的一部分。
另一個沒懷疑的地方是時間,這是日間,天氣過分炎熱。我抱著棉被,覆蓋著身體的大部分,有些位置冒出了汗水,包括額上、頸部、背部,衣服粘著身體,開始變得濕漉漉。我按捺不住,用手拭汗,指尖碰到了頭髮,有著不對勁的感覺。陌生感驟然產生,摸到的竟然不是屬於葉琦的小平頭,而是又長又厚的頭髮,這應該是那一年的自己,刻意束著長髮、裝酷裝帥的自己。
頭髮的長度及至肩部,乍看之下,別人會以為是一個健壯的女生,這偏偏是我,是那一年的我。
睜開眼的一刻,碰到了從窗外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是非常刺眼的陽光,猛烈得連眼睛也想放棄睜開。後來,我還是努力的醒過來,一個事實使心情激動起來,那支鋼筆果然具有神奇法力,把我送回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控制著實實在在的年輕身體,擁有結實強壯的肌肉,實在跟葉琦的相距太遠,那傢伙瘦得沒話說,瘦得使人難堪,瘦得教人落淚。
取回身體使我輕鬆不少,彷彿卸下重擔。
突然間,家中電話鳴響起來。由於沒有關掉房門,很容易便注意到那刺耳的聲音,我馬上從睡床奔往客廳,我對這個情景好像有了印象,想起是誰打來的電話,想起後來的對話內容,模糊的影像逐漸浮現、逐漸清晰。這些是曾經發生的事情,是洗不掉的一段記憶。
我懶洋洋的說:「喂……」
「家豪嗎?是我,媽媽。」她興奮說道,聲音格外響亮。
「有事情嗎?」我茫然。
「沒什麼,打電話來是為了提醒你守好家門,我們到後天才會回來的。」對孩子而言,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我頓時鬆一口氣:「還以為是別的事情,原來是這種小事,我會好好記住的。」
「記著,不要趁我們不在家便亂來啊。」媽媽用著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我故意高聲說:「當然啦!」這句話足以讓她安心。
這是媽媽特意打過來的長途電話,她跟爸爸到了國內作幾天的短途旅行。事隔多年,我已經想不起他們是到了那個地方遊山玩水,反正這不是回到過去的重點。這種特意的叮嚀倒是向我提醒了一件事,便是所謂的「亂來」。這一天一夜裡,我們真的不可以亂搞什麼。假如想要扭轉局面,我必須更竭力的阻止內心的惡魔復生,人生最強大的敵人便是自己。
剛回到十七歲的時空,精神恍恍惚惚,只剩下幾分的清醒,還來不及讓意識恢復清晰,另一個打來的電話已經趕至,節奏緊湊得使呼吸也急促起來。手機在房間響起來,音樂是單調的純音樂,那舊型號大概沒有播放MP3音樂檔的能力。我記得自己跟網絡商簽下了一年合約,不用錢便可以把它帶回家。這是我第一部擁有的手機,品牌是韓國三星,擁有銀色的庸俗機身,是平凡的貨色,遺失了也不會覺得可惜。
又是誰打來的?
我用更緊張的腳步從客廳回到房間,一手拿起手機,看到一個出現得理所當然的名字——依婷。
「喂,依婷?」我的聲音沒有剛才那麼慵懶,因為對象不再是媽媽。
她用爽朗的聲音說:「是我啊,我剛從家裡溜出來,三十分鐘後會來到你家那邊。」
我不解問道:「我家?」內心覺得出奇。
「忘了嗎?我會到你家過夜嘛,我們早就說好了。」
我假裝懵懂的回應:「哈哈,好像是有這樣一回事。」發出幾聲傻笑來掩飾自己的慌張。
「呃……你是剛剛睡醒,聽起來的感覺是神智不清呢。」依婷恍然大悟,她語氣親切,使我明白我們的關係仍然密切。
「給你說中了,就是這樣。」我只好無奈承認。
依婷笑說:「哈哈……傻瓜。」
「你真的打算來我家過夜嗎?」
她卻憤然怒吼:「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喜歡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嗎?」
我忽略她的反應,繼續追問:「你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哈哈,傻瓜,我只有十七歲,把事實說出來只會氣死媽媽啊。所以我早就有了計劃,騙她說我要到同學家過夜。」怒火轉眼平息,這時候的她未有顯露真性情,我們處於當初的熱戀階段,有著甜蜜的對話、隨心而發的互動,相處得非常愉快。
「你是個處心積慮的傢伙。」我假裝責備。
「不用擔心太多,我懂得怎樣應付他們的。」
我語帶猶豫:「總覺得有點不妥當……」
依婷早有決定,硬生生的打斷我的話:「我要來,你什麼都不用說。快來到的時候,我再打電話給你。」這到底屬於爽快還是衝動,一時間我分辨不了。
通話草草結束,依婷主動掛掉電話,我來不及反應和阻止。她肯定會過來,一切已成定局,我的心裡有著一些奇怪的想法,潛意識竟然要阻止她前來,但是……到底是為了什麼?
一時間,我想不起來。
依婷的身份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交往了好幾個月,我不應該抱有任何抗拒她的心態,這個我到底怎麼了?跟認識的自己有所不同,一種代表不安的情緒在陰暗處悄悄醞釀。
我陷入迷思當中,愈想愈不明白。看了看手機熒幕所顯示的時間,原來自己發呆了整整十分鐘,十分鐘的流逝速度可以快成這個樣子,依婷的車程經過了三分之一,即是說,餘下的時間不多。我不再勉強自己思考,再想下去只會引起一陣陣不必要的頭痛,我決定先洗一個冷水澡,希望使頭腦清醒一點。
這是一個感覺痛快的冷水澡,花灑源源不絕的送出冷水,為我的身體降溫。我不禁閉起眼睛,渴望這一刻便是永恆,我喜歡洗澡,特別是在炎熱難熬的夏天。到了某個時候,當情緒來到,我甚至可以在一天裡洗好幾次澡。仍然不捨的閉著雙眼,憑印象伸手把洗髮水和沐浴露拿過來,塗在頭髮和皮膚之上,享受把身體徹底清潔一遍的過程。另一方面,我也不可能讓女朋友看到自己不修邊幅的糟糕模樣。張開眼,鏡子反映出十七歲的自己,多麼年輕單純的一張臉,十七歲,不應該擁有太多的煩惱,要像享受洗澡般盡情享用寶貴的青春歲月。
內心的不安感依然隱隱存在,揮之不去,印象卻愈來愈模糊,剩下純粹的感覺,一些未能作準的感覺。依婷快到了,我已經梳洗妥當,更換了乾淨的衣服,包括一件薄薄的淺色背心和運動短褲,甚至連布鞋都穿上了。
抱著懷疑的等待電話,內心忐忑。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走,雙耳彷彿聽得見分針、秒針的微弱走動聲音。我的聽力向來一般,現在的情況不常見,或許是這裡的環境太寧靜、我的心情太緊張的關係。我有了決定,並付諸行動,本來呆坐於客廳沙發上的我開動電視機,看看午後無聊的電視節目,用意是打發時間,又是舒緩心情。
就在握著電視機控制器,打算按下開關按鈕的一瞬間,放在房間的手機再次響起,不作他想,必定是依婷打來的。我沒有別的答案,朋友們不會有空找我,他們在忙自己的事情,忙自己的戀愛,又可能在上課,是聽起來有點複雜無聊的暑期補習班。
依婷打電話來,表示她快要來到我家附近,也表示她的溜走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
2014年9月13日 星期六
《迥空》 第六章:任務
《迥空》
第六章:任務
耳機
男人喝著一杯冰咖啡,這夜突然而來的寒冷適合喝熱飲多一點,他卻故意選擇冰凍的,他一邊喝一邊冷冷的觀察坐位上的一些客人,用手托著臉頰,誰都看不穿他的心事。淡淡的黃燈是咖啡室的魅力所在,一片泛黃照出了空氣中飄浮的塵埃,有如一個個呼出來的煙圈。在光影之下,有人在忙,有人在發呆,有人在看書,有人在等待。
至於男人,他也在等待。
耳機內放著迷人的電影配樂,主題音樂伴著男女主角的邂逅重複出現,誘人的華爾茲和弦樂的處理,使人失控似的回味著電影中優雅浪漫的氛圍。使男人迷上的是一齣放映於2000年的香港電影,他總幻想自己跟前妻是男女主角的化身,這樣想的話會浪漫一點、快樂一點、夢幻一點。
說穿了,活生生的真實與虛浮的電影從來是兩個絕然不同的世界,他們跟電影人物的共同點並不多,不管外型、性格、行事作風也大相徑庭,可以相提並論的大概是悲劇般的收場、帶著遺憾的無疾而終。
無論如何,一直聽著電影配樂,他就一直思念她,單方面的追憶是一道沒句點的迴廊。
有巧合的一次,有一家熟悉的小酒吧,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跟他結為朋友,而且是十八年沒見的老朋友,這真個教人嘖嘖稱奇。沒錯,兩人才是初見,卻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這個人的出現甚至取代了另一人的地位,男人對他信任有加。
源於一場賭局、一次條件性的交易,男人故意去找前妻見面,如少年所言,他們近在咫尺,前妻也無法認出男人。直到如今,男人仍然想不出一個適合的解釋,少年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在逃避跟懦弱的意識影響下,男人放棄了追尋,不嘗是件好事。
晚上九點鐘,男人要等的人到來,他魁梧奇偉,外型粗獷,表情卻是矛盾的寬容,根據身型來推測他的職業,一般人也會猜他是個摔角手。見中年人緩緩步近,男人除下耳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看著他,純粹是雙眼的專注,另一面卻是思緒的游離,他仍然沉醉於電影配樂當中,就像他恢復單身後的這段日子,一直遊走於清醒與沉溺的邊緣,新生命似乎不如預期。
中年人直接來到男人身旁,出人意表的摑了他一記耳光,男人清醒過來,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你好,Big Boss。」他沒被惹怒。
「小伙子,你還在聽那該死的電影配樂嗎?」
男人故作輕鬆,搖頭說:「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那些歌很好聽。」
「無論如何,這不是我跟你見面的重點,快人快語,你可知道三天後是什麼日子?」聽後,男人立即查看手機,他連今天的日子也不清楚,何況是三天之後。
男人表情困惑:「知道了,是2月14日,有特別嗎?」
中年人一手搶去連接著男人手機的耳機,然後塞進大衣的口袋裡,用無奈的語氣說:「唉,在你完成下一個任務之前,不能再聽那些歌,聽得懂我的意思嗎?」這叫沒收,男人露出尷尬的苦笑,面對態度強硬的中年人,這壓根兒不是一道選擇題,那人認定了的東西總是無法扭轉,男人早就習慣這些無奈。
散步
雖然失去了耳機,男人卻依稀記得那些音樂,在腦海裡奏個不停。
跟中年人分別後,他一個人到了郊外散步,這時候戶外溫度約為攝氏5度,是冬季中最寒冷的一天,除非需要外出工作,否則躲在家裡睡覺是較為明智。
