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
《凌盜》改 故事簡介: 「諷刺的是,異人必須依從條約,我們吃記憶、他們吃人體,這些行為都屬於條約的認可範圍。」 這是個充滿奇幻味道的故事,有著光明與黑暗兩方勢力,分別是凌盜者和吃屍族。兩方在表面上對立,在本質上,卻是同屬一族的異人,在對抗的同時,追求長久的平衡。...
-
電影《Inception》給我的感覺,好像不及《Shutter Island》帶來的震撼。 故事的某些設定很相似,例如主角Cobb的太太在故事展開之前已經是個死人,但又會偶爾出現並試驗一下Cobb的心理狀況。Cobb喜歡大叫大嚷,表現得時而冷靜,時而衝動。 整齣電影的說服...
-
《3N8》 第三十四章:命運 幾秒鐘後,世界翻天覆地,一眨眼,眼前一黑,沒有留下痕跡的覆蓋著我們的咖啡室,徹底的黑暗維持不到兩秒鐘便結束。老實說,我不懼怕黑暗,甚至對它有著輕微的好感,我也敢於面對馬政,直至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做出傷害我的行為,根據我的猜測,他會留住我的性命...
2014年9月13日 星期六
《迥空》 第六章:任務
《迥空》
第六章:任務
耳機
男人喝著一杯冰咖啡,這夜突然而來的寒冷適合喝熱飲多一點,他卻故意選擇冰凍的,他一邊喝一邊冷冷的觀察坐位上的一些客人,用手托著臉頰,誰都看不穿他的心事。淡淡的黃燈是咖啡室的魅力所在,一片泛黃照出了空氣中飄浮的塵埃,有如一個個呼出來的煙圈。在光影之下,有人在忙,有人在發呆,有人在看書,有人在等待。
至於男人,他也在等待。
耳機內放著迷人的電影配樂,主題音樂伴著男女主角的邂逅重複出現,誘人的華爾茲和弦樂的處理,使人失控似的回味著電影中優雅浪漫的氛圍。使男人迷上的是一齣放映於2000年的香港電影,他總幻想自己跟前妻是男女主角的化身,這樣想的話會浪漫一點、快樂一點、夢幻一點。
說穿了,活生生的真實與虛浮的電影從來是兩個絕然不同的世界,他們跟電影人物的共同點並不多,不管外型、性格、行事作風也大相徑庭,可以相提並論的大概是悲劇般的收場、帶著遺憾的無疾而終。
無論如何,一直聽著電影配樂,他就一直思念她,單方面的追憶是一道沒句點的迴廊。
有巧合的一次,有一家熟悉的小酒吧,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跟他結為朋友,而且是十八年沒見的老朋友,這真個教人嘖嘖稱奇。沒錯,兩人才是初見,卻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這個人的出現甚至取代了另一人的地位,男人對他信任有加。
源於一場賭局、一次條件性的交易,男人故意去找前妻見面,如少年所言,他們近在咫尺,前妻也無法認出男人。直到如今,男人仍然想不出一個適合的解釋,少年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在逃避跟懦弱的意識影響下,男人放棄了追尋,不嘗是件好事。
晚上九點鐘,男人要等的人到來,他魁梧奇偉,外型粗獷,表情卻是矛盾的寬容,根據身型來推測他的職業,一般人也會猜他是個摔角手。見中年人緩緩步近,男人除下耳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看著他,純粹是雙眼的專注,另一面卻是思緒的游離,他仍然沉醉於電影配樂當中,就像他恢復單身後的這段日子,一直遊走於清醒與沉溺的邊緣,新生命似乎不如預期。
中年人直接來到男人身旁,出人意表的摑了他一記耳光,男人清醒過來,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你好,Big Boss。」他沒被惹怒。
「小伙子,你還在聽那該死的電影配樂嗎?」
男人故作輕鬆,搖頭說:「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那些歌很好聽。」
「無論如何,這不是我跟你見面的重點,快人快語,你可知道三天後是什麼日子?」聽後,男人立即查看手機,他連今天的日子也不清楚,何況是三天之後。
男人表情困惑:「知道了,是2月14日,有特別嗎?」
中年人一手搶去連接著男人手機的耳機,然後塞進大衣的口袋裡,用無奈的語氣說:「唉,在你完成下一個任務之前,不能再聽那些歌,聽得懂我的意思嗎?」這叫沒收,男人露出尷尬的苦笑,面對態度強硬的中年人,這壓根兒不是一道選擇題,那人認定了的東西總是無法扭轉,男人早就習慣這些無奈。
散步
雖然失去了耳機,男人卻依稀記得那些音樂,在腦海裡奏個不停。
跟中年人分別後,他一個人到了郊外散步,這時候戶外溫度約為攝氏5度,是冬季中最寒冷的一天,除非需要外出工作,否則躲在家裡睡覺是較為明智。
冷風吹得呼呼作響,沿途沒有碰到誰,即使有,男人也不會注意到誰。他斷斷續續的哼唱,中年人搶到手的是耳機,而不是那顆搖擺的心,他記住了一些旋律,不自覺的將自己淹沒。其實男人大可用上法力抵抗寒冷,他沒有這樣做,他迫使自己去回想某一次散步的情景。
那夜,攝氏16度,不及這夜寒冷,不及這夜憂傷,沿途有人跑步,有人拉著小狗散步,那是不孤單的一個夜,一片熱鬧的氣氛,人們聊天的聲音確實有點吵耳。
走近海邊,她提起那齣電影,開始說個不停:「嗄?真的沒看過?不會吧?你一定要找影碟來看,這幾乎是我最欣賞的電影,特別是裡面的歌曲和配樂,真的、真的很動聽,配合得很完美……」
男人不以為意,點點頭敷衍了她,他心想:「不就是一部電影嘛。」
她拉著他的手,化作活潑的貓兒,嘗試融化他那沉重的心情,在背後的他看不見她在前方綻放的微笑,他苦苦思量,要下一個跟工作有關的重要決定。姓霍的友人準備創業,邀請男人一起到新環境奮鬥,為難之處是要他放棄目前頗感滿意的工作,薪水不高不低,工時不長不短,可以長期躲在辦公室工作,甚至有多餘的時間構思小說;假如進到新公司,初期的忙碌是免不了的,大量的應酬將成為工作一部分,在保守與冒險之間,他有太多顧慮。
她突然停步,回身看著他,微笑說:「傻瓜,還在擔心什麼?跟霍啟迪一起工作,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創業機會。」
第二天男人下定決心跟隨朋友創業,後來就是個他們幾個人奮發向上的勵志故事,要不是工作跟生活太忙,身為作家的男人早就把他們的珍貴經歷寫成小說。
繼續的走,她哼唱出一段段陌生的旋律,男人不曉得那就是電影的配樂,氣氛隨著歌聲變得輕鬆,悠悠的、漫不經心的,是她鍾情的爵士樂。幸好有她,要不然,從小到大熱愛搖滾樂的他根本不會接觸爵士樂。
馬尾動感的搖擺著,她又作了一次沒預告的回身,她問得閃爍:「大作家方以翔,知道我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你的?」男人陷入思索,來不及反應,她已經禁不住要說出答案。
「是你主動放棄小說比賽首名的時候,你的堅持和情操真的使人著迷。你知道嗎?在那一年,你是我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很多女生也在談論你呢。」
「因為有你,所以我才繼續下去……記得我在第一個情人節為你寫的短篇故事嗎?」男人情深款款,凝視著她的雙眼,目光集中在整個畫面的中央,旁邊的、不重要的就由它變模糊。
「記得,你要我出題,讓你去寫一個很夢幻的故事,我一邊看一邊想『怎麼這個人這麼能寫,好像什麼類型的故事都可以寫出來』,看完之後,我知道我會對你死心塌地,一定會的。」用力的幾句交代了她對男人的仰慕多年沒變。
男人似笑非笑的說:「也許、也許。」就像配樂中第一首歌的名字。
穿梭於現在與過去,獨自走了三十分鐘,男人始終不願意使用法力,讓冷風一層一層的侵蝕,他始終知道外面的溫度不算什麼,怎樣也比不上內心的冰凍,記憶中的溫存使他繼續盲目的走,從疏落的街道走到無人的郊外,呆坐在一列長椅上看著無盡的海,他還在哼唱,她的記憶流失得徹徹底底,不變的電影成為兩人剩下來的聯繫,男人相信她依然喜歡那齣精彩而華麗的電影。
沒多久,男人從恍若無聲的海邊回到市中心,有趣的是,因為這是冬季之中最冷的一夜,購物中心裡的人也不多,不會有人去理會他的歌聲,他放肆的、高聲的歌唱,就像從便利店裡買到的啤酒一樣,全部用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在最寒冷的夜裡,男人醉倒街頭,他沒去小酒吧跟少年見面,沒到辦公室拼命工作,沒考慮聽起來有些詭異的13.5樓。離婚後,他比往日更沉溺杯中物,他的想法沒錯,醉了之後就睡,明天又是新的開始。
見面
「祂要我去救人,在情人節當晚,在接近午夜的時分,在一雙情人之中救一個人,也代表放棄一個人……哈哈,世事真的沒有完美,他們不能一起活下來。」男人進到酒吧裡,這是2月13日午夜,時間踏入了情人節的當天,他跟陰影裡的那人說話。
「方以翔先生,他們邀請你加入組織,壓抑體內的病毒,不過病毒並不能被清除,這就是你現在體會到的不完美。」
「不是不完美,是不實在。」這夜他喝汽水,在進行任務前的一天,他不喝酒,免得帶來壞影響。
「祝你成功。」那人沒把所知的告訴男人,他替自己點了一杯白酒,迅速向調酒師唸出酒名,男人捕捉不到那瞬間,其他人同樣抓不住,那半秒鐘彷彿就是那人跟調酒師之間的交流。
男人安靜的喝汽水,雖然不協調,但他已經達到目的,他習慣了跟那個在全世界當中最了解自己的人見面。也許每個人都渴望遇上屬於自己的李夢基,最可靠的朋友不一定就是那人,最甜蜜的情人也不是,最敬重的長輩也不應該是,萍水相逢的、不清楚底細、表情跟情緒最平穩的人會適合一點。
「我可以跟你說個秘密嗎?」這句話重複在男人心裡浮現,始終沒有說出口,他清楚自己在那人面前是赤裸裸的,秘密是存在於外面虛偽的世界裡,平台是那個叫人際關係的遊戲,他玩得有點累。
在每個星期裡,總有幾天,男人會隻身來到酒吧跟他見個面。
是求個安心?是基於習慣?是不吐不快?