冷風吹得呼呼作響,沿途沒有碰到誰,即使有,男人也不會注意到誰。他斷斷續續的哼唱,中年人搶到手的是耳機,而不是那顆搖擺的心,他記住了一些旋律,不自覺的將自己淹沒。其實男人大可用上法力抵抗寒冷,他沒有這樣做,他迫使自己去回想某一次散步的情景。
那夜,攝氏16度,不及這夜寒冷,不及這夜憂傷,沿途有人跑步,有人拉著小狗散步,那是不孤單的一個夜,一片熱鬧的氣氛,人們聊天的聲音確實有點吵耳。
走近海邊,她提起那齣電影,開始說個不停:「嗄?真的沒看過?不會吧?你一定要找影碟來看,這幾乎是我最欣賞的電影,特別是裡面的歌曲和配樂,真的、真的很動聽,配合得很完美……」
男人不以為意,點點頭敷衍了她,他心想:「不就是一部電影嘛。」
她拉著他的手,化作活潑的貓兒,嘗試融化他那沉重的心情,在背後的他看不見她在前方綻放的微笑,他苦苦思量,要下一個跟工作有關的重要決定。姓霍的友人準備創業,邀請男人一起到新環境奮鬥,為難之處是要他放棄目前頗感滿意的工作,薪水不高不低,工時不長不短,可以長期躲在辦公室工作,甚至有多餘的時間構思小說;假如進到新公司,初期的忙碌是免不了的,大量的應酬將成為工作一部分,在保守與冒險之間,他有太多顧慮。
她突然停步,回身看著他,微笑說:「傻瓜,還在擔心什麼?跟霍啟迪一起工作,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創業機會。」
第二天男人下定決心跟隨朋友創業,後來就是個他們幾個人奮發向上的勵志故事,要不是工作跟生活太忙,身為作家的男人早就把他們的珍貴經歷寫成小說。
繼續的走,她哼唱出一段段陌生的旋律,男人不曉得那就是電影的配樂,氣氛隨著歌聲變得輕鬆,悠悠的、漫不經心的,是她鍾情的爵士樂。幸好有她,要不然,從小到大熱愛搖滾樂的他根本不會接觸爵士樂。
馬尾動感的搖擺著,她又作了一次沒預告的回身,她問得閃爍:「大作家方以翔,知道我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你的?」男人陷入思索,來不及反應,她已經禁不住要說出答案。
「是你主動放棄小說比賽首名的時候,你的堅持和情操真的使人著迷。你知道嗎?在那一年,你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很多女生也在談論你呢。」
「因為有你,所以我才繼續下去……記得我在第一個情人節為你寫的短篇故事嗎?」男人情深款款,凝視著她的雙眼,目光集中在整個畫面的中央,旁邊的、不重要的就由它變模糊。
「記得,你要我出題,讓你去寫一個很夢幻的故事,我一邊看一邊想『怎麼這個人這麼能寫,好像什麼類型的故事都可以寫出來』,看完之後,我知道我會對你死心塌地,一定會的。」用力的幾句交代了她對男人的仰慕多年沒變。
男人似笑非笑的說:「也許、也許。」就像配樂中第一首歌的名字。
穿梭於現在與過去,獨自走了三十分鐘,男人始終不願意使用法力,讓冷風一層一層的侵蝕,他始終知道外面的溫度不算什麼,怎樣也比不上內心的冰凍,記憶中的溫存使他繼續盲目的走,從疏落的街道走到無人的郊外,呆坐在一列長椅上看著無盡的海,他還在哼唱,她的記憶流失得徹徹底底,不變的電影成為兩人剩下來的聯繫,男人相信她依然喜歡那齣精彩而華麗的電影。
沒多久,男人從恍若無聲的海邊回到市中心,有趣的是,因為這是冬季之中最冷的一夜,購物中心裡的人也不多,不會有人去理會他的歌聲,他放肆的、高聲的歌唱,就像從便利店裡買到的啤酒一樣,全部用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在最寒冷的夜裡,男人醉倒街頭,他沒去小酒吧跟少年見面,沒到辦公室拼命工作,沒考慮聽起來有些詭異的13.5樓。離婚後,他比往日更沉溺杯中物,他的想法沒錯,醉了之後就睡,明天又是新的開始。
見面
「祂要我去救人,在情人節當晚,在接近午夜的時分,在一雙情人之中救一個人,也代表放棄一個人……哈哈,世事真的沒有完美,他們不能一起活下來。」男人進到酒吧裡,這是2月13日午夜,時間踏入了情人節的當天,他跟陰影裡的那人說話。
「方以翔先生,他們邀請你加入組織,壓抑體內的病毒,不過病毒並不能被清除,這就是你現在體會到的不完美。」
「不是不完美,是不實在。」這夜他喝汽水,在進行任務前的一天,他不喝酒,免得帶來壞影響。
「祝你成功。」那人沒把所知的告訴男人,他替自己點了一杯白酒,迅速向調酒師唸出酒名,男人捕捉不到那瞬間,其他人同樣抓不住,那半秒鐘彷彿就是那人跟調酒師之間的交流。
男人安靜的喝汽水,雖然不協調,但他已經達到目的,他習慣了跟那個在全世界當中最了解自己的人見面。也許每個人都渴望遇上屬於自己的李夢基,最可靠的朋友不一定就是那人,最甜蜜的情人也不是,最敬重的長輩也不應該是,萍水相逢的、不清楚底細、表情跟情緒最平穩的人會適合一點。
「我可以跟你說個秘密嗎?」這句話重複在男人心裡浮現,始終沒有說出口,他清楚自己在那人面前是赤裸裸的,秘密是存在於外面虛偽的世界裡,平台是那個叫人際關係的遊戲,他玩得有點累。
在每個星期裡,總有幾天,男人會隻身來到酒吧跟他見個面。
是求個安心?是基於習慣?是不吐不快?
說不定是意識的引路。
荒謬
情人節當天,是西方的情人節,也是中國的元宵節,有人喜歡把這個情況當作巧合,但想清楚一點,這無疑是必然出現的結果。男人如常工作,進行了早上的例會,然後跟老朋友躲在辦公室吃午餐,再一口氣完成了幾個小時馬拉松式的會議。
既然是一年一度的情人節,這兩個單身男人也知情識趣,他們樂意當個好老闆,讓所有員工提前下班,員工們收到消息自然喜上眉梢。辦公室裡剩下男人跟老朋友,他們沒有情人,順理成章在最後時刻離開。老朋友先行駕車離開,男人覺得古怪,因為在平日霍都會載他到附近的車站乘車,這是他們的默契,既然默契被打破了,打破默契的只會是另一種默契。
男人心想:「假如,那傢伙找到對的情人,真的可喜可賀。」
晚上九點鐘,男人透過禱告得到了準確的啟示,他必須去一個地方,是市內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在38號房裡有葉先生跟張小姐,按照指示,男人必須去救那個女的。旅館的名字給他親切的感覺,他不認為自己到過或聽說過這個地方,思索了一陣子,他拉近了自己與答案的距離。
「應該是小說,是某個寂寂無聞的網絡作家提過的。」
男人向Big Boss提錢去辦事,到手的錢足夠完成三個任務,對組織來說,錢什麼都不是,花多了、給多了、浪費掉都沒所謂,他們把世事看得更遠更廣。九點多,男人到達旅館,跟當班的阿姨寒暄幾句,再租下37號房,健談的阿姨說男人長得很像她死去的兒子,所以給他打折扣,男人感到莫名其妙,靦腆笑笑轉身走向房間。
其實,男人想要進入的是38號房,他手段簡單,但談不上很聰明,他輕鬆打開窗戶,狼狽的爬到另一邊,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很愚蠢、很滑稽,著地後大笑了好一陣子才平服下來。距離執行任務還有一些時間,男人先到浴室整理頭髮,看著鏡子的反映,驟然發現自己的臉頰瘦了不少,自離婚後他都沒有仔細去看自己的臉,失去了原來的關係,更不可能去尋找另一段關係,他漸漸放棄了對外表的關注。整理妥當,包括儀容和心情,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然後喊出一聲不容易理解的「剎那空」,眨過眼他已經消失於封閉的38號房。
一男一女打開房門,他們看起來三十歲上下,臉色同樣蒼白,瘦骨嶙峋,很難相信他們不是一對,根據先前的指示,男的是葉先生,女的就是張小姐。葉先生放好房卡,兩人同坐在白床上,他表情僵硬,沒法擠出任何笑容。查看了房間的情況,他除下大衣,剩下薄薄的恤衫包裹身體,身型顯得更為瘦削;張小姐除下假髮,露出原來的短髮樣子,卻沒有一絲爽朗,他像機器人般擁著她,表情跟動作都很生硬,所作的有如例行公事,她沒發現異樣,獨個兒在陶醉,閉上雙眼享受愛撫,發出微弱的呻吟。
男人的那話兒迅速膨脹起來,女的脫剩內褲,沒亮點的身材卻令人倒胃口,他拼命似的吸吮乳頭,凌亂的節奏反映出內心的掙扎,箭在弦上,只要他願意幹到底,不作保留的她沒什麼不願意……
葉先生卻硬生生的喊停了他們的一陣荒謬、一場夢。
「怎麼了?」女的一臉震驚。
「沒心情。」男的表情漠然。
她不捨追問:「剛剛不是還好的嗎?」
他卻有點失控:「胡鬧、荒謬,不要忘記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殉情,幹嘛要做愛啊?」
「哈哈、哈哈,你是對的,我是錯的……你總是對的,我總是錯的,這就是我們……」他們展開了無休止的埋怨,拉開了製造噪音的序幕。
良久過後,張小姐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小瓶子,用抖動的手倒出幾片藍色藥丸,她沒說什麼,很乾脆的把藥吞下,並喝了一杯開水,然後把瓶子交到她的男人手上,沒多久她就昏睡過去。假如這是服藥自殺,瓶子裡面的不會是安眠藥,因為吞下幾片並不會危害性命。
葉先生呆望著瓶子自言自語:「真不曉得這傢伙是從什麼地方弄來這麼厲害的藥……」
他沒有半分猶豫,動作遲緩是由於他正享受整個結束生命的過程,他輕撫張小姐的臉,透過手指頭感受她逐漸流失的生命氣息,他拿出手機替她拍照,也拍下兩人的親密合照,最後的照片是淺淺的吻上她的額。走到自殺的最後一步,曾經消失於38號房的男人再次現身,他搶去葉先生手上的瓶子。
男人按著對方的頭頂,搶先開口說:「我來是為了阻止你們的荒謬,至於被救的人怎麼是你而不是她,我也無法作出解釋,可能是腦內的意識影響著我,使我作出有違任務的判斷。」
「是什麼一回事?你是誰?是怎樣進來的?」事出突然,葉先生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帶你去見Big Boss,答案在他那兒,跟我走。」男人拋下了不負責的一句,就這樣子,糊塗的結束了神聖的任務。
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ocoh說:「活在城市裡的人們,每天接觸大量資訊,被訊息洪流淹沒,隨波逐流。如近年流行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有些人抱著『人有我有』的心態,瘋狂升級最新的型號,造成了大量浪費。要遠離羊群,尋回自我真的不容易。」
帶領著故事前進的兩個人——來自地球的鄧家豪、住在黑暗城的已婚女子張小夜,這是一個不協調的組合。幸好,他們的故事不是一齣電影,節奏緩慢得不可思議,有如讀著一部生活化的小說,情節穿梭於兩個世界之間,卻未有濃厚的奇幻味道。家豪看到的景象都是活生生存在的,黑暗城不是幻想,它確實是地球人類未能發現的另一個世界。
來到大廈的十三樓,每一層的空間分割為三個住宅單位。張小夜的丈夫葉琦住在A室,於是他們步出升降機並往左邊走,裡面會有他們渴望得到的鋼筆墨水嗎?
我對升降機以外的世界沒有印象,不曾來過這一座大廈的十三樓,身體卻出現了不一樣的反應。它嚮往,它熟悉,它渴望回家,甚至湧現一股立即跑進A室的衝動。
心靈上,什麼都沒有,空虛的。
身體的反應訴說著一個事實:這裡是葉琦的老家。
我的心裡抱有一個疑問:「這座孤單的大廈擁有自己的名字嗎?」
離開停車場後,我一直走在張小夜背後,就算在道路上和大門前都忘了關注此事,錯失了用眼睛尋找答案的良機,但我相信機會仍在,不過方法是適時運用自己的嘴巴。
「這座大廈叫什麼名字?」我突然問道,毫無先兆。
「順景樓。」張小夜反應迅速,彷彿沒有經過思考。
我隨口說:「這個名字充滿了願景啊。」
她卻不感興趣:「這只是一個平凡的名字,為大廈起名的人大概是隨便想出來的吧。」
「誰也渴望擁有順利的前景,不是嗎?」我純粹自言自語,聲音很小,所以她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作出回應。
我們身處狹窄的走廊,裡面的每面牆都被刷上白色油漆,設於天花板的燈泡亮度十足,同樣是白色的,我聯想到外面的黑漆漆,又是一種黑與白的強烈對比。黑暗城是由兩種純色構成的世界,既簡單又複雜,這是矛盾,卻是絕對,擁有跟地球不一樣的魅力。假如我的靈魂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會不捨得回家。
沒疑問的是,我屬於原來的世界。
「你有帶門匙嗎?」我不知何故的開了口。
「哈哈,這個問題真的很爛,你以為我是誰啊?」這逗得張小夜發笑,還趁機取笑我。
我爽快回答:「葉琦的妻子,張小夜。」
「我一直擁有這裡的後備門匙,這是他的要求,他說自己是個健忘和大意的人,早晚會弄丟門匙的。」
「合情合理。」我點頭附和。
張小夜把汽車安置妥當後,曾經從後座位拿走一個黑色側肩袋,那是第一次看到揹著袋子的她。來到現在,我們站在十三樓A室的大門前,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我眼前打開袋子。袋子又薄又軟,乍看來不是十分可靠,換我的話絕對不會選擇這種袋子,寧可揹著實用厚實的大背包上路。
這就是男生與女生的分別。
張小夜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風格成熟的咖啡色鑰匙包,裡面藏著兩條鑰匙,她說其中一條屬於我們眼前的木門,另一條屬於張小夜自己的家。自葉琦性情有變後,他們已經分開居住,這對夫妻的關係看來不太正常,人們不是在婚後就必須一起居住的嗎?分開居住意味著雙方幾乎走到了離婚的一步。
我有一個無聊的想法,認為鑰匙包內的空間可以容納更多的東西,現在只放兩條鑰匙,實在有點浪費。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沒有驚人的情節發生,我們輕易進入葉琦的老家。張小夜立即開燈,她熟悉這裡的一事一物,有她在,我便安心。十三樓A室是一個平凡的家居,沒有特別的布置和裝飾,家具殘舊,面積不大不小,估計約是五百多平方呎,有一個長方形客廳,右方是一個小廚房。走過客廳會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房間,還有一個廁所,我相信這裡足夠讓三至四個人居住。
不錯的居所,僅僅是不錯。
我語氣錯愕:「還以為葉琦住在相當豪華的住宅,想不到是如此平民化的地方。」
「他雖然不是城中的億萬富豪,但擁有一筆為數不小的財富,而那筆錢是來自他的父母,即是遺產。」
我出於本能反應的搖頭說:「哈哈,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張小夜一臉好奇:「你到底怎麼了?」
我坦白說:「沒什麼,我只是對金錢沒有很大的興趣和渴望。」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貪圖錢財的人,你似乎渴望得到別的東西。」
我追問:「你可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你,不可能知道你的想法。」
「嗯,我有一個非常實際的提議,不如儘快找出那補充墨水吧。」這句話讓我們的焦點返回原來要辦的事情上。
張小夜的回應是一個力度不大的點頭動作。
尋找墨水的難度遠比我所想的容易,張小夜早就有了想法,她甚至清楚墨水的存放位置,著我不用幫忙,只需要乖乖的安坐於客廳沙發上。她獨自走進小房間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我覺得很無聊,想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於是環望客廳一遍,看到沙發、几子、電器和家具上都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葉琦似乎不會打掃地方,我猜他冷落了這個家一段不短的日子,例如小天所說的半年。葉琦常常在外面過夜,因此忽略了充滿舊日回憶的老家。
當然,他同樣忽略了張小夜的感受。
我沒有安分守己,好奇心唆使我離開沙發並打開雪櫃。看到的畫面沒有使我驚訝,眼前的不過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雪櫃,本應存放在此的冷藏食物、飲品、水果一一未有出現,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他甚少回家。
張小夜緩緩步出小房間,腳步聲很小,我差點注意不到。她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小瓶子,別無他想,這肯定是墨水瓶。我雖然不曾擁有一支鋼筆,但明白這不會是別的東西。
張小夜若無其事的說:「找到了。」語氣不含一絲興奮。
「你的效率不錯呢。」我不明白自己何以讚賞她,大概是信口開河。
「他喜歡把好多東西亂放一通,房間是混亂了一點,卻難不倒我。」張小夜說得非常輕鬆。
「這東西交你了。」我立即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鋼筆並遞給她。
「你懂得替鋼筆上墨嗎?」張小夜的問題使我為難。
我眉頭猛皺:「拜託了,我從來沒有用過這東西,真的不懂啊!」
「那由我來辦好了。」胸有成竹的張小夜說道,並同時握住鋼筆。
補充墨水的任務將由張小夜一手一腳進行,她把一系列的動作稱為「活塞上墨」,她又把一句出自別人嘴裡的話轉述一遍「不是用活塞上墨,就不算是鋼筆」。她卻輕輕搖頭表示不認同這種說法,鋼筆就是鋼筆,只要符合供墨順暢、不漏墨、以及不易損壞的原則,什麼上墨方法都是良好的方法。諷刺的是,張小夜沒有把其他上墨方法加以介紹,見識淺薄的我暫時只能夠知道活塞上墨了。
誰叫我是個不中用的門外漢,唯有望門輕嘆。
張小夜準備了一些材料,包括葉琦的鋼筆、從小房間找來的小瓶子、幾張紙巾、一張白紙,我們將在客廳的方形飯桌上進行這項重要的任務。我立時緊張萬分,她卻從容不迫的提著鋼筆,熟練地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她說作用是使活塞下降來排出內裡的空氣或殘餘的墨水,然後她弄開瓶子,將筆尖置入墨水瓶,使水位淹沒整個筆尖。這時候,她往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看著看著,我好像獲得些許領悟,猜中這個動作是為了使活塞上升並吸入墨水。我專注觀看整個過程,算是長了知識。
張小夜再做了「逆時針」的動作,讓鋼筆排出幾滴墨水,她指目的是為了平衡內外的壓力,也同時排除筆舌內多餘的墨水。看似簡單的活塞上墨其實尚未完成,她表示仍有兩個步驟。接下來,須把鋼筆倒轉,使筆尖朝上,再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將筆舌和筆尖上的剩餘墨水盡數吸回筆身;最後一步是以紙巾細心的擦拭筆尖,把沾有的墨水拭去。
「大功告成。」張小夜狀甚興奮的喊道。
「上墨真是一門學問,看似簡單容易,卻不能馬虎了事。」我立時鬆一口氣。
張小夜讓話題延伸下去:「由於經歷了用心的上墨過程,所以用鋼筆寫出來的字特別美。」
「看完整個上墨過程,我有一個懷疑,眼前的這支鋼筆真的是用來穿梭兩個世界的法寶嗎?」
張小夜只笑不語,是一個擁有更多層次的微笑,使我陷入了更深層次的苦惱和迷惘當中。
內心慌亂的我開始胡說:「抑或……這只是一支純粹用來寫字的筆?」
「假如我說瓶子裡的液體不是墨水,你會有什麼聯想?」張小夜臉上掛起甚是蠱惑的表情。
「什麼?不是墨水……我想象不了,可能性實在太多,你乾脆把答案直接告訴我吧。」我已經把混亂的思緒寫滿臉上。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內容嗎?」張小夜試圖測試我的記憶力,但事情才在不久前發生,記憶猶新。
「那部分?」我困惑。
張小夜續說:「那時候,我叫你摸摸自己的左手肘,我知道你會想起來的。」
我沉默下來,拼命回想在再見咖啡室見面時的情況。那時候,張小夜提出證據讓我明白自己使用著葉琦的身體,包括有所出入的外表和身型,還有手臂中部位置的十幾個微細針孔。我想起來了,那些花紋是抽血後遺留下來的痕跡。
難道……
我不期然作了一個舉動,隔著衣袖用觸摸的方式檢查那些針孔,答案馬上浮現,針孔確實存在。繼續想下去,針孔、鋼筆、墨水竟然有著難以想象、不能割捨的關係。
「鋼筆用的墨水是葉琦體內的血液……」我用抖動著的嘴巴吐出答案。
張小夜用著老師的口吻說:「同學,答對了。」
「唉,這感覺超級詭異。用人血來驅動鋼筆,再用它來交換身份,請你快點給我一巴掌,然後告訴我這些都是夢,這壓根兒是科幻小說的情節啊!」我的語氣夾雜著震驚和懷疑,還有免不了的無奈。
表現冷靜的張小夜說:「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不是科幻小說,騙不了誰。」她的表情彷彿在取笑我臉上的驚奇。