說不定是意識的引路。
荒謬
情人節當天,是西方的情人節,也是中國的元宵節,有人喜歡把這個情況當作巧合,但想清楚一點,這無疑是必然出現的結果。男人如常工作,進行了早上的例會,然後跟老朋友躲在辦公室吃午餐,再一口氣完成了幾個小時馬拉松式的會議。
既然是一年一度的情人節,這兩個單身男人也知情識趣,他們樂意當個好老闆,讓所有員工提前下班,員工們收到消息自然喜上眉梢。辦公室裡剩下男人跟老朋友,他們沒有情人,順理成章在最後時刻離開。老朋友先行駕車離開,男人覺得古怪,因為在平日霍都會載他到附近的車站乘車,這是他們的默契,既然默契被打破了,打破默契的只會是另一種默契。
男人心想:「假如,那傢伙找到對的情人,真的可喜可賀。」
晚上九點鐘,男人透過禱告得到了準確的啟示,他必須去一個地方,是市內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在38號房裡有葉先生跟張小姐,按照指示,男人必須去救那個女的。旅館的名字給他親切的感覺,他不認為自己到過或聽說過這個地方,思索了一陣子,他拉近了自己與答案的距離。
「應該是小說,是某個寂寂無聞的網絡作家提過的。」
男人向Big Boss提錢去辦事,到手的錢足夠完成三個任務,對組織來說,錢什麼都不是,花多了、給多了、浪費掉都沒所謂,他們把世事看得更遠更廣。九點多,男人到達旅館,跟當班的阿姨寒暄幾句,再租下37號房,健談的阿姨說男人長得很像她死去的兒子,所以給他打折扣,男人感到莫名其妙,靦腆笑笑轉身走向房間。
其實,男人想要進入的是38號房,他手段簡單,但談不上很聰明,他輕鬆打開窗戶,狼狽的爬到另一邊,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很愚蠢、很滑稽,著地後大笑了好一陣子才平服下來。距離執行任務還有一些時間,男人先到浴室整理頭髮,看著鏡子的反映,驟然發現自己的臉頰瘦了不少,自離婚後他都沒有仔細去看自己的臉,失去了原來的關係,更不可能去尋找另一段關係,他漸漸放棄了對外表的關注。整理妥當,包括儀容和心情,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然後喊出一聲不容易理解的「剎那空」,眨過眼他已經消失於封閉的38號房。
一男一女打開房門,他們看起來三十歲上下,臉色同樣蒼白,瘦骨嶙峋,很難相信他們不是一對,根據先前的指示,男的是葉先生,女的就是張小姐。葉先生放好房卡,兩人同坐在白床上,他表情僵硬,沒法擠出任何笑容。查看了房間的情況,他除下大衣,剩下薄薄的恤衫包裹身體,身型顯得更為瘦削;張小姐除下假髮,露出原來的短髮樣子,卻沒有一絲爽朗,他像機器人般擁著她,表情跟動作都很生硬,所作的有如例行公事,她沒發現異樣,獨個兒在陶醉,閉上雙眼享受愛撫,發出微弱的呻吟。
男人的那話兒迅速膨脹起來,女的脫剩內褲,沒亮點的身材卻令人倒胃口,他拼命似的吸吮乳頭,凌亂的節奏反映出內心的掙扎,箭在弦上,只要他願意幹到底,不作保留的她沒什麼不願意……
葉先生卻硬生生的喊停了他們的一陣荒謬、一場夢。
「怎麼了?」女的一臉震驚。
「沒心情。」男的表情漠然。
她不捨追問:「剛剛不是還好的嗎?」
他卻有點失控:「胡鬧、荒謬,不要忘記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殉情,幹嘛要做愛啊?」
「哈哈、哈哈,你是對的,我是錯的……你總是對的,我總是錯的,這就是我們……」他們展開了無休止的埋怨,拉開了製造噪音的序幕。
良久過後,張小姐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小瓶子,用抖動的手倒出幾片藍色藥丸,她沒說什麼,很乾脆的把藥吞下,並喝了一杯開水,然後把瓶子交到她的男人手上,沒多久她就昏睡過去。假如這是服藥自殺,瓶子裡面的不會是安眠藥,因為吞下幾片並不會危害性命。
葉先生呆望著瓶子自言自語:「真不曉得這傢伙是從什麼地方弄來這麼厲害的藥……」
他沒有半分猶豫,動作遲緩是由於他正享受整個結束生命的過程,他輕撫張小姐的臉,透過手指頭感受她逐漸流失的生命氣息,他拿出手機替她拍照,也拍下兩人的親密合照,最後的照片是淺淺的吻上她的額。走到自殺的最後一步,曾經消失於38號房的男人再次現身,他搶去葉先生手上的瓶子。
男人按著對方的頭頂,搶先開口說:「我來是為了阻止你們的荒謬,至於被救的人怎麼是你而不是她,我也無法作出解釋,可能是腦內的意識影響著我,使我作出有違任務的判斷。」
「是什麼一回事?你是誰?是怎樣進來的?」事出突然,葉先生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帶你去見Big Boss,答案在他那兒,跟我走。」男人拋下了不負責的一句,就這樣子,糊塗的結束了神聖的任務。
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ocoh說:「活在城市裡的人們,每天接觸大量資訊,被訊息洪流淹沒,隨波逐流。如近年流行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有些人抱著『人有我有』的心態,瘋狂升級最新的型號,造成了大量浪費。要遠離羊群,尋回自我真的不容易。」
帶領著故事前進的兩個人——來自地球的鄧家豪、住在黑暗城的已婚女子張小夜,這是一個不協調的組合。幸好,他們的故事不是一齣電影,節奏緩慢得不可思議,有如讀著一部生活化的小說,情節穿梭於兩個世界之間,卻未有濃厚的奇幻味道。家豪看到的景象都是活生生存在的,黑暗城不是幻想,它確實是地球人類未能發現的另一個世界。
來到大廈的十三樓,每一層的空間分割為三個住宅單位。張小夜的丈夫葉琦住在A室,於是他們步出升降機並往左邊走,裡面會有他們渴望得到的鋼筆墨水嗎?
我對升降機以外的世界沒有印象,不曾來過這一座大廈的十三樓,身體卻出現了不一樣的反應。它嚮往,它熟悉,它渴望回家,甚至湧現一股立即跑進A室的衝動。
心靈上,什麼都沒有,空虛的。
身體的反應訴說著一個事實:這裡是葉琦的老家。
我的心裡抱有一個疑問:「這座孤單的大廈擁有自己的名字嗎?」
離開停車場後,我一直走在張小夜背後,就算在道路上和大門前都忘了關注此事,錯失了用眼睛尋找答案的良機,但我相信機會仍在,不過方法是適時運用自己的嘴巴。
「這座大廈叫什麼名字?」我突然問道,毫無先兆。
「順景樓。」張小夜反應迅速,彷彿沒有經過思考。
我隨口說:「這個名字充滿了願景啊。」
她卻不感興趣:「這只是一個平凡的名字,為大廈起名的人大概是隨便想出來的吧。」
「誰也渴望擁有順利的前景,不是嗎?」我純粹自言自語,聲音很小,所以她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作出回應。
我們身處狹窄的走廊,裡面的每面牆都被刷上白色油漆,設於天花板的燈泡亮度十足,同樣是白色的,我聯想到外面的黑漆漆,又是一種黑與白的強烈對比。黑暗城是由兩種純色構成的世界,既簡單又複雜,這是矛盾,卻是絕對,擁有跟地球不一樣的魅力。假如我的靈魂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會不捨得回家。
沒疑問的是,我屬於原來的世界。
「你有帶門匙嗎?」我不知何故的開了口。
「哈哈,這個問題真的很爛,你以為我是誰啊?」這逗得張小夜發笑,還趁機取笑我。
我爽快回答:「葉琦的妻子,張小夜。」
「我一直擁有這裡的後備門匙,這是他的要求,他說自己是個健忘和大意的人,早晚會弄丟門匙的。」
「合情合理。」我點頭附和。
張小夜把汽車安置妥當後,曾經從後座位拿走一個黑色側肩袋,那是第一次看到揹著袋子的她。來到現在,我們站在十三樓A室的大門前,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我眼前打開袋子。袋子又薄又軟,乍看來不是十分可靠,換我的話絕對不會選擇這種袋子,寧可揹著實用厚實的大背包上路。
這就是男生與女生的分別。
張小夜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風格成熟的咖啡色鑰匙包,裡面藏著兩條鑰匙,她說其中一條屬於我們眼前的木門,另一條屬於張小夜自己的家。自葉琦性情有變後,他們已經分開居住,這對夫妻的關係看來不太正常,人們不是在婚後就必須一起居住的嗎?分開居住意味著雙方幾乎走到了離婚的一步。
我有一個無聊的想法,認為鑰匙包內的空間可以容納更多的東西,現在只放兩條鑰匙,實在有點浪費。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沒有驚人的情節發生,我們輕易進入葉琦的老家。張小夜立即開燈,她熟悉這裡的一事一物,有她在,我便安心。十三樓A室是一個平凡的家居,沒有特別的布置和裝飾,家具殘舊,面積不大不小,估計約是五百多平方呎,有一個長方形客廳,右方是一個小廚房。走過客廳會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房間,還有一個廁所,我相信這裡足夠讓三至四個人居住。
不錯的居所,僅僅是不錯。
我語氣錯愕:「還以為葉琦住在相當豪華的住宅,想不到是如此平民化的地方。」
「他雖然不是城中的億萬富豪,但擁有一筆為數不小的財富,而那筆錢是來自他的父母,即是遺產。」
我出於本能反應的搖頭說:「哈哈,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張小夜一臉好奇:「你到底怎麼了?」
我坦白說:「沒什麼,我只是對金錢沒有很大的興趣和渴望。」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貪圖錢財的人,你似乎渴望得到別的東西。」
我追問:「你可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你,不可能知道你的想法。」
「嗯,我有一個非常實際的提議,不如儘快找出那補充墨水吧。」這句話讓我們的焦點返回原來要辦的事情上。
張小夜的回應是一個力度不大的點頭動作。
尋找墨水的難度遠比我所想的容易,張小夜早就有了想法,她甚至清楚墨水的存放位置,著我不用幫忙,只需要乖乖的安坐於客廳沙發上。她獨自走進小房間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我覺得很無聊,想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於是環望客廳一遍,看到沙發、几子、電器和家具上都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葉琦似乎不會打掃地方,我猜他冷落了這個家一段不短的日子,例如小天所說的半年。葉琦常常在外面過夜,因此忽略了充滿舊日回憶的老家。
當然,他同樣忽略了張小夜的感受。
我沒有安分守己,好奇心唆使我離開沙發並打開雪櫃。看到的畫面沒有使我驚訝,眼前的不過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雪櫃,本應存放在此的冷藏食物、飲品、水果一一未有出現,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他甚少回家。
張小夜緩緩步出小房間,腳步聲很小,我差點注意不到。她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小瓶子,別無他想,這肯定是墨水瓶。我雖然不曾擁有一支鋼筆,但明白這不會是別的東西。
張小夜若無其事的說:「找到了。」語氣不含一絲興奮。
「你的效率不錯呢。」我不明白自己何以讚賞她,大概是信口開河。
「他喜歡把好多東西亂放一通,房間是混亂了一點,卻難不倒我。」張小夜說得非常輕鬆。
「這東西交你了。」我立即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鋼筆並遞給她。
「你懂得替鋼筆上墨嗎?」張小夜的問題使我為難。
我眉頭猛皺:「拜託了,我從來沒有用過這東西,真的不懂啊!」
「那由我來辦好了。」胸有成竹的張小夜說道,並同時握住鋼筆。
補充墨水的任務將由張小夜一手一腳進行,她把一系列的動作稱為「活塞上墨」,她又把一句出自別人嘴裡的話轉述一遍「不是用活塞上墨,就不算是鋼筆」。她卻輕輕搖頭表示不認同這種說法,鋼筆就是鋼筆,只要符合供墨順暢、不漏墨、以及不易損壞的原則,什麼上墨方法都是良好的方法。諷刺的是,張小夜沒有把其他上墨方法加以介紹,見識淺薄的我暫時只能夠知道活塞上墨了。
誰叫我是個不中用的門外漢,唯有望門輕嘆。