「哈哈,給我幾分鐘,不要打擾我。」頓時間,我哭笑不得,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解決這突如其來的思想進襲,我要鎮靜下來。
「好。」張小夜答道。
我跑進廁所,立即用力關門。希望把自己困住,留在一個孤獨的空間裡,狹窄的、無人的,廁所和感覺結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暫時性的籠子,把我和張小夜隔絕,還有黑暗城。
又用冷水洗了一次臉,水溫很冷,感覺真實,我沒辦法質疑下去。然後把自己的臉湊到牆上的半身鏡前,看到葉琦的臉,鏡子的反映確確實實的告訴我這是葉琦的面孔和身體,我沒有再次拉開衣袖,我早就承認了那些針孔的存在。這些都是真實的,我來到了地球以外的另一個世界,躲進了葉琦的身體,又躲進了他老家的廁所。
我嘗試冷靜下來,隨手拿來一條毛巾抹乾臉上的冷水,摸了摸頭頂,小平頭髮型的觸感很了不起,髮質很硬,感覺粗獷豪邁。我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不如回到地球後也把髮型修成小平頭,效果應當不錯,那模樣會像他,也像現在的自己。
時間流走了幾分鐘,我再次回到客廳,張小夜沒有閒著,正用鋼筆在預先準備的白紙上寫字,她寫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鄧家豪。
奇怪的是,除了九十九巴仙的熟悉感以外,陌生感竟然意外地佔據了一個巴仙,我根本搞不懂這感覺的由來。
「怎麼會寫下我的名字?這是必須的嗎?」我好奇問道,以為這是其中一個步驟。
張小夜瞇眼笑說:「你想多了,這純粹是你曾經訪問黑暗城的證據。我們是朋友,對嗎?」
「嗯,原來是這樣。謝謝你,感覺就像在異國旅行時留下足跡。」我恍然大悟,心裡有著隱隱的感動。要是能夠達成,她也會寄我一張名信片吧。
「假期快要結束,你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和生活了。」
張小夜道出了事實,我卻不欲說下去。回到地球,不見得會幸福快樂,我也害怕面對駕駛課和依婷,前者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後者是一個不敢面對的人物,這些都使我畏懼萬分。
「這法寶應該怎樣使用?」我再次把話題轉移到鋼筆上,這可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啊。
「葉琦曾經告訴我,鋼筆有兩個用途,一是回到過去的時光,二是將靈魂從黑暗城送進你的世界暫時生活。」幸好,她沒有提及第三個用途——寫字,要不然,我會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關注的說:「所謂回到過去的時光……我能否回到鄧家豪的過去?抑或只能夠回到葉琦的過去?」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考倒我了。」這個問題也讓我意外地看到張小夜茫茫然的表情,頃刻的猶豫表現出她的另一面。
「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唉,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利用鋼筆回到過去,也沒有到過地球生活,關於鋼筆和平行宇宙的知識都是葉琦告訴我的,但我不介意給你時間和機會作一次嘗試。」張小夜意外地說中了我的想法。
「我不否認自己心裡有著這種渴望。」我認真說道。
張小夜追問:「你打算回到那段回憶?」
「秘密。」我模仿她那故弄玄虛的手法,愈是神秘,愈是迷人。
「真有意思……我現在就把回到過去的方法告訴你。」
動也不敢動,我定睛看著她的臉,待她說下去。
她續說:「首先拼命的回想那段時光和人物,什麼都不要理會,摒除雜念,把鋼筆握在手裡,然後依照我的指示去辦……」
我必須把握這個神奇珍貴的機會回到過去,嘗試改變一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顧一切的在腦子裡挖出記憶。時間久了,記憶卻沒有消失,一幕幕片段依然清晰可見,印象深刻得不會隨著時間而褪色。
影像隨著回憶產生變化,過去和現在的畫面重疊起來,我還能依稀看見張小夜的輪廓,那頭長髮和白皙得像外國人的膚色,我總是忘不了。
「很好,你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點,來到最重要的時刻,請依照我的吩咐去辦。不要感到害怕,要勇敢一點。」張小夜再作指導。
「什……麼?」我的聲音抖動得很厲害,心裡突然冒出一股不安感。
張小夜肯定地說:「用鋼筆的筆尖刺向左眼。」
什麼?
「會很痛……」我的聲音像個傻瓜,精神狀況十分迷糊。
「要繼續嘗試、要回到過去的話,請你照辦。不要忘記這是葉琦的身體,眼睛也是葉琦的眼睛,你懂的。」這是安慰、鼓勵……抑或是誘騙我跌入另一個陷阱?
「姑且……試一次……好了。」
怎麼現實比小說還要科幻?
怎麼我要用鋼筆刺向眼睛?
誰也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我竟然相信了張小夜的說話,然後一一照辦。
眼裡看到了重疊起來的世界和銳利無比的筆尖,墨水般的血液從鋼筆湧進眼睛,濃稠稠的,逐漸淹沒視野,只剩下一片血色。
迎接我的會是一個陷阱抑或一段回憶?
2014年8月11日 星期一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見面
少年在人群中相當突出,他長得高大,身高最少是一百八十三公分,束著一頭優雅的長曲髮,五官標致,皮膚白皙,有如施上薄薄的化妝,他的俊美使人驚嘆,彷彿是個從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夢幻得有點虛浮。
值得一提的是他擁有一雙懂得說話和微笑的眼睛,單眼皮有著簡單的可愛,配合親切的笑容,誰也抵擋不住他的魅力,他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卻在每個人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少年在晚上十二點來到一家小酒吧,他獨自前來,懷著自己與另一個人的秘密前來,他的使命是守護著別人的秘密,時間長度是一輩子,是個不簡單的任務。
這是數不清的第幾個夜,少年窩在酒吧的陰暗角落,點了一杯雞尾酒,他看著造工精緻的長腳杯,卻沒嘗一口;每夜總有不少打扮冶艷的女人向他投懷送抱,他看著修長的美腿,卻沒嘗一口。度過了無數個午夜,浪費了好多杯酒,等待的人尚未出現,少年覺得沒關係,那個人早晚會出現,他不用特意去計算結果。
每天重複的等待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除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酒吧裡的常客都對這個俊美少年感到好奇,他的容貌使酒吧生色不少,更意外地提升了他們的營業額。假如少年的等待跟感情有關,他的眼神和表情決不會如此輕鬆,這個人固定地出現在酒吧,背後的原因一定不簡單。
一個長髮女生上前搭訕:「哈哈,怎麼又是你?每次都是一個人嗎?在等誰呢?」她隨即在少年身旁坐下,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繼續凝視著跟他一樣美麗的酒杯,彷彿對著一面鏡子,他提起酒杯,要在更近的距離下欣賞,依然沒有向她作出回應。幾分鐘後,女生按捺不住,一字不漏的重複剛才的說話一遍,少年才緩緩的轉身望向她,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Bonsoir。
「嗄?這不是法語嗎?你是法國人嗎?還是?」簡單的一個外語單詞使女生驚訝連連。
少年向她作了一個示意「閉嘴」的手勢,他再說:「反正你不是我要等的人,請讓我獨處。」聽後,女生識趣地離開,除了一聲「好的」,她沒有補充或提出其他疑問,也沒有透露自己那個有趣的名字,悄悄的遠離了少年。
提起酒杯,輕輕的嗅著酒香,徹底的投入、萬分的專注,他跟到這裡尋找歡樂的客人有很大分別,他顯然不屬於這個群體。
直到一夜,外面下著大雨,每個人都撐傘回家,避開雨水是城市人都懂的道理、都有的意識,他們都害怕淋雨後染病,突然向老闆告假是要了他們的命。氣氛不一樣的雨夜,有著冷清的街道,影響了不少食店的生意,酒吧也不能幸免,店內氣氛不如平日般熱鬧,酒吧依然是酒吧,少年依然是少年,雞尾酒沒有換成啤酒或汽水;外面下著大雨,名字有趣的女生早就回家休息,雨夜的不一樣是因為那個人終於現身,他將碰到十八年沒見面的朋友。
主意
男人一臉倦容,先解開恤衫的第一顆紐扣,然後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他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碰巧來到少年身旁,他甚至注意不到少年的存在。他在想事情,想得仔細專注,少年沒作聲,安靜地欣賞牆上的一幅抽象畫,有著一片暖調子的色彩,如音樂的大調一樣爽朗明快,這基本色調分布在整個畫面上,濃濃淡淡的,作畫者靈活的運用了含橘黃色的彩筆,表達出超常的想象力。
少年自語:「難怪這東西叫《作曲》,線條跟色塊的組合造成幻覺、引發聯想,使人沉醉於主旋律之中,是一首美妙的樂曲。」
男人喀喀地笑:「你年紀輕輕已經懂得欣賞藝術,十分難得。」
「Bonsoir,不是我懂藝術,而是這裡沒有一樣東西我是不懂的。」少年語氣淡然,似乎沒有自誇的意圖。另外,Bonsoir該是他最喜歡的打招呼方式,或許在標新立異。
「嗄?這裡?是指酒吧嗎?」男人懷疑問道。
「你的名字是方以翔,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我了解你的一切,甚至比你本人還要清楚透徹。」少年看起來就是十八歲的年紀,他所說的十八年大概是兩人從來沒見面的意思。