張小夜準備了一些材料,包括葉琦的鋼筆、從小房間找來的小瓶子、幾張紙巾、一張白紙,我們將在客廳的方形飯桌上進行這項重要的任務。我立時緊張萬分,她卻從容不迫的提著鋼筆,熟練地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她說作用是使活塞下降來排出內裡的空氣或殘餘的墨水,然後她弄開瓶子,將筆尖置入墨水瓶,使水位淹沒整個筆尖。這時候,她往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看著看著,我好像獲得些許領悟,猜中這個動作是為了使活塞上升並吸入墨水。我專注觀看整個過程,算是長了知識。
張小夜再做了「逆時針」的動作,讓鋼筆排出幾滴墨水,她指目的是為了平衡內外的壓力,也同時排除筆舌內多餘的墨水。看似簡單的活塞上墨其實尚未完成,她表示仍有兩個步驟。接下來,須把鋼筆倒轉,使筆尖朝上,再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將筆舌和筆尖上的剩餘墨水盡數吸回筆身;最後一步是以紙巾細心的擦拭筆尖,把沾有的墨水拭去。
「大功告成。」張小夜狀甚興奮的喊道。
「上墨真是一門學問,看似簡單容易,卻不能馬虎了事。」我立時鬆一口氣。
張小夜讓話題延伸下去:「由於經歷了用心的上墨過程,所以用鋼筆寫出來的字特別美。」
「看完整個上墨過程,我有一個懷疑,眼前的這支鋼筆真的是用來穿梭兩個世界的法寶嗎?」
張小夜只笑不語,是一個擁有更多層次的微笑,使我陷入了更深層次的苦惱和迷惘當中。
內心慌亂的我開始胡說:「抑或……這只是一支純粹用來寫字的筆?」
「假如我說瓶子裡的液體不是墨水,你會有什麼聯想?」張小夜臉上掛起甚是蠱惑的表情。
「什麼?不是墨水……我想象不了,可能性實在太多,你乾脆把答案直接告訴我吧。」我已經把混亂的思緒寫滿臉上。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內容嗎?」張小夜試圖測試我的記憶力,但事情才在不久前發生,記憶猶新。
「那部分?」我困惑。
張小夜續說:「那時候,我叫你摸摸自己的左手肘,我知道你會想起來的。」
我沉默下來,拼命回想在再見咖啡室見面時的情況。那時候,張小夜提出證據讓我明白自己使用著葉琦的身體,包括有所出入的外表和身型,還有手臂中部位置的十幾個微細針孔。我想起來了,那些花紋是抽血後遺留下來的痕跡。
難道……
我不期然作了一個舉動,隔著衣袖用觸摸的方式檢查那些針孔,答案馬上浮現,針孔確實存在。繼續想下去,針孔、鋼筆、墨水竟然有著難以想象、不能割捨的關係。
「鋼筆用的墨水是葉琦體內的血液……」我用抖動著的嘴巴吐出答案。
張小夜用著老師的口吻說:「同學,答對了。」
「唉,這感覺超級詭異。用人血來驅動鋼筆,再用它來交換身份,請你快點給我一巴掌,然後告訴我這些都是夢,這壓根兒是科幻小說的情節啊!」我的語氣夾雜著震驚和懷疑,還有免不了的無奈。
表現冷靜的張小夜說:「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不是科幻小說,騙不了誰。」她的表情彷彿在取笑我臉上的驚奇。
「哈哈,給我幾分鐘,不要打擾我。」頓時間,我哭笑不得,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解決這突如其來的思想進襲,我要鎮靜下來。
「好。」張小夜答道。
我跑進廁所,立即用力關門。希望把自己困住,留在一個孤獨的空間裡,狹窄的、無人的,廁所和感覺結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暫時性的籠子,把我和張小夜隔絕,還有黑暗城。
又用冷水洗了一次臉,水溫很冷,感覺真實,我沒辦法質疑下去。然後把自己的臉湊到牆上的半身鏡前,看到葉琦的臉,鏡子的反映確確實實的告訴我這是葉琦的面孔和身體,我沒有再次拉開衣袖,我早就承認了那些針孔的存在。這些都是真實的,我來到了地球以外的另一個世界,躲進了葉琦的身體,又躲進了他老家的廁所。
我嘗試冷靜下來,隨手拿來一條毛巾抹乾臉上的冷水,摸了摸頭頂,小平頭髮型的觸感很了不起,髮質很硬,感覺粗獷豪邁。我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不如回到地球後也把髮型修成小平頭,效果應當不錯,那模樣會像他,也像現在的自己。
時間流走了幾分鐘,我再次回到客廳,張小夜沒有閒著,正用鋼筆在預先準備的白紙上寫字,她寫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鄧家豪。
奇怪的是,除了九十九巴仙的熟悉感以外,陌生感竟然意外地佔據了一個巴仙,我根本搞不懂這感覺的由來。
「怎麼會寫下我的名字?這是必須的嗎?」我好奇問道,以為這是其中一個步驟。
張小夜瞇眼笑說:「你想多了,這純粹是你曾經訪問黑暗城的證據。我們是朋友,對嗎?」
「嗯,原來是這樣。謝謝你,感覺就像在異國旅行時留下足跡。」我恍然大悟,心裡有著隱隱的感動。要是能夠達成,她也會寄我一張名信片吧。
「假期快要結束,你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和生活了。」
張小夜道出了事實,我卻不欲說下去。回到地球,不見得會幸福快樂,我也害怕面對駕駛課和依婷,前者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後者是一個不敢面對的人物,這些都使我畏懼萬分。
「這法寶應該怎樣使用?」我再次把話題轉移到鋼筆上,這可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啊。
「葉琦曾經告訴我,鋼筆有兩個用途,一是回到過去的時光,二是將靈魂從黑暗城送進你的世界暫時生活。」幸好,她沒有提及第三個用途——寫字,要不然,我會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關注的說:「所謂回到過去的時光……我能否回到鄧家豪的過去?抑或只能夠回到葉琦的過去?」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考倒我了。」這個問題也讓我意外地看到張小夜茫茫然的表情,頃刻的猶豫表現出她的另一面。
「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唉,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利用鋼筆回到過去,也沒有到過地球生活,關於鋼筆和平行宇宙的知識都是葉琦告訴我的,但我不介意給你時間和機會作一次嘗試。」張小夜意外地說中了我的想法。
「我不否認自己心裡有著這種渴望。」我認真說道。
張小夜追問:「你打算回到那段回憶?」
「秘密。」我模仿她那故弄玄虛的手法,愈是神秘,愈是迷人。
「真有意思……我現在就把回到過去的方法告訴你。」
動也不敢動,我定睛看著她的臉,待她說下去。
她續說:「首先拼命的回想那段時光和人物,什麼都不要理會,摒除雜念,把鋼筆握在手裡,然後依照我的指示去辦……」
我必須把握這個神奇珍貴的機會回到過去,嘗試改變一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顧一切的在腦子裡挖出記憶。時間久了,記憶卻沒有消失,一幕幕片段依然清晰可見,印象深刻得不會隨著時間而褪色。
影像隨著回憶產生變化,過去和現在的畫面重疊起來,我還能依稀看見張小夜的輪廓,那頭長髮和白皙得像外國人的膚色,我總是忘不了。
「很好,你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點,來到最重要的時刻,請依照我的吩咐去辦。不要感到害怕,要勇敢一點。」張小夜再作指導。
「什……麼?」我的聲音抖動得很厲害,心裡突然冒出一股不安感。
張小夜肯定地說:「用鋼筆的筆尖刺向左眼。」
什麼?
「會很痛……」我的聲音像個傻瓜,精神狀況十分迷糊。
「要繼續嘗試、要回到過去的話,請你照辦。不要忘記這是葉琦的身體,眼睛也是葉琦的眼睛,你懂的。」這是安慰、鼓勵……抑或是誘騙我跌入另一個陷阱?
「姑且……試一次……好了。」
怎麼現實比小說還要科幻?
怎麼我要用鋼筆刺向眼睛?
誰也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我竟然相信了張小夜的說話,然後一一照辦。
眼裡看到了重疊起來的世界和銳利無比的筆尖,墨水般的血液從鋼筆湧進眼睛,濃稠稠的,逐漸淹沒視野,只剩下一片血色。
迎接我的會是一個陷阱抑或一段回憶?
2014年8月11日 星期一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見面
少年在人群中相當突出,他長得高大,身高最少是一百八十三公分,束著一頭優雅的長曲髮,五官標致,皮膚白皙,有如施上薄薄的化妝,他的俊美使人驚嘆,彷彿是個從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夢幻得有點虛浮。
值得一提的是他擁有一雙懂得說話和微笑的眼睛,單眼皮有著簡單的可愛,配合親切的笑容,誰也抵擋不住他的魅力,他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卻在每個人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少年在晚上十二點來到一家小酒吧,他獨自前來,懷著自己與另一個人的秘密前來,他的使命是守護著別人的秘密,時間長度是一輩子,是個不簡單的任務。
這是數不清的第幾個夜,少年窩在酒吧的陰暗角落,點了一杯雞尾酒,他看著造工精緻的長腳杯,卻沒嘗一口;每夜總有不少打扮冶艷的女人向他投懷送抱,他看著修長的美腿,卻沒嘗一口。度過了無數個午夜,浪費了好多杯酒,等待的人尚未出現,少年覺得沒關係,那個人早晚會出現,他不用特意去計算結果。
每天重複的等待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除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酒吧裡的常客都對這個俊美少年感到好奇,他的容貌使酒吧生色不少,更意外地提升了他們的營業額。假如少年的等待跟感情有關,他的眼神和表情決不會如此輕鬆,這個人固定地出現在酒吧,背後的原因一定不簡單。
一個長髮女生上前搭訕:「哈哈,怎麼又是你?每次都是一個人嗎?在等誰呢?」她隨即在少年身旁坐下,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繼續凝視著跟他一樣美麗的酒杯,彷彿對著一面鏡子,他提起酒杯,要在更近的距離下欣賞,依然沒有向她作出回應。幾分鐘後,女生按捺不住,一字不漏的重複剛才的說話一遍,少年才緩緩的轉身望向她,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Bonsoir。
「嗄?這不是法語嗎?你是法國人嗎?還是?」簡單的一個外語單詞使女生驚訝連連。
少年向她作了一個示意「閉嘴」的手勢,他再說:「反正你不是我要等的人,請讓我獨處。」聽後,女生識趣地離開,除了一聲「好的」,她沒有補充或提出其他疑問,也沒有透露自己那個有趣的名字,悄悄的遠離了少年。
提起酒杯,輕輕的嗅著酒香,徹底的投入、萬分的專注,他跟到這裡尋找歡樂的客人有很大分別,他顯然不屬於這個群體。
直到一夜,外面下著大雨,每個人都撐傘回家,避開雨水是城市人都懂的道理、都有的意識,他們都害怕淋雨後染病,突然向老闆告假是要了他們的命。氣氛不一樣的雨夜,有著冷清的街道,影響了不少食店的生意,酒吧也不能幸免,店內氣氛不如平日般熱鬧,酒吧依然是酒吧,少年依然是少年,雞尾酒沒有換成啤酒或汽水;外面下著大雨,名字有趣的女生早就回家休息,雨夜的不一樣是因為那個人終於現身,他將碰到十八年沒見面的朋友。
主意
男人一臉倦容,先解開恤衫的第一顆紐扣,然後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他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碰巧來到少年身旁,他甚至注意不到少年的存在。他在想事情,想得仔細專注,少年沒作聲,安靜地欣賞牆上的一幅抽象畫,有著一片暖調子的色彩,如音樂的大調一樣爽朗明快,這基本色調分布在整個畫面上,濃濃淡淡的,作畫者靈活的運用了含橘黃色的彩筆,表達出超常的想象力。
少年自語:「難怪這東西叫《作曲》,線條跟色塊的組合造成幻覺、引發聯想,使人沉醉於主旋律之中,是一首美妙的樂曲。」
男人喀喀地笑:「你年紀輕輕已經懂得欣賞藝術,十分難得。」
「Bonsoir,不是我懂藝術,而是這裡沒有一樣東西我是不懂的。」少年語氣淡然,似乎沒有自誇的意圖。另外,Bonsoir該是他最喜歡的打招呼方式,或許在標新立異。
「嗄?這裡?是指酒吧嗎?」男人懷疑問道。
「你的名字是方以翔,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我了解你的一切,甚至比你本人還要清楚透徹。」少年看起來就是十八歲的年紀,他所說的十八年大概是兩人從來沒見面的意思。
男人難以置信:「嘿,見鬼了,難道你也認識Big Boss?難道你跟我們是同一陣線?」
少年瞇眼微笑說:「我沒理由站在任何一方啊,我站在高處,遠望流水,你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微不足道……無論如何,我叫李夢基,有中國跟韓國的血統,為了完成工作,我必須留在這個城市,要不然我一定會完成環遊世界的心願,可惜。」把話說完,他仍然掛著笑容,臉上找不到可惜的痕跡。
男人心裡盤算,見少年莫測高深,他沒有急著去問最渴望知道的事情,他只是冷靜地說:「李夢基,我想問你兩件事,首先是關於環遊世界,你是個年輕人,還有很多機會去完成夢想,不是嗎?」
到此刻為止,男人還沒有想過為自己點一杯酒,彷彿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也忘了其他在場的客人、曾經在他們背後走過的年輕調酒師、電視熒幕正播映的足球比賽,顯然是少年使他進入了異常專注的狀態。
少年搖頭說:「我不能透露太多,只可以說那個機會從一開始已經不存在,不是嗎?」他再給了男人一個窩心的微笑。
男人再問:「抱歉了,你所說的都很深奧,我可能缺乏足夠的智慧去理解,我問第二件事好了,李夢基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少年笑了笑,到腦海裡尋找男人的關於,他搭住男人的背說:「在幾個身份之中,你最喜歡別人叫你作家,你本來在中學時代獲得小說比賽的首名,當時的你卻放棄了榮譽和獎金,原因是那些評審大大誤解了你的寫作心態,你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名次。意想不到的是,你的衝動決定竟然引起了媒體廣泛報導,你從此聲名大噪,踏上作家之路,不是嗎?」
男人有所懷疑:「你所說的東西都可以從網絡上找到,說服力不足,除非你知道我的秘密。」嘴裡在懷疑,內心卻暗暗期待,男人熱切渴望交上一個十八年沒見的朋友,他願意向對方分享內心的一切。
少年向他耳語:「沒錯,這種事誰都可以查出來。接下來我要說一大一小的兩件事,必能使你相信。」
男人作了個手勢示意他說下去。
「先說小事,從小學開始,所有交回學校的家長簽名都是你自己假冒的,父母和老師都沒有發現此事。」少年道出第一件事,也是男人的一個秘密,不過少年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厲害,我從來沒有把這個告訴別人,你懂得讀心術嗎?我猜你也是個使者,所以擁有一些法力。」男人猜測。
「由於意義不大,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現在我說大事,由於得到某種力量的幫助,你身上的病毒已經不能作惡,不過這不代表故事就此結束……」
男人急著說:「話說到這裡,我有理由相信李夢基是由Big Boss假扮的……唉,我的Big Boss啊,我已經拆穿你的偽裝了,不要再裝下去!」
「我不辯解,這杯酒是我替你準備的,既然我們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我知道你會樂意接受。」少年的淡定使人無話可說。
男人誤以為少年就是他所認識的Big Boss,即使他真的不是,男人也認定他擁有使者的身份,否則他決不可能知道病毒一事。
少年把酒杯推到男人那邊,男人沒考慮太多,他直接喝酒,高腳杯盛著的雞尾酒屬於長飲類型,這是少年在每個午夜替男人準備的酒,即使放上三十分鐘也不成問題。
願意嘗酒表示男人接受了少年這個朋友,他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他又說:「李夢基,我剛才沒問,其實我想知道你所說的工作是什麼一回事。」
「方以翔先生,我的工作跟你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如果沒有我,你將永遠離不開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我的存在、我的說話是給你的警惕和提醒,你要記住我所說的每句話,你可能很喜歡、很享受自己在這裡的待遇,很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裡,但每種事物都有結束的時候,包括你親身遭遇的、眼睛看到的、心靈感受的,像這杯雞尾酒,你不可能一輩子喝著同一杯酒。」即是說,少年與男人的關係是無法割捨的。
男人開玩笑地說:「所以我會點另一杯,可以是白酒,可以是啤酒,可以是牛奶……在這種地方有錢就好辦事了。我告訴你,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個被選中的使者,有一個叫Big Boss的上司,我剛完成了任務,阻止了一個打算殺人的傢伙,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阻止了犯罪,拯救了生命,從中有沒有特別的體會?」少年語氣並不關切,提問有如例行公事。
男人搖頭,肯定地道:「沒有,完全沒有!這不就是一場交易嘛,他們讓我活下去,免去病毒帶來的痛苦,然後我替他們一方辦事,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體會,比立刻死去好一點吧。」
「會去跟她見個面嗎?」
男人反問:「阿魚嗎?」
「對,你的妻子。」
男人表情難堪:「我怎可能跟她見面呢?在離婚前我們有了協議不再見面的,我幾乎毀掉她的下半生,已經沒有顏面再見她了,怎可能再見呢?」
少年正經地說:「去找她,她不會認出你的,她會把你當作陌生人,只要照我的話去辦,便會相信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
男人沉思片刻後說:「好,不過我有一個交換條件……」
少年打斷他的話:「這既然是工作的一部分,我沒所謂。」男人還沒有把條件說出來,少年已然明白他的主意。他們分別要跟一個在生命中佔著重要地位的人見面,去見個面其實不容易,男人需要莫大的勇氣,少年需要屏棄一切想法。
去見個面
三天後,少年在大清早出發,為了完成分內事,他去做一件意義不大的事。身穿休閒服的他騎著機動車,從城市北方走到南方,戴上頭盔能夠減少很多麻煩,在人類世界裡外表的重要性是驚人地高,他的俊美就是一種罪過。
經過了一個小時多的車程,他來到印象中的那地方,試著尋找印象中的那個她,少年掌握了大量數據,他心裡有數,明白這次見面完全不會對她或整個世界造成什麼改變。
他先找地方停好車子,然後順著人流進入購物中心,輾轉進到一家連鎖式快餐店,他隨便點了一個西式早餐,在取餐後安靜坐下。他沒有急著進食,而是悄悄的看著店裡的客人進出,他的腦袋可以進行實時計算,眼睛可以看到他們的行為軌跡,換句話說,他可以預知未來,按照男人的推測,少年必定是個擁有驚人法力的使者。
三十分鐘過去,少年吃了適當的分量,他示意一個店內員工替他清理檯面,留下一杯還未喝過一口的熱奶茶,奶茶放涼了,味道也相對地改變,他打算在快餐店待上一段時間,繼續呆呆的看著那個跟他關係密切的阿姨。不過對方沒有認出他,只是客氣地稱呼他「先生」。
這是少年的意料中事,屬於以大量數據作基礎的必然結果,按照精密的計算,他不應該感到失望,可是他的微笑卻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裡渴望那個阿姨突然走過來喚他一聲「夢基」。少年在快餐店逗留了兩個小時後離開,時間來到了中午時分,瞇眼遠望猛烈的太陽,長期在夜間工作的少年驚覺自己好久沒有跟陽光接觸,覆蓋著全身的溫暖是一種實在的感覺,他閉上眼享受沐浴、感受存在,日間的生機勃勃與晚間的冷冷清清是絕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世界的主宰,請轉化她的心意,讓她在下一次認出我吧!」
少年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作了不切實際的祈求,不管他在將來作過什麼,他將遭遇跟那個男人一樣的無奈,男人朝著她跑過去,前妻卻視他陌路人,他阻擋了出路,她有禮的請他讓開;少年跟她說了聲「謝謝」,阿姨卻以工作的口吻跟他說「客氣了」。
這是少年的當初,後來的他偶爾會到同一家快餐店吃早餐,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的食物,配搭的也是一杯熱奶茶。雖然等不到願望的實現,可是親切的微笑已經在他臉上重現,他等待的是阿姨口中的另一句「好好享用你的早餐」,這樣簡單得多,滿足不是耗盡自己的追求,而是適時的放手,在這個沒有例外的世界裡,他在限時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少年掛著微笑,向辛勤工作的她說一聲Bonjour,她一臉困惑,然後以淺淺的微笑來回應。
2014年7月16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十四章:舊日痕跡
《總是夜》
第十四章:舊日痕跡
ocoh說:「不諱言,這裡真是一個暢所欲言的好地方。近年出現了一個現象,有些電子產品均採用了鋼琴面(或稱光面)作為表面。我覺得很討厭,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弄到刮痕,看到的話會耿耿於懷,唉!」
腦內奏起不知道名字的英語歌曲,女生的嗓音散發著無比魅力,有著美好自然的轉音和真情流露的腔口,我為之動容。沒有聽過此歌,在睡夢中聽不清楚所有的歌詞,但有一句經常重複而且清晰——「I hate you but I love you」,意思簡明,又愛又恨,愛的部分佔著更大的比重,很在乎一個人才會出現這種狀況。無論嘴裡如何討厭他,她還是難捨難離,這是愛情呈現的其中一面。
張小夜,她也陷入差不多的狀況了吧?
不曾聽過此歌。我暫時住在葉琦的身體裡,使我想起時有聽說的寄居蟹。牠們寄居於死亡軟體動物的外殼中,以保護自身柔軟的腹部,故此得名。剛才說的英語歌曲,或許葉琦聽過,或許是記憶殘留在身體之內,是故意也好,是不經意也好,我感謝葉琦讓我在睡夢中聽到一首悅耳的歌曲。
我著實喜歡那懶洋洋的女聲。
這個外殼總是睡不夠,常常使我感到全身乏力。假如我是張小夜,一定會盡力勸說葉琦好好的改善身體狀況,長期駕馭如此糟糕的身體會使心情惡劣,幸好這個情況不會持續很久,我們早晚會說聲再見。另外,我相信葉琦的心理狀況是跟身體無關,他另有自己的故事,一些不愉快的過去和遭遇,使他不得不選擇相信自己而離開張小夜。
來到異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我仍然未能完全習慣二十四小時制。對時間沒有概念的我醒過來,頭部離開枕頭,第一時間抱著被子坐直,不期然作了一個伸懶腰的動作。活動一下雙手,放鬆緊繃的肌肉,頓時感到清醒舒適。摸一摸被子,我才發現自己佔用著整張被子,再摸一摸睡床,沒有任何發現,沒有與別人同床的跡象,那個張小夜究竟到了那裡去?
房間的某處傳來了一個問句:「醒來了?」這聲音屬於張小夜,的確是她,也沒有別的可能性。
我反問:「你早就起床了嗎?」
「哦,比你早起三十分鐘吧。」原來是三十分鐘,時間充裕,足夠讓一個女生整理儀容。
「現在是什麼時分?」這是此刻最為在意的事情,愈不清楚的東西,愈想立即弄個明白,實屬人之常情。
張小夜淡然說:「十二點鐘。」
我追問:「正午的還是午夜的?」衝口而出後才明白這是一個徹底的爛問題。
她微笑:「哈哈,這裡是黑暗城,你懂的。」她竭力壓抑笑聲,大概是不想讓取笑演變成恥笑,這是一種不容易捕捉的體貼。
我裝模作樣:「是的,這裡只有十二點和二十四點鐘,所以我的問題很多餘。」
自嘲的同時,我立即查看牆壁上的掛鐘一遍,確認時間是十二點鐘無誤,又好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屈指一算,大概是七個多小時,這顯然是不足夠的,我認為這副身體最少要睡一整天來恢復體力,因為它屬於那只懂得逃避的瘦弱鬼。
張小夜提醒:「準備更換衣服吧,我們快要出發了。」她說得沒錯,我們不可能繼續待在旅館什麼都不幹,人生是奇妙的生物,放慢腳步後還是要重新上路。
「衣服?又是那套恤衫和西褲嗎?我想衣服已經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不可以再穿了吧?」我苦著臉問道,彷彿看得見自己難堪的表情。
張小夜打趣說:「不介意的話,你可以直接穿睡衣離開,我沒關係。」
我無奈回應:「嘿……我還是換回恤衫好了。」
「家豪,多忍耐半個小時吧,你快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個你很喜歡的地球。」