男人難以置信:「嘿,見鬼了,難道你也認識Big Boss?難道你跟我們是同一陣線?」
少年瞇眼微笑說:「我沒理由站在任何一方啊,我站在高處,遠望流水,你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微不足道……無論如何,我叫李夢基,有中國跟韓國的血統,為了完成工作,我必須留在這個城市,要不然我一定會完成環遊世界的心願,可惜。」把話說完,他仍然掛著笑容,臉上找不到可惜的痕跡。
男人心裡盤算,見少年莫測高深,他沒有急著去問最渴望知道的事情,他只是冷靜地說:「李夢基,我想問你兩件事,首先是關於環遊世界,你是個年輕人,還有很多機會去完成夢想,不是嗎?」
到此刻為止,男人還沒有想過為自己點一杯酒,彷彿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也忘了其他在場的客人、曾經在他們背後走過的年輕調酒師、電視熒幕正播映的足球比賽,顯然是少年使他進入了異常專注的狀態。
少年搖頭說:「我不能透露太多,只可以說那個機會從一開始已經不存在,不是嗎?」他再給了男人一個窩心的微笑。
男人再問:「抱歉了,你所說的都很深奧,我可能缺乏足夠的智慧去理解,我問第二件事好了,李夢基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少年笑了笑,到腦海裡尋找男人的關於,他搭住男人的背說:「在幾個身份之中,你最喜歡別人叫你作家,你本來在中學時代獲得小說比賽的首名,當時的你卻放棄了榮譽和獎金,原因是那些評審大大誤解了你的寫作心態,你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名次。意想不到的是,你的衝動決定竟然引起了媒體廣泛報導,你從此聲名大噪,踏上作家之路,不是嗎?」
男人有所懷疑:「你所說的東西都可以從網絡上找到,說服力不足,除非你知道我的秘密。」嘴裡在懷疑,內心卻暗暗期待,男人熱切渴望交上一個十八年沒見的朋友,他願意向對方分享內心的一切。
少年向他耳語:「沒錯,這種事誰都可以查出來。接下來我要說一大一小的兩件事,必能使你相信。」
男人作了個手勢示意他說下去。
「先說小事,從小學開始,所有交回學校的家長簽名都是你自己假冒的,父母和老師都沒有發現此事。」少年道出第一件事,也是男人的一個秘密,不過少年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厲害,我從來沒有把這個告訴別人,你懂得讀心術嗎?我猜你也是個使者,所以擁有一些法力。」男人猜測。
「由於意義不大,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現在我說大事,由於得到某種力量的幫助,你身上的病毒已經不能作惡,不過這不代表故事就此結束……」
男人急著說:「話說到這裡,我有理由相信李夢基是由Big Boss假扮的……唉,我的Big Boss啊,我已經拆穿你的偽裝了,不要再裝下去!」
「我不辯解,這杯酒是我替你準備的,既然我們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我知道你會樂意接受。」少年的淡定使人無話可說。
男人誤以為少年就是他所認識的Big Boss,即使他真的不是,男人也認定他擁有使者的身份,否則他決不可能知道病毒一事。
少年把酒杯推到男人那邊,男人沒考慮太多,他直接喝酒,高腳杯盛著的雞尾酒屬於長飲類型,這是少年在每個午夜替男人準備的酒,即使放上三十分鐘也不成問題。
願意嘗酒表示男人接受了少年這個朋友,他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他又說:「李夢基,我剛才沒問,其實我想知道你所說的工作是什麼一回事。」
「方以翔先生,我的工作跟你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如果沒有我,你將永遠離不開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我的存在、我的說話是給你的警惕和提醒,你要記住我所說的每句話,你可能很喜歡、很享受自己在這裡的待遇,很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裡,但每種事物都有結束的時候,包括你親身遭遇的、眼睛看到的、心靈感受的,像這杯雞尾酒,你不可能一輩子喝著同一杯酒。」即是說,少年與男人的關係是無法割捨的。
男人開玩笑地說:「所以我會點另一杯,可以是白酒,可以是啤酒,可以是牛奶……在這種地方有錢就好辦事了。我告訴你,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個被選中的使者,有一個叫Big Boss的上司,我剛完成了任務,阻止了一個打算殺人的傢伙,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阻止了犯罪,拯救了生命,從中有沒有特別的體會?」少年語氣並不關切,提問有如例行公事。
男人搖頭,肯定地道:「沒有,完全沒有!這不就是一場交易嘛,他們讓我活下去,免去病毒帶來的痛苦,然後我替他們一方辦事,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體會,比立刻死去好一點吧。」
「會去跟她見個面嗎?」
男人反問:「阿魚嗎?」
「對,你的妻子。」
男人表情難堪:「我怎可能跟她見面呢?在離婚前我們有了協議不再見面的,我幾乎毀掉她的下半生,已經沒有顏面再見她了,怎可能再見呢?」
少年正經地說:「去找她,她不會認出你的,她會把你當作陌生人,只要照我的話去辦,便會相信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
男人沉思片刻後說:「好,不過我有一個交換條件……」
少年打斷他的話:「這既然是工作的一部分,我沒所謂。」男人還沒有把條件說出來,少年已然明白他的主意。他們分別要跟一個在生命中佔著重要地位的人見面,去見個面其實不容易,男人需要莫大的勇氣,少年需要屏棄一切想法。
去見個面
三天後,少年在大清早出發,為了完成分內事,他去做一件意義不大的事。身穿休閒服的他騎著機動車,從城市北方走到南方,戴上頭盔能夠減少很多麻煩,在人類世界裡外表的重要性是驚人地高,他的俊美就是一種罪過。
經過了一個小時多的車程,他來到印象中的那地方,試著尋找印象中的那個她,少年掌握了大量數據,他心裡有數,明白這次見面完全不會對她或整個世界造成什麼改變。
他先找地方停好車子,然後順著人流進入購物中心,輾轉進到一家連鎖式快餐店,他隨便點了一個西式早餐,在取餐後安靜坐下。他沒有急著進食,而是悄悄的看著店裡的客人進出,他的腦袋可以進行實時計算,眼睛可以看到他們的行為軌跡,換句話說,他可以預知未來,按照男人的推測,少年必定是個擁有驚人法力的使者。
三十分鐘過去,少年吃了適當的分量,他示意一個店內員工替他清理檯面,留下一杯還未喝過一口的熱奶茶,奶茶放涼了,味道也相對地改變,他打算在快餐店待上一段時間,繼續呆呆的看著那個跟他關係密切的阿姨。不過對方沒有認出他,只是客氣地稱呼他「先生」。
這是少年的意料中事,屬於以大量數據作基礎的必然結果,按照精密的計算,他不應該感到失望,可是他的微笑卻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裡渴望那個阿姨突然走過來喚他一聲「夢基」。少年在快餐店逗留了兩個小時後離開,時間來到了中午時分,瞇眼遠望猛烈的太陽,長期在夜間工作的少年驚覺自己好久沒有跟陽光接觸,覆蓋著全身的溫暖是一種實在的感覺,他閉上眼享受沐浴、感受存在,日間的生機勃勃與晚間的冷冷清清是絕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世界的主宰,請轉化她的心意,讓她在下一次認出我吧!」
少年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作了不切實際的祈求,不管他在將來作過什麼,他將遭遇跟那個男人一樣的無奈,男人朝著她跑過去,前妻卻視他陌路人,他阻擋了出路,她有禮的請他讓開;少年跟她說了聲「謝謝」,阿姨卻以工作的口吻跟他說「客氣了」。
這是少年的當初,後來的他偶爾會到同一家快餐店吃早餐,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的食物,配搭的也是一杯熱奶茶。雖然等不到願望的實現,可是親切的微笑已經在他臉上重現,他等待的是阿姨口中的另一句「好好享用你的早餐」,這樣簡單得多,滿足不是耗盡自己的追求,而是適時的放手,在這個沒有例外的世界裡,他在限時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少年掛著微笑,向辛勤工作的她說一聲Bonjour,她一臉困惑,然後以淺淺的微笑來回應。
2014年7月16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十四章:舊日痕跡
《總是夜》
第十四章:舊日痕跡
ocoh說:「不諱言,這裡真是一個暢所欲言的好地方。近年出現了一個現象,有些電子產品均採用了鋼琴面(或稱光面)作為表面。我覺得很討厭,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弄到刮痕,看到的話會耿耿於懷,唉!」
腦內奏起不知道名字的英語歌曲,女生的嗓音散發著無比魅力,有著美好自然的轉音和真情流露的腔口,我為之動容。沒有聽過此歌,在睡夢中聽不清楚所有的歌詞,但有一句經常重複而且清晰——「I hate you but I love you」,意思簡明,又愛又恨,愛的部分佔著更大的比重,很在乎一個人才會出現這種狀況。無論嘴裡如何討厭他,她還是難捨難離,這是愛情呈現的其中一面。
張小夜,她也陷入差不多的狀況了吧?