「但願如此。」我仍然掛著牽強的笑容,我當然想念那個地方,掛念一眾親友,但是否真的很喜歡地球,我拿不定主意。
我躲進廁所,把衣服更換妥當。泛黃燈光照亮了房間,也照出了張小夜,她依然身穿那條連身碎花長裙,套回逼真完美的假髮,回復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模樣。凝視著長髮造型的她,我卻有些懷念那個短髮女生,所謂的先入為主沒有在此事上發揮作用,我認為卸下長髮的她才能展現出真我個性。並肩而行,我們沒說話,相交不深,話不多是最恰當的情況。我沒有提及小天和阿政,自覺這些人物都跟張小夜不相干。離開308號房,在通道和樓梯都沒有遇上那兩人,我猜阿政躲在房間看書,又猜小天到了別處吃飯,希望他不是忙於拉肚子,我心裡祝福他。
沒有抱著任何想法的走到街上,沒焦點的環望四周。看到依舊漆黑的世界,我無法再次說服自己去否定真相,原來這裡真的是個黑暗城,被如假包換的黑暗籠罩著。就算到了午間,外面的環境仍然跟午夜無異。
我的嘴裡說出內心想法:「噢,原來這裡真的是個黑暗城,就算到了午間,外面的環境仍然跟午夜無異。」這是不自覺的吐露。
「你對這方面一直抱有懷疑嗎?」表情詫異的張小夜側頭問道。
我試作解釋:「哈哈,我的故鄉晝夜分明,年年不變,所以要我接受這裡是個不見白天的黑暗城確實不容易。只有看過真相後,我才願意徹底相信。」
「人類是適應力很強的動物,我們就是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有沒有白天其實也不是一個大問題。」她表現得若無其事,毫不在乎。
我憶起面目漸變模糊的白天,感慨說道:「有白天的話,感覺會舒服一點,心情也會愉快一點,我始終認為人類是需要依賴白天的。在地球上,陽光是所有生物能夠生存與生長的重要和基本條件,包括人類。」
「沒辦法,我沒法離開,注定要在黑暗城住上一輩子。我跟白天無緣,請不要把你所知道的白天形容一遍,不要讓我有所憧憬。」單聽說話語氣,已經知道她是認真的。
「不要緊,忘記好了,我只是隨便說說,不用放在心上。」我自覺這是很適當、很大方的回應。有過這些對話,我更明白一個看似簡單的人生道理——尊重別人,不該跟她說太多地球的關於,不該埋怨這裡沒有白天,因為這就是屬於她的黑暗城,尊重這個人、這個地方。
張小夜的白色五人車停放在旅館前的路旁,原本在後方的迷你型汽車已經消失不見,我估計那是小天的座駕,因為兩者的出現和消失時間十分吻合。再次登上五人車,熟悉感加強了,這是第三次乘她的車,我在車內呆望外面的風景。由於光線嚴重不足,僅能看見部分景象,假如沒有汽車大燈的照射,視野將顯得更為狹窄。
現在是午間十二點半,身處地球的話,我應該正在為午餐的選擇而煩惱。每天吃著幾乎相同的食物,每一家餐廳都曾經光顧,沉悶得不能更沉悶,飲品的選擇也不多,冰咖啡、冰檸檬水、熱茶,進行著一天接一天的輪換,把這些事情想起來、串聯起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很喜歡在地球的生活。白天的陽光照耀著人們,但活在城市裡的我們一直受到束縛,若問人們活得快樂與否,有些人會搖頭說不,有些人會支支吾吾,有些人索性轉身就走。渴望快樂,卻不見得快樂,也不懂得面對自己的不快樂。
黑暗城包含著神秘和未知的元素,代表潛藏的危機,代表冒險的意味。葉琦是平行宇宙裡的我,我們互相交換了身份,待在地球的他過得很不錯吧?張小夜是平行宇宙裡的依婷,她們長得非常酷似,我卻認為她的性情較為溫和,思想也偏向成熟。至於旅館裡的小天和阿政,他們與我是新結識的朋友,回到地球後,我可能會遇上那邊的他們。命運難料,際遇也無法計算,能夠結成朋友已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張小夜突然叫道:「哎呀,要為汽車補充燃油了。」
「怎麼辦?很緊急的嗎?」我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以為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前方的路旁會有加油站,你會不會介意一陣子的耽誤?」張小夜卻表現鎮定。
我隨便猜說:「沒所謂,反正加油要用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十分鐘。」
張小夜悄聲說:「謝謝你。」單是根據說話語氣和神情,我已經分不清這是否一句客套話。
車子在幾分鐘後到達加油站,她果然是正確的。
由於沒有其他車輛進出,張小夜將車子駛至加油站的盡頭。態度友善的中年職員跟她聊過幾句,我沒有認真把話聽進去,卻倒是注意到別的八卦,就是職員的姓名——「劉細妹」。這個名字雖然土氣十足,卻彷彿訴說著舊年代、舊故事。
職員即將為車子補充燃油,張小夜必須關掉汽車的引擎稍作等待,冷氣系統也會停止運作。我們調低車窗,車內溫度沒有一下子上升,車內車外的溫差其實不大,使我有點喜歡上不見白天的環境,涼快的天氣使身體舒服、心情暢快。
一會兒過後,職員把信用卡交還張小夜,又為她送來一袋東西,馬上引起我的關注。不清不楚的狀況最能挑動好奇心,我立即向張小夜詢問,她的回應是將那袋東西放進我的手裡,答案隨即浮現,原來是一堆紙包飲品。毫無疑問,純粹用手提著的話會覺得非常沉重。
張小夜提醒說:「口渴的話,自己拿來喝好了。這些飲品都是用優惠價購買的,但要記住一件事,千萬不要喝未經冷藏的豆奶。」
我感到困惑:「有關係嗎?」
「會使口渴的感覺加劇。」這種話出自她的嘴裡好像不太搭調,太閒話家常。
我隨口說:「似乎果汁會是一個較為適合的選擇。」
「我比較喜歡提子汁。」張小夜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喜好。
「什麼都可以,沒有食物和飲品是我特別喜歡或討厭的。」這是一番沒有個性的說話,代表著沒什麼特色的鄧家豪。
最後,我選擇了芒果汁,只因酸酸甜甜的味道有助提神,在餘下的車程裡,我沒有像先前般不小心睡著。我們談及一些話題,都是無聊的、像白說的,不再關心和探討兩個世界的差異,故意忽略過去,免得使對方不高興。
餘下的車程剛好是全程的一半,張小夜讓車速維持在每小時四十公里,這表示她心裡沒有特別的著急和憂慮。暢通無阻的廣闊道路使駕駛變得輕鬆,從離開加油站到停車剛好就是十五分鐘。
抵達目的地,環境沒有想象般黑暗,道路兩旁建有一些住宅大廈,地面開設了一些酒吧,乍看之下,我已經數算到六家酒吧。那些亮起的霓虹招牌五光十色,客人川流不息,好不熱鬧。還有一些餐廳,分別是西式和中式,特別是很多人都喜歡的火鍋店,窩在裡面的客人特別多。再探看前方,也有一家忙碌的便利店。車子在馬路繞了一個圈,最後駛進一個位於住宅大廈底層的停車場,必定是她認為把車子停在這裡比街上安全。
住宅大廈?
我自作聰明:「葉琦正是住在這座大廈嗎?」
「不是,那座大廈就在附近,待會便會知道。」披上假髮後,張小夜的個性也好像有所改變,或許假髮就是用作壓抑自己的情緒。她冷靜漠然,很難說這是好是壞。
「這裡有很多酒吧和餐廳呢,五光十色,感覺比旅館那邊漂亮得多、熱鬧得多。」我像個幼稚好奇的小男孩,來到了感覺新鮮的地方,又像個糊塗的觀光客,來到了感覺陌生的異地。
「對,這裡是著名的酒吧區,十分熱鬧。不過同樣是龍蛇混雜,經常有醉酒鬼搗亂生事,要注意提防。」張小夜當然熟悉這一帶,這裡是葉琦的老家所在,她時有到訪實屬正常。
葉琦的老家的確跟這個停車場非常接近,就在停車場入口的對面。那是一座孤獨的住宅大廈,孤獨的意思是它並不屬於任何大型屋苑,而是真正獨立的一座樓。跟隨張小夜走到對面,路旁都停滿了車,這似乎是她選擇停車場的真正原因。馬路不算寬闊,而且停滿了車,情況顯得更為惡劣,要找一個空間把白色五人車塞進去並不是很實際。
來到大門前,張小夜立即輸入保安密碼,我雖然使用著葉琦的身體,但不可能知道進入大廈的密碼,想了想,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站在張小夜背後,偷偷記下了密碼按鍵的次序,密碼是「8683」,假如奧治在場,他又會想到那些關於3和8的元素了。
大廈管理員不在,這代表我不用假裝葉琦跟他寒暄一番。這裡是葉琦的老家,意思是他已經在這裡居住多年,大廈、管理員、鄰居、一事一物都與他息息相關。對我來說,這一切皆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人是張小夜,那個披著假髮的孤獨女生。
實際上,披著的可能是用來偽裝堅強的面具。
「葉琦住在那一層?」
「十三樓A室。」
走廊旁邊設有一列信箱櫃子,我自然的走到冷冰冰的金屬櫃子前,很容易就找到了十三樓A室。透過小窗口查看一遍,發現裡面沒有信件,手指摸到的是一堆灰塵,信箱櫃子似乎早就被人們荒廢,形同虛設。換一個想法,信箱代表了舊歲月、舊印象,偶爾的看它一眼,再憶起從前。
「走吧,裡面不會有信的。」張小夜說得斬釘截鐵。
「這麼肯定?」
「信箱只是大廈的裝飾品,黑暗城的書信來往早就電子化了,我們都用電子郵件作為替代;交易買賣同樣被電子化,我們多用信用卡和交通卡來付錢,鈔票仍然流通,不過使用的機會不多,而硬幣則是老古董來的。」聽張小夜這樣一說,黑暗城好像比地球先走一步。在地球那邊,電子貨幣仍然處於推行階段,暫時未能完全取代實體貨幣,距離普及之日還很遙遠。縱使如此,葉琦卻在旅館留下了一部舊型號手機,看來那傢伙很長情和念舊。
「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能夠如此肯定。」
「走吧。」她爽快把話題結束。
經過管理員的崗位,再走一段路,拐個彎便來到升降機的外門前。升降機停留在八樓,張小夜按下圓形按鈕把它召回,半分鐘未及,內外門同時打開,沒有住客從裡面走出來,害我白期待一場。
我發現升降機內部的空間有限,估計只足夠容下六至七個人乘坐。觀察內部按鈕,這座大廈共有二十二層,住客不會太多,用這種小型升降機也不會為人們帶來太大的不便。
張小夜故意不按樓層,抿著嘴,用著蠱惑的眼神看著我,使我一下子腼腆起來。猶豫的我按下了屬於十三樓的按鈕,她才給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回到老家,這種事當然由葉琦本人來負責。」
我搖頭否認:「我又不是他。」
「但整個身體都是葉琦的。」
我裝作委屈:「意義不同呢,我是我,他是他,不能混為一談。」
「哈哈,不用在意,不要動怒,我只是懶得去按。」說得牽強,是誰都看得出來的牽強,她未免太小看我了。
假如這是一個真正的笑話,我沒有發笑的理由,因為根本不好笑。我猜張小夜的內心存在著一陣陣的矛盾,她必須作出抉擇,不能老是徘徊於尋找或放棄之間。葉琦離家出走,她飽受困擾,於是故意借笑話來掩飾內心的焦慮。
拘謹的人未有坦白,我卻了然於胸,看得透徹。
升降機快要到達十三樓,總共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我們將會回到葉琦的老家,順利的話,分屬兩個世界的我們會再次交換過來。這是一個神奇、精彩、使人讚嘆的遊戲,素不相識的葉琦和鄧家豪,兩個人的命運已經連繫起來。
快要告別這個不可思議的旅程,心裡有些不捨得,但路還是要走下去,人還是要回到那個家裡。
2014年6月4日 星期三
《迥空》 第四章:裝置
《迥空》
第四章:裝置
暗示
「討厭的霍啟迪,你怎麼可能一直待我這麼好?」
「哈路啊,是為了我們的生意,你忘了嗎?那幾個人已經離我而去了,只有你願意留下來,只有你相信我的營商理念,敢相信我是認真的,就這麼簡單。」
「唉,我的未來會使你失望的。」
「嗄?現在比過去重要,現在也比未來重要,我是這樣認為的。」
「假如,只是假如,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失去了未來,卻只剩下現在,會有什麼感覺?你不用回答我,靜下來想一想就可以了。」
這是兩個男人的對話,地點是有點吵的拉麵店,就他們兩個人,表面上不寂寞。
撲朔迷離的殉情事件結束了一段時間,方的情緒已然平服,在霍的協助下,他再次過著單身生活,在人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如常地工作,甚至比以往更為賣力。同事們紛紛揣測他是為了報答霍的恩惠,所以奮發圖強,也相信大老闆願意給搭檔無限個機會。
妻子自殺對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即使是經常慰問他近況的霍,也無法進入他的心理,因為霍失去的僅僅是對愛情的憧憬,一般而言,缺乏愛情的人依然可以活下去。
「人類出生那刻也不懂愛情,不是嗎?」霍這樣想。
至於方,就像他的一席話,他向朋友暗示自己不單失去了伴侶,還有一整個未來,霍困惑不已,除了死亡還有什麼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未來呢?