不曾聽過此歌。我暫時住在葉琦的身體裡,使我想起時有聽說的寄居蟹。牠們寄居於死亡軟體動物的外殼中,以保護自身柔軟的腹部,故此得名。剛才說的英語歌曲,或許葉琦聽過,或許是記憶殘留在身體之內,是故意也好,是不經意也好,我感謝葉琦讓我在睡夢中聽到一首悅耳的歌曲。
我著實喜歡那懶洋洋的女聲。
這個外殼總是睡不夠,常常使我感到全身乏力。假如我是張小夜,一定會盡力勸說葉琦好好的改善身體狀況,長期駕馭如此糟糕的身體會使心情惡劣,幸好這個情況不會持續很久,我們早晚會說聲再見。另外,我相信葉琦的心理狀況是跟身體無關,他另有自己的故事,一些不愉快的過去和遭遇,使他不得不選擇相信自己而離開張小夜。
來到異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我仍然未能完全習慣二十四小時制。對時間沒有概念的我醒過來,頭部離開枕頭,第一時間抱著被子坐直,不期然作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活動一下雙手,放鬆緊繃的肌肉,頓時感到清醒舒適。摸一摸被子,我才發現自己佔用著整張被子,再摸一摸睡床,沒有任何發現,沒有與別人同床的跡象,那個張小夜究竟到了那裡去?
房間的某處傳來了一個問句:「醒來了?」這聲音屬於張小夜,的確是她,也沒有別的可能性。
我反問:「你早就起床了嗎?」
「哦,比你早起三十分鐘吧。」原來是三十分鐘,時間充裕,足夠讓一個女生整理儀容。
「現在是什麼時分?」這是此刻最為在意的事情,愈不清楚的東西,愈想立即弄個明白,實屬人之常情。
張小夜淡然說:「十二點鐘。」
我追問:「正午的還是午夜的?」衝口而出後才明白這是一個徹底的爛問題。
她微笑:「哈哈,這裡是黑暗城,你懂的。」她竭力壓抑笑聲,大概是不想讓取笑演變成恥笑,這是一種不容易捕捉的體貼。
我裝模作樣:「是的,這裡只有十二點和二十四點鐘,所以我的問題很多餘。」
自嘲的同時,我立即查看牆壁上的掛鐘一遍,確認時間是十二點鐘無誤,又好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屈指一算,大概是七個多小時,這顯然是不足夠的,我認為這副身體最少要睡一整天來恢復體力,因為它屬於那只懂得逃避的瘦弱鬼。
張小夜提醒:「準備更換衣服吧,我們快要出發了。」她說得沒錯,我們不可能繼續待在旅館什麼都不幹,人生是奇妙的生物,放慢腳步後還是要重新上路。
「衣服?又是那套恤衫和西褲嗎?我想衣服已經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不可以再穿了吧?」我苦著臉問道,彷彿看得見自己難堪的表情。
張小夜打趣說:「不介意的話,你可以直接穿睡衣離開,我沒關係。」
我無奈回應:「嘿……我還是換回恤衫好了。」
「家豪,多忍耐半個小時吧,你快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個你很喜歡的地球。」
「但願如此。」我仍然掛著牽強的笑容,我當然想念那個地方,掛念一眾親友,但是否真的很喜歡地球,我拿不定主意。
我躲進廁所,把衣服更換妥當。泛黃燈光照亮了房間,也照出了張小夜,她依然身穿那條連身碎花長裙,套回逼真完美的假髮,回復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模樣。凝視著長髮造型的她,我卻有些懷念那個短髮女生,所謂的先入為主沒有在此事上發揮作用,我認為卸下長髮的她才能展現出真我個性。並肩而行,我們沒說話,相交不深,話不多是最恰當的情況。我沒有提及小天和阿政,自覺這些人物都跟張小夜不相干。離開308號房,在通道和樓梯都沒有遇上那兩人,我猜阿政躲在房間看書,又猜小天到了別處吃飯,希望他不是忙於拉肚子,我心裡祝福他。
沒有抱著任何想法的走到街上,沒焦點的環望四周。看到依舊漆黑的世界,我無法再次說服自己去否定真相,原來這裡真的是個黑暗城,被如假包換的黑暗籠罩著。就算到了午間,外面的環境仍然跟午夜無異。
我的嘴裡說出內心想法:「噢,原來這裡真的是個黑暗城,就算到了午間,外面的環境仍然跟午夜無異。」這是不自覺的吐露。
「你對這方面一直抱有懷疑嗎?」表情詫異的張小夜側頭問道。
我試作解釋:「哈哈,我的故鄉晝夜分明,年年不變,所以要我接受這裡是個不見白天的黑暗城確實不容易。只有看過真相後,我才願意徹底相信。」
「人類是適應力很強的動物,我們就是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有沒有白天其實也不是一個大問題。」她表現得若無其事,毫不在乎。
我憶起面目漸變模糊的白天,感慨說道:「有白天的話,感覺會舒服一點,心情也會愉快一點,我始終認為人類是需要依賴白天的。在地球上,陽光是所有生物能夠生存與生長的重要和基本條件,包括人類。」
「沒辦法,我沒法離開,注定要在黑暗城住上一輩子。我跟白天無緣,請不要把你所知道的白天形容一遍,不要讓我有所憧憬。」單聽說話語氣,已經知道她是認真的。
「不要緊,忘記好了,我只是隨便說說,不用放在心上。」我自覺這是很適當、很大方的回應。有過這些對話,我更明白一個看似簡單的人生道理——尊重別人,不該跟她說太多地球的關於,不該埋怨這裡沒有白天,因為這就是屬於她的黑暗城,尊重這個人、這個地方。
張小夜的白色五人車停放在旅館前的路旁,原本在後方的迷你型汽車已經消失不見,我估計那是小天的座駕,因為兩者的出現和消失時間十分吻合。再次登上五人車,熟悉感加強了,這是第三次乘她的車,我在車內呆望外面的風景。由於光線嚴重不足,僅能看見部分景象,假如沒有汽車大燈的照射,視野將顯得更為狹窄。
現在是午間十二點半,身處地球的話,我應該正在為午餐的選擇而煩惱。每天吃著幾乎相同的食物,每一家餐廳都曾經光顧,沉悶得不能更沉悶,飲品的選擇也不多,冰咖啡、冰檸檬水、熱茶,進行著一天接一天的輪換,把這些事情想起來、串聯起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很喜歡在地球的生活。白天的陽光照耀著人們,但活在城市裡的我們一直受到束縛,若問人們活得快樂與否,有些人會搖頭說不,有些人會支支吾吾,有些人索性轉身就走。渴望快樂,卻不見得快樂,也不懂得面對自己的不快樂。
黑暗城包含著神秘和未知的元素,代表潛藏的危機,代表冒險的意味。葉琦是平行宇宙裡的我,我們互相交換了身份,待在地球的他過得很不錯吧?張小夜是平行宇宙裡的依婷,她們長得非常酷似,我卻認為她的性情較為溫和,思想也偏向成熟。至於旅館裡的小天和阿政,他們與我是新結識的朋友,回到地球後,我可能會遇上那邊的他們。命運難料,際遇也無法計算,能夠結成朋友已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張小夜突然叫道:「哎呀,要為汽車補充燃油了。」
「怎麼辦?很緊急的嗎?」我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以為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前方的路旁會有加油站,你會不會介意一陣子的耽誤?」張小夜卻表現鎮定。
我隨便猜說:「沒所謂,反正加油要用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十分鐘。」
張小夜悄聲說:「謝謝你。」單是根據說話語氣和神情,我已經分不清這是否一句客套話。
車子在幾分鐘後到達加油站,她果然是正確的。
由於沒有其他車輛進出,張小夜將車子駛至加油站的盡頭。態度友善的中年職員跟她聊過幾句,我沒有認真把話聽進去,卻倒是注意到別的八卦,就是職員的姓名——「劉細妹」。這個名字雖然土氣十足,卻彷彿訴說著舊年代、舊故事。
職員即將為車子補充燃油,張小夜必須關掉汽車的引擎稍作等待,冷氣系統也會停止運作。我們調低車窗,車內溫度沒有一下子上升,車內車外的溫差其實不大,使我有點喜歡上不見白天的環境,涼快的天氣使身體舒服、心情暢快。
一會兒過後,職員把信用卡交還張小夜,又為她送來一袋東西,馬上引起我的關注。不清不楚的狀況最能挑動好奇心,我立即向張小夜詢問,她的回應是將那袋東西放進我的手裡,答案隨即浮現,原來是一堆紙包飲品。毫無疑問,純粹用手提著的話會覺得非常沉重。
張小夜提醒說:「口渴的話,自己拿來喝好了。這些飲品都是用優惠價購買的,但要記住一件事,千萬不要喝未經冷藏的豆奶。」
我感到困惑:「有關係嗎?」
「會使口渴的感覺加劇。」這種話出自她的嘴裡好像不太搭調,太閒話家常。
我隨口說:「似乎果汁會是一個較為適合的選擇。」
「我比較喜歡提子汁。」張小夜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喜好。
「什麼都可以,沒有食物和飲品是我特別喜歡或討厭的。」這是一番沒有個性的說話,代表著沒什麼特色的鄧家豪。
最後,我選擇了芒果汁,只因酸酸甜甜的味道有助提神,在餘下的車程裡,我沒有像先前般不小心睡著。我們談及一些話題,都是無聊的、像白說的,不再關心和探討兩個世界的差異,故意忽略過去,免得使對方不高興。
餘下的車程剛好是全程的一半,張小夜讓車速維持在每小時四十公里,這表示她心裡沒有特別的著急和憂慮。暢通無阻的廣闊道路使駕駛變得輕鬆,從離開加油站到停車剛好就是十五分鐘。
抵達目的地,環境沒有想象般黑暗,道路兩旁建有一些住宅大廈,地面開設了一些酒吧,乍看之下,我已經數算到六家酒吧。那些亮起的霓虹招牌五光十色,客人川流不息,好不熱鬧。還有一些餐廳,分別是西式和中式,特別是很多人都喜歡的火鍋店,窩在裡面的客人特別多。再探看前方,也有一家忙碌的便利店。車子在馬路繞了一個圈,最後駛進一個位於住宅大廈底層的停車場,必定是她認為把車子停在這裡比街上安全。
住宅大廈?