套子
這天,在近日勤奮積極的男人突然告假,同事們大感意外,他不是病倒,也不是心理出了狀況,他下定決心去拜會一個人,以確認一個跟自己有關而且非常重要的真相。
跟那天一樣的車站,人流稀少,跟那天差不多的天氣,天朗氣清,溫度是攝氏30度,時間也是差不多,他不為意的複製著那一天。他再次走過大街小巷,不刻意的注意到社區變化,面孔沒變,狗兒和貓兒卻好像不同了,牠們的生命周期比人類短一些,卻簡單一些。
沒錯,男人再次回到那座看起來像危樓、不太起眼的唐樓。
男人腳步頻密,他急於確認真相,矛盾的是結果怎樣也好,他想到的兩種可能性都是壞透的,都是不能挽回的悲劇收場。那天他在三樓向右走,今天向左走,要見的人不再是成了忘魂的子螢,而是另一個跟她以姐妹相稱的妓女。
「你好,我是打過電話來的唐先生。長話短說,我今天來是為了你的朋友子螢,我會付足錢的,不用擔心我會浪費你的時間。」男人態度誠懇。
「別這樣客氣,子螢是我的好妹妹,你要知道什麼,只管問就可以了。至於錢那方面,我是不會拒絕的,呵呵……」
「這樣很好,我爽快一點,她是怎樣死的?」男人說得乾脆。
「是車禍,她被車撞死,你知道嗎?」聽後,他輕輕點頭,用狐疑的眼神示意妓女說下去。
「那不是意外,你知道嗎?」他再次點頭,這次見面的目的是確認已知的消息是否屬實,包括那場人為的車禍,包括子螢的死亡原因,一一都是透過岳父得知的。
男人肯定的道:「說得詳細一點,是誰要她的命?我要聽真說話。」
「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老規矩,只要發現某個人身上有病毒,他們就要她人間蒸發,沒有商量的餘地。」聽後,男人即沉默下來,他用力壓抑著真正的情緒。
「啊,我想起來了,你當時也是她的客人呢,那時候有戴保險套嗎?」妓女瞪眼問道。
男人微笑:「傻瓜,當然有啦,我玩得很小心的。其實這一次我是為朋友而來,因為他有一次玩瘋了,忘記戴套子,所以很害怕出事。後來經我再三勸告,他終於願意去做病毒測試了。」
「那麼……你有沒有去做?」
「有啊,雖然每次都戴套子,不過我習慣定期去做測試,求個心安理得嘛。」男人編了小故事,以取得對方的信任。
妓女向男人交代所知的一切,她不作保留,她笑瞇瞇的凝視他的眼睛,她喜歡他的眼形,喜歡他氣勢有點弱的眼神,閃爍的、無精打采的,看到的時候心裡很舒服。
不知不覺的,妓女相信了眼前的嫖客。
「唐先生,我們談了這麼久,怎麼你不問我的名字啊?」
「不好意思,你可以告訴我,但我有一種很罕有的病,記憶力出了問題,特別是剛認識的人,我老是記不住他們的名字,真的不好意思啊。」男人露出為難的表情。
「哦,不要緊,我告訴你,我叫渺渺,渺小的渺,渺茫的渺,希望你記住我的名字。」
「謝謝你,我儘量。」
跟眼前充滿神秘感的男人相處了三十分鐘,妓女為他著迷,喜歡他的深沉憂鬱,喜歡他的溫文爾雅,有一種其他客人身上找不到的氣質。
男人付了一個小時的錢,她卻讓他逗留了兩個小時,也許是受到小房間的氣氛所影響。這裡有過無數的短暫關係,男人憶起子螢的體溫,懷念跟她有過的纏綿,零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徹底控制了他的意志。素不相識的男女已經難以自控,展開瘋狂的性愛。出現了多次的懷疑再次浮現,他不期然在想,原來每個女人的玉背都是一樣的觸感,這個女人也不例外,她供應的觸感著實跟已死的子螢相差無幾。
「對男人來說,女人的存在真的很重要嗎?」他一邊撫摸妓女背部的皮膚,一邊思想這個沒有絕對答案的問題。
長期的禁慾造成了強烈的反噬作用,男人決定放手,讓魔鬼為所欲為,他清楚對與錯,明白道理和原則,但從某時候開始不斷的自我壓抑快要使他窒息而死。
「唐先生,想不戴套子嗎?」
聽後,男人猛然清醒過來,他喊停了激烈的愛撫,然後故作鎮定的說:「要啊,快給我弄好。」
妓女立即照辦,那一刻她真的不了解男人是用上自己的方法拯救了她的輕率。男人思緒混亂,戴上保險套後,他毫無保留的讓身體得到滿足,慾望已然成為了真正的主人,他無力阻止。
兩小時的相聚結束,女的有點不捨得,男的懷著心事離開;女的希望他在不久後再來,即使是一次也好,男的暗暗立誓永遠都不能再來,即使是一次也是該死的,要徹底遠離這圈子的是與非,但子螢留給他的竟是一份纏繞一輩子的禮物。
洗淨身體後,男人把衣服整理妥當,此刻他開始懂得恤衫西褲的存在意義,穿起來整齊又貼身,可以看成不甘心的捆綁,可以看成剛剛好的約束,所謂自由,原來不是讓自己高興就可以。
男人清清楚楚的跟自己說一遍:「方以翔,你永遠不能再來這種鬼地方,你已經害死了阿魚,不能再連累其他人啊!」
獨自乘車,孤身走著回家的路,他心裡的奢望是回到一切的當初,設法阻止那個衝動魯莽的自己,悲哀的是那個女人已經不在了,殘酷的是這永遠是一個奢望。
希臘
六個月後,姓霍的男人注意到老朋友的異樣,他竟然一直跟一家外國公司接觸,洽談已達幾個月之久,突然主動替公司尋找新商機,這顯然不像老朋友平日的保守作風,這種不尋常的舉動當然引起男人的關注。
那個秘密項目叫Kanenas,男人對此全無頭緒,甚至不知道Kanenas是那一個國家的文字,如果要知道答案,大可直接找方問個明白,但方一直隻字不提,男人估計背後必定另有內情。他決定花幾個晚上躲在辦公室翻查關於Kanenas的資料,他始終是公司的話事人,可以隨時取得電腦裡的任何檔案。
看完所有相關的檔案,男人開始明白事情的大概。在商言商,他相信替那家外國公司銷售Kanenas絕對能夠賺錢,要是成功取得代理權,會是個難得的商機:另一方面,他對老朋友的動機有所懷疑,這次洽商是為了公司抑或自己,答案只有老朋友心裡知道。
那夜,他是最晚離開辦公室的人,他躲到車子裡,向唯一的對象傾訴。
「思蕊啊,是不是每個人都藏住一個秘密呢?」
「霍先生,不好意思,我找不到相關的資料。」
「那麼……你有沒有藏住任何秘密?」
男人不動聲息,讓方繼續引進Kanenas的同時,他親自乘飛機到希臘,到那家公司的所在地查個究竟,他要率先嘗試Kanenas,而且不打算知會任何人。
「尼古拉先生,我看過這東西的計劃書,真的很有趣,難怪方先生打算跟你們合作。」
兩人初次見面,首先互相握手表示尊重。克里斯.尼古拉是計劃的負責人,也是主要聯絡人,他喜歡別人喚他克里斯,特別是替他辦事的下屬,感覺好像親切一點。
「霍先生,很高興可以跟你見面,叫我克里斯可以了……假如貴公司願意引進我們的產品,你們的城市將成為Kanenas全球的第一個銷售點,我可以保證它的銷量必定遠遠超出你們的估計,能夠為你們公司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克里斯信心十足,他視Kanenas為自己的兒子,要讓計劃得到巨大的成功。
男人乾笑兩聲,再道:「嘿嘿,你說的沒錯,賺錢固然很重要,但我也想親自試用一下Kanenas。此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讓方先生知道,可以答應我嗎?」
「當然可以,但你要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克里斯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這是那傢伙第一次主動尋找合作的機會,在情感上我打算讓他自由發揮,不會作出任何干預;不過,在商言商,我必須保障公司的利益,我會暗中監察整個計劃的進展,在必要時出手幫他一把。」男人隱瞞了最主要的理由。
克里斯爽快答應:「好的,你今天好好休息,我為你安排在明天午後進行體驗。」
隻身來到異地,沒有思蕊相伴,男人抵受不住孤單的煎熬,透過電召服務找來當地的年輕妓女陪睡,為了第二天的體驗,他決定保留體力,沒有做愛的打算。一整夜,他摟著陌生女人熟睡,純粹讓陌生的睡床有點不屬於自己的溫暖,他跟無數女人睡過,但始終比不上那個沒有跟他睡過一次的杜思蕊,從來沒有得到的東西顯得格外珍貴,他牽過她的手,吻過她的臉,在無知的年代有過很多難忘的經歷,就是沒有越過那條界線,沒有佔有她的身體。
他想她,每天每夜。
體驗
第二天午後,關於Kanenas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男人見過不少大場面,那台面積跟特大號睡床沒兩樣的機器沒有嚇倒他,聽過控制員的解說,男人把自己的要求詳細的說了一遍,為了老朋友,他馬上要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的冒險。
男人按照指示躺下,Ice Cream有點像治療癌症的電療機器,沒錯,機器的名字是Ice Cream,克里斯把整個計劃命名為Kanenas,靈感是來自當地的電影作品。男人會在幾分鐘後失去意識,然後進入一個稍為不同的世界,研發部稱之為「失序時空」,其實叫什麼名字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一旦身處那個世界,他將忘記Ice Cream和Kanenas,還有克里斯。
這是美好的一天,天氣好得沒話說,心情隨著天氣變好,側睡於床上的他作了決定,讓自己放假,暫時離開單調的辦公室生活,他相信老朋友擁有足夠的能力把公司事務處理得妥妥當當,愉快的婚姻可以使一個男人在工作上無往而不利,他覺得老朋友跟他的妻子就是天作之合,羨煞旁人。
男人天生一張討人喜愛的俊臉,從小到大都受到女生歡迎,但他對愛情的態度十分認真,直到去年才交上第一個女朋友,她的名字是思蕊,雖然不是天姿國色,但給人一種親切、爽朗的感覺,是個很容易相處的女生。
思蕊的個性使男人著迷,他計劃在三年後向她求婚,然後生下一仔一女,組織屬於他們的美好家庭。
男人發個短訊:「今天不回辦公室了,讓方以翔去忙工作,我約你去拍拖好嗎?」
她的回覆是:「好啊,今天由我來駕車,你可以放鬆、放鬆。」
這是思蕊獨有的溫柔,儘管男人每天駕車上班,本性還是討厭駕駛,他一直期待智能駕駛系統能夠開放給公眾使用,然後他會買下夢寐以求的名車,讓車子自動行駛,自己會躲在車內做別的事情。
這天就是不一樣,體貼的思蕊負責駕車,男人感到格外高興。這是個難得閒著的星期三早上,兩人先到西餐廳吃早餐,吃的是分量十足的All Day Breakfast,意思是全日供應的早餐,食物相當豐富,包括煙肉、薯餅、炒蛋、茄汁豆、沙拉、鬆餅等,由於分量驚人,他們只點了一份早餐,兩個人一起分享。
旁人看著他們也覺得十分合襯,彷彿有著聊不完的話題,有著幾輩子修來的默契,如此甜蜜的相處真個教人羨慕,認識他們的人都笑稱他們是「夢幻情侶」。
對於今天的行程,兩人沒有計劃,做任何事都是隨心和即興,沒有想過接下來要做什麼。男人突然有了主意,他們立即離開西餐廳,往遠離城市的主題公園出發,度過今天餘下的時間。男人要思蕊一起玩機動遊戲,一起跟可愛的卡通人物合照,一起看晚上的煙花表演,他要盡興而歸,思蕊沒所謂,兩個人一起到什麼地方都沒問題,心情愉快就可以了。
從午間抵達公園開始,他們到晚上十點鐘待煙花表演結束才離開,不過他們的拍拖沒有隨之結束,思蕊繼續駕車,下一個目的地是一家座位舒服的電影院,他們要欣賞一齣片長三小時的電影。男人很喜歡那裡的爆米花,稱許那是全城最美味的爆米花,吃不到會覺得很可惜。在看戲的時間裡,男人一直牽著思蕊的手,在特別冰凍的冷氣吹打下,男人為她供應著絲絲暖意,使她甜在心頭。
他們直到午夜兩點多才離開,這次思蕊有了特別主意,他們到便利店買了一些零食和飲料,再駕車到沙灘等待日出的到來,這勾起了他們初次約會的記憶,那一夜思蕊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男人初時覺得她很瘋狂,卻漸漸愛上了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個性。
這夜兩人作耐心的等待,在沙灘上擁在一起取暖,有時候玩一下卡片遊戲,他們更發現在日出到來前,美麗的晨曦、炫麗的霞光、七彩的雲朵也相當漂亮,使人驚豔不已。在旭日初升的美妙時刻,男人沒有拿出照相機來記錄,他擁著身旁的戀人,給了她蜻蜓點水的溫柔一吻。
經歷了又完整又甜蜜的一天,躺在Ice Cream裡的男人清醒過來,雙眼泛起不捨的淚光,存在於失序時空的短髮女生思蕊在短短一天裡進駐他的心房,是他始料未及的。
負責人克里斯扶起男人說:「霍先生,相信你已經對我們的計劃有了很深入的了解。」
男人用手輕揉雙眼,搖頭說:「明白了,這是一個可以使人類變成瘋子的計劃。」
「換個角度看,Kanenas同樣可以使瘋子變回人類啊。」克里斯作了一個很刻意的微笑,面對將來的合作伙伴,他還是一副自信的樣子,關於人類跟瘋子的故事,他真的提不起興趣。
2014年5月16日 星期五
《總是夜》 第十三章:她的短髮
《總是夜》
第十三章:她的短髮
ocoh說:「鍾情於短髮女生。我的小說裡出現過不少這樣的人物,如阿妍、阿九、麥慧晶,她們狠下決心剪掉長髮。短髮予人爽朗的感覺,格外惹人注目,代表著一種獨特的個性。」
我捧著小天找來的浴巾和睡衣褲回到三樓,我們聊上十分鐘,感覺愉快輕鬆。我想起在地球有過的生活,常常有認識新朋友的機會,但投契的不算多。活在世上,有一個放不下的遺憾:酒肉朋友太多,知己兄弟太少。
我是否想多了?