我自作聰明:「葉琦正是住在這座大廈嗎?」
「不是,那座大廈就在附近,待會便會知道。」披上假髮後,張小夜的個性也好像有所改變,或許假髮就是用作壓抑自己的情緒。她冷靜漠然,很難說這是好是壞。
「這裡有很多酒吧和餐廳呢,五光十色,感覺比旅館那邊漂亮得多、熱鬧得多。」我像個幼稚好奇的小男孩,來到了感覺新鮮的地方,又像個糊塗的觀光客,來到了感覺陌生的異地。
「對,這裡是著名的酒吧區,十分熱鬧。不過同樣是龍蛇混雜,經常有醉酒鬼搗亂生事,要注意提防。」張小夜當然熟悉這一帶,這裡是葉琦的老家所在,她時有到訪實屬正常。
葉琦的老家的確跟這個停車場非常接近,就在停車場入口的對面。那是一座孤獨的住宅大廈,孤獨的意思是它並不屬於任何大型屋苑,而是真正獨立的一座樓。跟隨張小夜走到對面,路旁都停滿了車,這似乎是她選擇停車場的真正原因。馬路不算寬闊,而且停滿了車,情況顯得更為惡劣,要找一個空間把白色五人車塞進去並不是很實際。
來到大門前,張小夜立即輸入保安密碼,我雖然使用著葉琦的身體,但不可能知道進入大廈的密碼,想了想,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站在張小夜背後,偷偷記下了密碼按鍵的次序,密碼是「8683」,假如奧治在場,他又會想到那些關於3和8的元素了。
大廈管理員不在,這代表我不用假裝葉琦跟他寒暄一番。這裡是葉琦的老家,意思是他已經在這裡居住多年,大廈、管理員、鄰居、一事一物都與他息息相關。對我來說,這一切皆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人是張小夜,那個披著假髮的孤獨女生。
實際上,披著的可能是用來偽裝堅強的面具。
「葉琦住在那一層?」
「十三樓A室。」
走廊旁邊設有一列信箱櫃子,我自然的走到冷冰冰的金屬櫃子前,很容易就找到了十三樓A室。透過小窗口查看一遍,發現裡面沒有信件,手指摸到的是一堆灰塵,信箱櫃子似乎早就被人們荒廢,形同虛設。換一個想法,信箱代表了舊歲月、舊印象,偶爾的看它一眼,再憶起從前。
「走吧,裡面不會有信的。」張小夜說得斬釘截鐵。
「這麼肯定?」
「信箱只是大廈的裝飾品,黑暗城的書信來往早就電子化了,我們都用電子郵件作為替代;交易買賣同樣被電子化,我們多用信用卡和交通卡來付錢,鈔票仍然流通,不過使用的機會不多,而硬幣則是老古董來的。」聽張小夜這樣一說,黑暗城好像比地球先走一步。在地球那邊,電子貨幣仍然處於推行階段,暫時未能完全取代實體貨幣,距離普及之日還很遙遠。縱使如此,葉琦卻在旅館留下了一部舊型號手機,看來那傢伙很長情和念舊。
「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能夠如此肯定。」
「走吧。」她爽快把話題結束。
經過管理員的崗位,再走一段路,拐個彎便來到升降機的外門前。升降機停留在八樓,張小夜按下圓形按鈕把它召回,半分鐘未及,內外門同時打開,沒有住客從裡面走出來,害我白期待一場。
我發現升降機內部的空間有限,估計只足夠容下六至七個人乘坐。觀察內部按鈕,這座大廈共有二十二層,住客不會太多,用這種小型升降機也不會為人們帶來太大的不便。
張小夜故意不按樓層,抿著嘴,用著蠱惑的眼神看著我,使我一下子腼腆起來。猶豫的我按下了屬於十三樓的按鈕,她才給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回到老家,這種事當然由葉琦本人來負責。」
我搖頭否認:「我又不是他。」
「但整個身體都是葉琦的。」
我裝作委屈:「意義不同呢,我是我,他是他,不能混為一談。」
「哈哈,不用在意,不要動怒,我只是懶得去按。」說得牽強,是誰都看得出來的牽強,她未免太小看我了。
假如這是一個真正的笑話,我沒有發笑的理由,因為根本不好笑。我猜張小夜的內心存在著一陣陣的矛盾,她必須作出抉擇,不能老是徘徊於尋找或放棄之間。葉琦離家出走,她飽受困擾,於是故意借笑話來掩飾內心的焦慮。
拘謹的人未有坦白,我卻了然於胸,看得透徹。
升降機快要到達十三樓,總共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我們將會回到葉琦的老家,順利的話,分屬兩個世界的我們會再次交換過來。這是一個神奇、精彩、使人讚嘆的遊戲,素不相識的葉琦和鄧家豪,兩個人的命運已經連繫起來。
快要告別這個不可思議的旅程,心裡有些不捨得,但路還是要走下去,人還是要回到那個家裡。
2014年6月4日 星期三
《迥空》 第四章:裝置
《迥空》
第四章:裝置
暗示
「討厭的霍啟迪,你怎麼可能一直待我這麼好?」
「哈路啊,是為了我們的生意,你忘了嗎?那幾個人已經離我而去了,只有你願意留下來,只有你相信我的營商理念,敢相信我是認真的,就這麼簡單。」
「唉,我的未來會使你失望的。」
「嗄?現在比過去重要,現在也比未來重要,我是這樣認為的。」
「假如,只是假如,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失去了未來,卻只剩下現在,會有什麼感覺?你不用回答我,靜下來想一想就可以了。」
這是兩個男人的對話,地點是有點吵的拉麵店,就他們兩個人,表面上不寂寞。
撲朔迷離的殉情事件結束了一段時間,方的情緒已然平服,在霍的協助下,他再次過著單身生活,在人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如常地工作,甚至比以往更為賣力。同事們紛紛揣測他是為了報答霍的恩惠,所以奮發圖強,也相信大老闆願意給搭檔無限個機會。
妻子自殺對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即使是經常慰問他近況的霍,也無法進入他的心理,因為霍失去的僅僅是對愛情的憧憬,一般而言,缺乏愛情的人依然可以活下去。
「人類出生那刻也不懂愛情,不是嗎?」霍這樣想。
至於方,就像他的一席話,他向朋友暗示自己不單失去了伴侶,還有一整個未來,霍困惑不已,除了死亡還有什麼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未來呢?
套子
這天,在近日勤奮積極的男人突然告假,同事們大感意外,他不是病倒,也不是心理出了狀況,他下定決心去拜會一個人,以確認一個跟自己有關而且非常重要的真相。
跟那天一樣的車站,人流稀少,跟那天差不多的天氣,天朗氣清,溫度是攝氏30度,時間也是差不多,他不為意的複製著那一天。他再次走過大街小巷,不刻意的注意到社區變化,面孔沒變,狗兒和貓兒卻好像不同了,牠們的生命周期比人類短一些,卻簡單一些。
沒錯,男人再次回到那座看起來像危樓、不太起眼的唐樓。
男人腳步頻密,他急於確認真相,矛盾的是結果怎樣也好,他想到的兩種可能性都是壞透的,都是不能挽回的悲劇收場。那天他在三樓向右走,今天向左走,要見的人不再是成了忘魂的子螢,而是另一個跟她以姐妹相稱的妓女。
「你好,我是打過電話來的唐先生。長話短說,我今天來是為了你的朋友子螢,我會付足錢的,不用擔心我會浪費你的時間。」男人態度誠懇。
「別這樣客氣,子螢是我的好妹妹,你要知道什麼,只管問就可以了。至於錢那方面,我是不會拒絕的,呵呵……」
「這樣很好,我爽快一點,她是怎樣死的?」男人說得乾脆。
「是車禍,她被車撞死,你知道嗎?」聽後,他輕輕點頭,用狐疑的眼神示意妓女說下去。
「那不是意外,你知道嗎?」他再次點頭,這次見面的目的是確認已知的消息是否屬實,包括那場人為的車禍,包括子螢的死亡原因,一一都是透過岳父得知的。
男人肯定的道:「說得詳細一點,是誰要她的命?我要聽真說話。」
「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老規矩,只要發現某個人身上有病毒,他們就要她人間蒸發,沒有商量的餘地。」聽後,男人即沉默下來,他用力壓抑著真正的情緒。
「啊,我想起來了,你當時也是她的客人呢,那時候有戴保險套嗎?」妓女瞪眼問道。
男人微笑:「傻瓜,當然有啦,我玩得很小心的。其實這一次我是為朋友而來,因為他有一次玩瘋了,忘記戴套子,所以很害怕出事。後來經我再三勸告,他終於願意去做病毒測試了。」
「那麼……你有沒有去做?」
「有啊,雖然每次都戴套子,不過我習慣定期去做測試,求個心安理得嘛。」男人編了小故事,以取得對方的信任。
妓女向男人交代所知的一切,她不作保留,她笑瞇瞇的凝視他的眼睛,她喜歡他的眼形,喜歡他氣勢有點弱的眼神,閃爍的、無精打采的,看到的時候心裡很舒服。
不知不覺的,妓女相信了眼前的嫖客。
「唐先生,我們談了這麼久,怎麼你不問我的名字啊?」
「不好意思,你可以告訴我,但我有一種很罕有的病,記憶力出了問題,特別是剛認識的人,我老是記不住他們的名字,真的不好意思啊。」男人露出為難的表情。
「哦,不要緊,我告訴你,我叫渺渺,渺小的渺,渺茫的渺,希望你記住我的名字。」
「謝謝你,我儘量。」
跟眼前充滿神秘感的男人相處了三十分鐘,妓女為他著迷,喜歡他的深沉憂鬱,喜歡他的溫文爾雅,有一種其他客人身上找不到的氣質。
男人付了一個小時的錢,她卻讓他逗留了兩個小時,也許是受到小房間的氣氛所影響。這裡有過無數的短暫關係,男人憶起子螢的體溫,懷念跟她有過的纏綿,零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徹底控制了他的意志。素不相識的男女已經難以自控,展開瘋狂的性愛。出現了多次的懷疑再次浮現,他不期然在想,原來每個女人的玉背都是一樣的觸感,這個女人也不例外,她供應的觸感著實跟已死的子螢相差無幾。
「對男人來說,女人的存在真的很重要嗎?」他一邊撫摸妓女背部的皮膚,一邊思想這個沒有絕對答案的問題。
長期的禁慾造成了強烈的反噬作用,男人決定放手,讓魔鬼為所欲為,他清楚對與錯,明白道理和原則,但從某時候開始不斷的自我壓抑快要使他窒息而死。
「唐先生,想不戴套子嗎?」
聽後,男人猛然清醒過來,他喊停了激烈的愛撫,然後故作鎮定的說:「要啊,快給我弄好。」
妓女立即照辦,那一刻她真的不了解男人是用上自己的方法拯救了她的輕率。男人思緒混亂,戴上保險套後,他毫無保留的讓身體得到滿足,慾望已然成為了真正的主人,他無力阻止。
兩小時的相聚結束,女的有點不捨得,男的懷著心事離開;女的希望他在不久後再來,即使是一次也好,男的暗暗立誓永遠都不能再來,即使是一次也是該死的,要徹底遠離這圈子的是與非,但子螢留給他的竟是一份纏繞一輩子的禮物。
洗淨身體後,男人把衣服整理妥當,此刻他開始懂得恤衫西褲的存在意義,穿起來整齊又貼身,可以看成不甘心的捆綁,可以看成剛剛好的約束,所謂自由,原來不是讓自己高興就可以。
男人清清楚楚的跟自己說一遍:「方以翔,你永遠不能再來這種鬼地方,你已經害死了阿魚,不能再連累其他人啊!」
獨自乘車,孤身走著回家的路,他心裡的奢望是回到一切的當初,設法阻止那個衝動魯莽的自己,悲哀的是那個女人已經不在了,殘酷的是這永遠是一個奢望。
希臘
六個月後,姓霍的男人注意到老朋友的異樣,他竟然一直跟一家外國公司接觸,洽談已達幾個月之久,突然主動替公司尋找新商機,這顯然不像老朋友平日的保守作風,這種不尋常的舉動當然引起男人的關注。
那個秘密項目叫Kanenas,男人對此全無頭緒,甚至不知道Kanenas是那一個國家的文字,如果要知道答案,大可直接找方問個明白,但方一直隻字不提,男人估計背後必定另有內情。他決定花幾個晚上躲在辦公室翻查關於Kanenas的資料,他始終是公司的話事人,可以隨時取得電腦裡的任何檔案。
看完所有相關的檔案,男人開始明白事情的大概。在商言商,他相信替那家外國公司銷售Kanenas絕對能夠賺錢,要是成功取得代理權,會是個難得的商機:另一方面,他對老朋友的動機有所懷疑,這次洽商是為了公司抑或自己,答案只有老朋友心裡知道。
那夜,他是最晚離開辦公室的人,他躲到車子裡,向唯一的對象傾訴。
「思蕊啊,是不是每個人都藏住一個秘密呢?」
「霍先生,不好意思,我找不到相關的資料。」
「那麼……你有沒有藏住任何秘密?」
男人不動聲息,讓方繼續引進Kanenas的同時,他親自乘飛機到希臘,到那家公司的所在地查個究竟,他要率先嘗試Kanenas,而且不打算知會任何人。
「尼古拉先生,我看過這東西的計劃書,真的很有趣,難怪方先生打算跟你們合作。」
兩人初次見面,首先互相握手表示尊重。克里斯.尼古拉是計劃的負責人,也是主要聯絡人,他喜歡別人喚他克里斯,特別是替他辦事的下屬,感覺好像親切一點。
「霍先生,很高興可以跟你見面,叫我克里斯可以了……假如貴公司願意引進我們的產品,你們的城市將成為Kanenas全球的第一個銷售點,我可以保證它的銷量必定遠遠超出你們的估計,能夠為你們公司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克里斯信心十足,他視Kanenas為自己的兒子,要讓計劃得到巨大的成功。
男人乾笑兩聲,再道:「嘿嘿,你說的沒錯,賺錢固然很重要,但我也想親自試用一下Kanenas。此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讓方先生知道,可以答應我嗎?」
「當然可以,但你要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克里斯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這是那傢伙第一次主動尋找合作的機會,在情感上我打算讓他自由發揮,不會作出任何干預;不過,在商言商,我必須保障公司的利益,我會暗中監察整個計劃的進展,在必要時出手幫他一把。」男人隱瞞了最主要的理由。
克里斯爽快答應:「好的,你今天好好休息,我為你安排在明天午後進行體驗。」
隻身來到異地,沒有思蕊相伴,男人抵受不住孤單的煎熬,透過電召服務找來當地的年輕妓女陪睡,為了第二天的體驗,他決定保留體力,沒有做愛的打算。一整夜,他摟著陌生女人熟睡,純粹讓陌生的睡床有點不屬於自己的溫暖,他跟無數女人睡過,但始終比不上那個沒有跟他睡過一次的杜思蕊,從來沒有得到的東西顯得格外珍貴,他牽過她的手,吻過她的臉,在無知的年代有過很多難忘的經歷,就是沒有越過那條界線,沒有佔有她的身體。
他想她,每天每夜。
體驗
第二天午後,關於Kanenas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男人見過不少大場面,那台面積跟特大號睡床沒兩樣的機器沒有嚇倒他,聽過控制員的解說,男人把自己的要求詳細的說了一遍,為了老朋友,他馬上要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的冒險。
男人按照指示躺下,Ice Cream有點像治療癌症的電療機器,沒錯,機器的名字是Ice Cream,克里斯把整個計劃命名為Kanenas,靈感是來自當地的電影作品。男人會在幾分鐘後失去意識,然後進入一個稍為不同的世界,研發部稱之為「失序時空」,其實叫什麼名字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一旦身處那個世界,他將忘記Ice Cream和Kanenas,還有克里斯。
這是美好的一天,天氣好得沒話說,心情隨著天氣變好,側睡於床上的他作了決定,讓自己放假,暫時離開單調的辦公室生活,他相信老朋友擁有足夠的能力把公司事務處理得妥妥當當,愉快的婚姻可以使一個男人在工作上無往而不利,他覺得老朋友跟他的妻子就是天作之合,羨煞旁人。
男人天生一張討人喜愛的俊臉,從小到大都受到女生歡迎,但他對愛情的態度十分認真,直到去年才交上第一個女朋友,她的名字是思蕊,雖然不是天姿國色,但給人一種親切、爽朗的感覺,是個很容易相處的女生。
思蕊的個性使男人著迷,他計劃在三年後向她求婚,然後生下一仔一女,組織屬於他們的美好家庭。
男人發個短訊:「今天不回辦公室了,讓方以翔去忙工作,我約你去拍拖好嗎?」
她的回覆是:「好啊,今天由我來駕車,你可以放鬆、放鬆。」
這是思蕊獨有的溫柔,儘管男人每天駕車上班,本性還是討厭駕駛,他一直期待智能駕駛系統能夠開放給公眾使用,然後他會買下夢寐以求的名車,讓車子自動行駛,自己會躲在車內做別的事情。
這天就是不一樣,體貼的思蕊負責駕車,男人感到格外高興。這是個難得閒著的星期三早上,兩人先到西餐廳吃早餐,吃的是分量十足的All Day Breakfast,意思是全日供應的早餐,食物相當豐富,包括煙肉、薯餅、炒蛋、茄汁豆、沙拉、鬆餅等,由於分量驚人,他們只點了一份早餐,兩個人一起分享。
旁人看著他們也覺得十分合襯,彷彿有著聊不完的話題,有著幾輩子修來的默契,如此甜蜜的相處真個教人羨慕,認識他們的人都笑稱他們是「夢幻情侶」。
對於今天的行程,兩人沒有計劃,做任何事都是隨心和即興,沒有想過接下來要做什麼。男人突然有了主意,他們立即離開西餐廳,往遠離城市的主題公園出發,度過今天餘下的時間。男人要思蕊一起玩機動遊戲,一起跟可愛的卡通人物合照,一起看晚上的煙花表演,他要盡興而歸,思蕊沒所謂,兩個人一起到什麼地方都沒問題,心情愉快就可以了。
從午間抵達公園開始,他們到晚上十點鐘待煙花表演結束才離開,不過他們的拍拖沒有隨之結束,思蕊繼續駕車,下一個目的地是一家座位舒服的電影院,他們要欣賞一齣片長三小時的電影。男人很喜歡那裡的爆米花,稱許那是全城最美味的爆米花,吃不到會覺得很可惜。在看戲的時間裡,男人一直牽著思蕊的手,在特別冰凍的冷氣吹打下,男人為她供應著絲絲暖意,使她甜在心頭。
他們直到午夜兩點多才離開,這次思蕊有了特別主意,他們到便利店買了一些零食和飲料,再駕車到沙灘等待日出的到來,這勾起了他們初次約會的記憶,那一夜思蕊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男人初時覺得她很瘋狂,卻漸漸愛上了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個性。
這夜兩人作耐心的等待,在沙灘上擁在一起取暖,有時候玩一下卡片遊戲,他們更發現在日出到來前,美麗的晨曦、炫麗的霞光、七彩的雲朵也相當漂亮,使人驚豔不已。在旭日初升的美妙時刻,男人沒有拿出照相機來記錄,他擁著身旁的戀人,給了她蜻蜓點水的溫柔一吻。
經歷了又完整又甜蜜的一天,躺在Ice Cream裡的男人清醒過來,雙眼泛起不捨的淚光,存在於失序時空的短髮女生思蕊在短短一天裡進駐他的心房,是他始料未及的。
負責人克里斯扶起男人說:「霍先生,相信你已經對我們的計劃有了很深入的了解。」
男人用手輕揉雙眼,搖頭說:「明白了,這是一個可以使人類變成瘋子的計劃。」
「換個角度看,Kanenas同樣可以使瘋子變回人類啊。」克里斯作了一個很刻意的微笑,面對將來的合作伙伴,他還是一副自信的樣子,關於人類跟瘋子的故事,他真的提不起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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