身後傳來一陣模糊的腳步聲,從遠到近,聲音漸漸增大。我站在308號房的門前,自然地提高警覺,沒有立即開門。聲音使我不自覺的停步,我竟然對來者有所期待,將會現身的人物到底是小天還是別人呢?
「你是誰?」傳來一把年輕男人的聲音。
聲音從背後傳來,彷彿直接敲打在我的背上。我保證自己記得這把聲音,只是料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他,這意外的情景立即搖動了我的部分想法。
一轉身,剛才的想法卻一掃而空,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我仔細的打量了他一遍,這個人身穿整齊的衣服,包括灰色的長袖恤衫、黑色的修身長褲、一雙復古的綠色皮鞋。他長得高大,但略嫌瘦削,再看得仔細一點,發現他臉色蒼白,這的確是黑暗城人的表面特徵。
單從聲音來判斷,我會以為他是我認識的那個人,當看到真實的模樣後,我可以肯定我們不曾有過一面之緣。
「你好,我是葉琦。」我先用假名作為自我保護。
「你好,我是阿政,最喜歡閱讀。」此時,我注意到他帶著一本書,大小如一般的筆記本,書的名字卻悄悄的躲起來,被他的手背阻擋著。
「閱讀?這使我想起一個朋友,他跟你有相近的愛好。」初次見面的兩人,第一個話題就是沉悶的閱讀,打開話匣子從來不容易。
披著一頭長髮的阿政說:「是嗎?現代人都不喜歡閱讀了,大家都沉迷和追求刺激的感覺,要他們呆在床上閱讀的難度很大呢。」看起來,他又認真、又執著,是個不好惹的傢伙。
「哈哈,我也是這種人,不太喜歡看書。」我試圖以笑聲緩和嚴肅的氣氛。
「我想認識你的朋友,他可能也是個有趣的人。」他帶著銳利的眼神說話,不是順帶一提,不是開玩笑,我確信他是認真的。
我推說:「其實,他只是個怪人罷了。」說實話,我那有能耐促使兩個世界的人結為朋友呢,他們根本不可能遇上對方。
「怎麼這樣說?」阿政追問,他的固執來得不明不白。
「別人都不愛書本,他卻埋頭苦幹,除了看書,還會花時間來寫小說,這樣的人不是很奇怪嗎?」我坦白想法。
阿政輕皺眉頭:「千萬不要這樣想,他只是實踐心裡的想法,不隨波逐流。這種人其實很難得、很了不起,你應該珍惜這個朋友,尊重他的想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也值得尊重,你也不會希望別人批評自己的喜好,對嗎?」
眼前的這個人話很多,卻不是全無道理,我點頭回應:「說的也是,他雖然個性古怪,但的確是個善良的人。」
阿政走前數步,然後回望我。
「葉琦,我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了,就在走廊盡頭的314號房。希望我們可以再見,記著我的名字『阿政』便可以了。」
「沒問題,阿政,我會記得你。」
這個人的聲音使我想起奧治,語氣和舉止也很相似,但長相大有不同。他是個帥氣男子,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魅力和神秘感。短暫的相處足夠使我相信他學識豐富,他溫文爾雅,談吐和想法都很迷人。回到那個世界後,我要花些時間鑽研一下奧治的小說,或會有另一番體會,或會想起黑暗城的阿政。
別過阿政,回過神來,我立即用通行卡進入自己的房間。第一個目光落在睡床上,張小夜不在,她還在洗澡,女生一般會花半個到一個小時在這種事情上,甚至花更多的時間,這屬於她們的悠閒。趁著這個空檔,我馬上換上小天交給我的睡衣褲,又有了新發現。原來所謂的男女裝差別不大,極其量是尺碼不同,款式看上去是沒兩樣的。
換好衣服後,我輕閉雙眼,軟弱無力的躺下來。在看不見任何影像的一瞬間,我竟然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熟悉的地球與陌生的黑暗城,到底那一個才是真實世界呢?
或許,兩個都是假的。
回想醒來後發生的一切,輕輕揉眼,又給自己的肩膀按摩,舒緩一下身上的疲勞。老實說,葉琦的確很瘦,身上的肌肉和贅肉都不多,我有必要懷疑這是一副患有厭食症的身體,就算不曾吃過東西,我也沒有肚餓的感覺。這表示葉琦平日吃的分量根本不多,難怪他這麼瘦弱。
「待張小夜洗好澡,我們應該好好休息一下,讓身體作好準備,迎接明天的旅程……」心裡想著這個事情,為明天而期待,為結果而擔心。迷迷糊糊的,不由自主的,我再次昏睡過去。
不論靈魂或身體,都需要休息和睡眠,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葉琦……葉琦……」她喚著那個人的名字,我依稀聽見,卻不願意就此醒過來,我在賭氣。
張小夜發現自己喊錯了,連忙改口,這一次喊對了名字:「家豪……家豪……在嗎?」我記得這把曾經屬於依婷的聲音,這一夜,它屬於張小夜。
「在啊,你需要浴巾和替換的衣服嗎?」我向廁所那方喊道。
「對啊,你很機靈,辛苦你了。」木門的阻隔使聲音薄弱,但她的讚許依然傳遞成功,我喜笑顏開。
「還有牙刷,我也有拿回來。」享受著讚許,有賺取更多稱讚的渴望,所以我故意提到牙刷,就像喜歡引起大人們注意的小孩子。我們都討厭被忽略的感覺,於是只顧著領功。
張小夜語氣驚嘆,大聲說:「噢,是我大意了,竟然想不起牙刷這麼重要的東西。」
我心裡暗道:「不要緊,我早就為你準備妥當。」
每個人都有粗心大意的時候,就算是給人聰慧感覺的張小夜也不例外。牙刷是現代人類生活的必需品,刷牙成為我們從小養成的老習慣,又是起床後和睡覺前的指定動作。
回到具有莫大安全感的棲身之所,讓緊繃的身心放鬆下來,暫時擱下過度在意的事情,享受難得奏起的慢板音樂,當作洗滌心靈的河流。
房間裡有放音樂嗎?
沒有、沒有。
我只是想起在地球聽過的爵士樂,單是旋律已經使人陶醉。爵士樂源於黑人、貧窮和自由幾種元素,吸引人之處莫過於它所投射出來的熱情,隱約表達出創作者的解放意識。
假如在想象音樂的人是張小夜,我猜她只會想起葉琦所唱的《回到過去》,我的評語是「不堪入耳」。
「我回來啦,害你等待這麼久,已經睡著了嗎?」又是張小夜的聲音。
「嗯,差不多進入了熟睡狀態。」
我緩緩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她,她的臉龐逐漸清晰起來。看到的依然是張小夜的輪廓,稍為看清楚一點又覺得有些不協調,感覺沒有先前般陰沉,多了幾分活潑,整個造型煥然一新。
我揉揉眼,不確定的說:「難道……你不是張小夜嗎?」
「我當然是,你在開玩笑嗎?」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滑稽的表情使她啼笑皆非。
我說出心裡懷疑:「怎麼你的樣子改變了?」
張小夜笑說:「哦,原來你在說這個,你很遲鈍呢,這只是髮型的問題啊。」
這一句使我恍然大悟,如張小夜所言,不協調的地方就是她的髮型。洗澡過後,她回到我的眼前,突然化身一個短髮女生,引起思想裡的矛盾和衝突,我甚至懷疑這根本不是她。
短髮的她看起來是年輕了、爽朗了,這是不錯的改變,但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頭髮這東西真不好理解。
「你怎麼突然剪掉長髮?」我明白這個問題十分愚蠢,很不合理,但非說不可。
張小夜笑說:「原來你是個天生的笨蛋,那只是一個極為逼真的假髮,料不到可以輕鬆騙過你。」也料不到我的笨拙真的逗笑了她。
「哎呀,真的嚇倒我……我以為你是長髮的,怎會一下子想到那是假髮呢,我覺得自己很無辜啊。」說後,我隨即拍打自己的臉頰,清醒頭腦。
豁然開朗的張小夜告誡我:「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女生,說話可以是假的,頭髮可以是假的,什麼都可以是假的。」這種話出自她的嘴裡,我當然心悅誠服。
「對啦,她們的身材和樣貌也可以是假的。」我在說話的同時猛力點頭,彷彿在附和她的想法。
「你喜歡長髮還是短髮的女生多一點?」這可是一個糾纏男生們一輩子的問題啊。
「短髮,很酷,有型啊!」我不假思索。
張小夜抿嘴說:「葉琦只喜歡長髮,所以多年以來我都是長髮的。在他離家後,我才決心改變髮型,但又害怕他發現後會不高興,於是買了幾個假髮來配戴。」
「是從那裡來的決心?」
「小時候,父母都堅持女生要留長髮。後來認識了葉琦,他同樣對長髮情有獨鍾,我愛上了他,唯有保留長髮的造型,迫不得已。已經……這麼多年了,我希望嘗嘗新鮮和自由的感覺,誰都渴望擁有偶爾的任性,對嗎?是嗎?」她有點像在感懷身世,偷偷尋求我的認同。
我換個輕鬆的語氣說:「哈哈,我也要買個假髮來偽裝長髮美男了。」這當然是個讓氣氛變得更愉快的玩笑。
「怎麼會有這個想法?」兒戲的玩笑意外地引起張小夜的好奇。
我隨便編個藉口:「因為不曾嘗過長髮的滋味,渴望去試一次,但真正的長髮似乎不容易打理,所以假髮會是一個值得考慮的選擇。」
看到那笑瞇瞇的眼神、開朗的笑容,我知道她滿意這個回應。
短髮的張小夜使人眼前一亮,除掉假髮後的真髮是淺淺的咖啡色染髮,讓髮型更具層次感,配合白皙的膚色,有著圓潤的感覺。她的眼睛也頓時明亮起來,短髮把她整個氣場都改變過來。
沒有多餘的羈絆,簡潔而清爽。
我把許多的讚美埋藏心裡,沒幾句就結束了關於髮型的話題。我知道我們都累了、睏了,不要想太多、聊太多,要馬上享受珍貴的休息時間,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情。
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我們同睡一張陌生的睡床。關掉燈光的感覺很舒服,黑暗城裡面還有徹底的黑暗,我們有默契的背靠背。假如身邊的人不是張小夜,我或會有擁抱她的衝動,但她就是張小夜,是千真萬確的她,使我的內心產生出一種不敢冒犯的自我抑制。
她是堅貞不移的張小夜。
由於葉琦身體虛弱,沒多久我就睡著了,心裡期待著新一天的到來。由張小夜負責駕車前往葉琦的家,先取得重要的補充墨水,再啟動神奇的鋼筆法寶,最後把葉琦的靈魂換回來。我最為好奇的是鋼筆的真正用法,可以是簡單的在筆記本上寫幾隻字,又可以是在空氣中畫幾個圈,她會懂的。
事情不明朗,答案未浮現,想法總是天馬行空、自由自在。我也有過在天上飛的渴望,偶爾的任性正在我想象出來的海面上盤旋。
2014年4月30日 星期三
《迥空》 第三章:殉情
《迥空》
第三章:殉情
車窗反映出俊美男子的臉龐,名車很配合有頭有臉的身份,木訥的表情很配合這夜默默的等待,是什麼人、什麼事使他一臉憂傷呢?
男人個性不羈,討厭受到約束,要不是為了家族生意,他早就到了南美洲流浪,特別是那個叫阿根廷的白人國家,他總是特別嚮往,相信是小時候看世界杯比賽時給阿根廷國家隊所迷倒,成為了忠實支持者。
男人儀表出眾,風度翩翩,人人都讚美他是個美男子,從小到大都很有異性緣。不過,除了中學時代的初戀對象外,他沒有再跟任何人交往,不是很多人了解他的那段過去,甚至是男人最在乎的老朋友也不清楚。他的愛情觀一直遭受批評,旁人認為他事事為自己著想,不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認為他生性放蕩不羈,不停更換身邊的情人,是個喜歡玩弄女人的壞男人。男人早就習慣了閒言閒語,不當作一回事,他相信私生活不用向別人交代,給自己好好負責就可以了。
在少年時代,男人隨心而活,他是顯赫家族的繼承人,一輩子不工作也不成問題,終有一天他會取得家族集團的控制權。後來他為了回應以失敗告終的初戀,扭轉初戀對象對自己的誤解,嘗試建立自己的事業,向父親討了一筆資金,跟幾個朋友開了一家電子產品批發公司,展開人生新一頁。一年後,部分合夥人由於意見不合離開公司,只剩下一位方先生,也就是先前提及的老朋友,從那時候開始他們成為彼此最信任的工作伙伴。
有一年方結婚了,男人由衷的送上祝福,但他並未看好這段婚姻,認為方決定得太草率,兩個人之間還存在很多問題有待解決。男人心知肚明,怎樣看不過眼也是別人的問題、別人的世界,覺得提醒一次已經很足夠,說三道四會使人煩厭。
星期二,每星期之中最平淡、最冷清的一天。到了晚間,城裡各處行走的人不多,街道上充滿了寂寞的味道。男人獨自駕車外出,來到這個科技主宰每個人生活的年代,所謂的駕駛已經變作另一回事,男人躲在車內的世界,使用小型健身器材做運動,而駕駛的責任落在人工智能身上,男人在購入系統後給她起名「思蕊」,是個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這夜男人吩咐思蕊帶他去見真正的思蕊,也就是他的初戀對象,為了記念這個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女生,他刻意替系統取了這個名字。
「思蕊,停在路邊可以了,不要張揚。」
「好的,霍先生,還有別的吩咐嗎?」人工智能的優點是無時無刻的禮貌。
「隨便放些音樂,我知道你懂的,麻煩你。」跟機器相處,男人倒是十分客氣。
思蕊是個懂得自我學習及進化的嶄新系統,藉著每天駕駛時的觀察,她漸漸成為最了解男人的人。沒錯,他視思蕊為人,當作那個女人的投射,他會在某一天愛上這人工智能嗎?連他本人也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身為公司老闆的他每天出席各類型的會議,到晚上也要參加一些應酬活動,在清醒的時間被眾人包圍,他很清楚自己必須負上領導公司的責任,就像那位無時無刻擺出一副嚴肅樣子的父親,他是兒子最適合的學習對象。因此,在短短幾年間,男人由少年人蛻變成大老闆,除了混亂一點的感情生活,沒人敢懷疑他的才幹。
公司業務連年攀升,接踵而來的工作使男人過著機器人似的生活,他很珍惜獨處的時間,一個人合上雙眼讓疲累的身體喘息一下,由唯一懂他陰暗面的思蕊選擇一些鬆弛神經的音樂,他漸漸愛上思蕊駕駛的分分秒秒,她駕著的不單是一輛價值不菲的名車,而是引領著車內那顆孤單的心走出寂寞直道。
男人跟車子一直在馬路旁守候,他專注的盯著車外的世界,直到有一家三口在行人道走過,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帶著微笑的小女孩,特製的玻璃車窗分隔著男人和少婦,她怎樣也想不到車內那雙哭紅了的眼睛是屬於她認識多年的朋友,是她的青梅竹馬。男人一邊笑一邊哭,替他們一家的愉快感到高興,為年少無知、魯莽衝動的自己感到懊悔,見他們消失於人群之中,男人示意思蕊開車離開。
「霍先生,請問你想到什麼地方?我可以為你規劃路線。」思蕊體貼問道。
「什……麼……」男人一臉惘然。
「霍先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男人傻笑:「哈哈哈,我完全沒有頭緒啊,腦海裡一片空白……思蕊,你說怎麼辦?」
這個難題確實考倒了人工智能,思蕊隨即進入了活躍的思考模式,專注的為男人作考慮。
良久過後,她提議:「霍先生,我帶你到海邊看海好嗎?」
「哇哈哈,哇哈哈……沒所謂,去那裡都沒所謂。」發出怪異笑聲的他沒有瘋掉,只是暫時不需要清醒的頭腦。
車子走了十五分鐘,朝著海邊出發,男人發瘋似的憶想過去,他再找不到比杜思蕊更完美的女人。她楚楚動人,擁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少有的深輪廓很有混血兒的樣子,男人心底裡的杜思蕊是一片沒有瑕疵的藍天,永遠不會出現在這個灰色的城市裡。
男人自言自語:「那時候的她就是瞧不起我這種有錢人家的兒子,覺得我沒出息,要是她知道我已經痛改前非、事業有成,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嗎?」有人說過,有一種感情叫霍啟迪與杜思蕊;有人卻說,那種感情不曾存在。
思蕊回應他:「霍先生,我還沒有人類完整的安慰模式,我只可以試著模仿……人總是珍惜未得到的,而遺忘了所擁有的……趕快讓自己樂觀豁達起來,只要心理一改變,身體、精神也隨之變化,那樣你會得到一種永遠向上的力量……其實,這樣的失敗根本不足以證明什麼,失敗只能讓我們真正長大,懂得更多……你要堅信一場戀愛只是一場夢,失戀才是夢醒……」根據資料庫的東拼西湊是她努力獲得的成果,要是她可以擁有自己的背影的話,他很享受呆呆的看著背影那頃刻的寧靜。
男人笑了笑:「傻瓜,不要說下去,你根本不明白那些話的意思,說多少都是多餘的。」
思蕊稍感為難:「霍先生,對不起,我……」
在這個連人工智能也不知所措的時候,男人收到一個電話,內容關於他的那個老朋友,使他驚訝得無法言語。他立即向思蕊作了個表示「暫停」的手勢,他必須聽清楚通話另一方的每字每句,同時要求自己暫時放下杜思蕊,只有冷靜下來才能夠妥善處理目前的突發狀況。瞬間的情緒轉換是他當上老闆後學到的技能,這幾年間他待人接物成熟了不少,這些顯著的進步使人另眼相看。
通話時間約是五分鐘,男人吩咐思蕊按照原定計劃前去海邊,車速跟目的地維持不變,但他們的目的已經徹底改變,不再是吹吹海風散心。結束通話後他擱下所有負面情緒,此刻的他確信沒有什麼比朋友的生死更值得重視了。
男人自語:「萬萬料不到那傢伙愛得比我還要瘋狂,很難怪我當初不看好他們,果然出事了……」
距離海邊還有一段車程,男人查看一下手機,赫然發現方曾經給他發短訊,內容沒什麼大不了,就是一句「再見了,討厭的霍啟迪」,方常常這樣喊他,是個不堪入耳的外號,但他沒有放在心上,一句「再見」表示他真的打算離開這個談不上精彩的世界。那時候,男人專心等待杜思蕊出現,大意錯過了老朋友的重要遺言,他立即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要是時光可以倒流,生命能夠逆轉,每個人的遺憾都不會這麼多,不過這似乎違背了人類要活出的生命。
到達警方所示的事發現場,男人著思蕊停好車子,然後跟負責聯絡的警員見面。
「霍先生,你好,感謝你願意跟我們警方合作。」
「言重了,那傢伙在香港無親無故,我們不單是朋友,更是生意上的好拍檔,他的事當然也是我的事!」男人語氣肯定。
「由於情況緊急,方先生已經被轉送到醫院進行搶救,他的情況很難估計,現在只好相信醫護人員的專業了,我們祝他好運吧。」
男人問:「那麼,方太太呢?她的情況如何?」
警員搖頭嘆息:「真的很不幸,就在你趕到現場之前,我收到了關於方太太的壞消息,由於她在跳海前曾經服食大量藥物,所以在送抵醫院後證實不治。」
「唉,這兩個人到底搞什麼鬼?即使天要塌下來也不用放棄生命吧?」男人替他們可惜,他相信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
警員冷靜的道:「方先生既然是你的生意拍檔,你們一定常常碰面,近日有沒有發現他在情緒方面有什麼異樣?」
男人想了想後說:「最近他在公司沒什麼異樣,不過他們兩夫妻的關係一直不太理想,在結婚滿一年後才發現彼此性格不合,磨擦增加了很多,他常常向我和其他同事傾訴,他心裡很渴望挽救這段婚姻。」
「會不會他們之間出現了第三者?」警員作出合理的懷疑。
男人搖頭:「據我所知他沒有跟任何異性單獨約會,當然我不可能知道他每天二十四小時的行蹤,但我相信他的為人,他沒有理由做出破壞婚姻的事。至於女的,我跟她一點也不熟,沒有什麼可以透露。」
「霍先生,我再次代表警方感謝你誠懇合作的態度。在個人方面,我對他們殉情的原因很好奇,假如只是性格不合,一般人會選擇分開,理智一點的人會找專業人士進行婚姻輔導,像方先生這樣直接跑去自殺的情況很少見,我懷疑事件背後另有內情。」
男人禁不住苦笑:「我們保持希望吧,希望那個蠢材被救回來,然後坦白真相;希望你們警方的調查能夠順利,儘快查明真相。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在公在私都覺得他很值得信賴,就像剛才所說,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日後警方需要到我的話,定必全力協助。」
警員跟男人的對話在不久後結束,接下來他們各去忙自己的事情,警員在海邊繼續蒐集物證,事件涉及人命,已經引起上頭的關注,緊張感影響著在現場辦案的每一個警員,他們希望儘快破案。
男人回到停車場取車,他將前往老朋友身處的醫院,是生是死也好,男人要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醫院距離海邊約十分鐘車程,他一邊走向車子一邊思索,他相信警員的判斷,覺得殉情事件確實不簡單,他估計事件並不涉及第三者,而唯一知情的人正跟死神搏鬥,把他救回來便可以得知真相。
回到車內,男人說了這樣一句:「思蕊啊,我想不明白,到底多大的傷痛才會使一個人決心放棄生命?」
「除非跟生命有關,否則所有困難也是人類能夠承受得到的……」思蕊找來了另一句勉勵說話,男人聽後生硬的笑了笑。
平淡的星期二變調了,這夜他需要面對的竟然是一個關於生命的課題,而參與討論的竟然是先進的人工智能。他不禁懷疑自己已經不再需要一個活生生的女人,思蕊又溫柔、又忠誠,一輩子緊記著霍先生是她的唯一,跟複雜的世界相比,由複雜人類製造出來的人工智能卻顯得單純可愛,這矛盾充滿了諷刺意味。
經過兩天的昏迷,方蘇醒過來,他暫時無法接受妻子已死、他卻活下來的事實,有時候恍恍惚惚,有時候浮躁不安,非常的情緒化。除了姓霍的那人外,他不願意跟任何人交談,包括醫護人員和警員,這大大增加了調查的難度。男人小心翼翼的套話,嘗試引導方說出事情始末,不知道從那裡來的直覺使他起了懷疑。
方如此說:「那夜,我們由於小事吵起來,阿魚無法接受變質的感情,覺得我們已經不可能重來,她感到可惜和後悔,於是提議我們一起跳海,殉情說不定是個最好的解決方法。當時的我心情混亂,半推半就答應了她,於是……」
男人以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來回應:「方以翔,我想不明白,到底多大的傷痛才會使一個人決心放棄生命?」
「唉,對不起,我是一時胡塗,那時我應該清醒一點,竭力阻止阿魚才對,是我錯!是我錯!是我錯!」方捉緊男人的手臂說話,在蘇醒後,每當有人提到他的妻子,他總會不停責備自己。
男人勉強擠出微笑說:「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談這件事,希望你所說的都是事實,以後想到什麼就直接跟警方說,他們很樂意幫你的。」聽後,方默默點頭,更用力的捉住男人的手,他心裡藏著很多話,卻沒法子全然坦白。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男人希望在他們的關係上來個了斷,事實上後來的他非但沒有放棄老朋友,更在各方面盡心盡力幫助他適應喪妻後的生活。在他看起來是一片灰色的城市裡,他放棄尋找活人的愛情,卻放不下牽絆一輩子的友情。
此時,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是那條影響著別人命運的鑰匙。
訂閱:
文章 (A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