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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23日 星期四

短篇《好友的婚宴》

picture was taken by Sherine Mok
短篇《好友的婚宴》

2011年6月22日。

這是好友Mana的結婚大日子,直至如今,她在我的手機裡仍然被記錄為另一個名字──Fanny,這名字屬於一段遠去的歲月,證明了我們的友誼的確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有趣的是,她常嚷著要我把Fanny改回Mana,我決不服從。

碰巧,這幾天颱風來襲,天色陰陰沉沉,狂風暴雨少不了。不少人渴望天文台發出八號暴風信號,事與願違,這天又不是星期天,又由於經濟和商業關係,信號由始至終也維持為三號強風。我深明這種潛在規則,誰叫香港是個實際的商業社會,商家重視每一天的營收。

幸好,天氣狀況不是太壞,結婚是好友的人生大日子,被颱風影響婚宴的進行實在不值得。

記憶所及,這是成年後第一次出席的婚宴,這些年來,我大多出席白事,有些老人家免不了的仙遊離開,這是一種無奈;紅事的邀請推掉了幾次,都是一些不常聯絡的親戚,根本沒有興趣參與,我似乎重視朋友多於親戚。

Mana是我的中學同學,同級別,不同班別,在學時我們只屬點頭之交,料不到在離開學校後,我們成為真正交心的朋友。在婚宴上,我就坐於「同學」的那一群,感覺很是特別,與其說我們的關係是同學,我倒認為彼此是把心交出來的朋友,不一定每天都說話聯絡,但我的內心一定有她的位置。

投影機送出一幅幅照片,有些是兩位主角的成長記錄,有些是穿起婚紗和禮服來拍攝的恩愛見證,感覺十分甜蜜。看著照片,我想起的是好友的過去經歷,有些往事並不如意,大多是在家庭方面,甚至在籌備婚禮時,她亦曾經向我訴說不快。

那時候,我的安慰大概是:「算了吧,都是過去的事情,你現在都快要結婚了,快擁有自己的家庭,不要想過去的事情,不要影響自己的心情啊!」

相信Mana近日除了忙於結婚外,也會常常憶起自己的母親,我們在這方面很相似,最喜歡自己的母親,她們又早一步的離開人間,不論不小事情,我們都會聯想至母親,觸動心靈,很想向她們說一下自己現在的生活。

在照片裡、在現場所見,女主角有著幸福的笑容,給我苦盡甘來的感覺,為她感到非常高興;男主角表現緊張,冒出一額汗水,這是男生的正常反應,結婚是人生大事,不緊張才奇怪,這是很好的現象,他為結婚而著緊,看上去,他們會幸福的啊。

最喜歡他們在完成註冊結婚後的那一個吻,自然、輕鬆、深情。由那一刻起,他們就是互相扶持、牽手走下去的兩個人,組織起一個小家庭。不清楚他們有否生孩子的打算,我卻大膽的猜Mana渴望擁有自己的孩子,她有一弟一妹,生長於一個吵吵鬧鬧的家庭,身為家中的長女,照顧孩子會是她的專長吧。假若經濟狀況許可,他們會有孩子的呢。

好不容易的走到這一步,一段愛情有著種種不為人知的經歷,由戀人成為夫妻,踏入人生的新階段。在大方得體的婚宴裡,我以路人甲的身份參與其中,身為多年好友,一直看著她的成長和改變,看到兩位主角不斷和賓客合照,真的覺得很感動。

我不常開口坦白,但的確在乎這位好友的幸福和將來。

在此,祝他們不論前路好壞,也要手牽手的一起走過,還有的是,不容缺席的四隻字「早生貴子」。

2011年6月22日 星期三

《好想你》 第六章:走出市中心

《好想你》

第六章:走出市中心

經過一輪苦苦掙扎,我終於抵受不住囉嗦的阿九,被她強行拉起床,這個人將來會成為一個稱職的媽媽,她已具備兩個不可或缺的好媽媽條件:嘮叨不休的毅力、絕不手軟的暴力。這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她從那裡習得一身神力,每次都輕描淡寫的把我打至落花流水,後來我才打聽到她自六歲開始學習跆拳道,自此我就不敢隨便惹怒她。

如阿九所言,今天的確是個特別日子,就是一年一度的九月九日,也就是阿九的生日。幸好我仍然記得這件事,否則又會遭遇捱打的厄運。

差不多一個月前的八月七日是我的生日,身為好朋友的阿九當然記得,不過她卻送我一份奇怪的禮物,是一個比一點五公升可樂還要巨大的深藍色玻璃樽,放滿了二十多種不同味道和形狀的糖果,實際數量多至不敢想像。矛盾的是,那傢伙清楚我討厭甜食,偏偏送我一堆糖果,而且作過不止一次的叮囑,要我乖乖的吃得一乾二淨。

我的名字是阿寧,而唯一的外號是由阿九所取的,只有她才會如此無聊的聯想到「白痴寧」,是八月七日出生的寧的意思。她偶爾才會這樣喚我,而且沒有四處宣揚,所以別人只會喚我「阿寧、寧哥、寧仔」。

下午兩點鐘,我們早就離開我家,下一個目的地是阿九的家,位於粉嶺和上水之間的一條圍村,乘過火車後需要轉車,乘坐討厭的專線小巴才可到達,以高速行駛的車子經常使我感到噁心,還有嘔吐的意欲。那些小巴司機像分秒必爭的賽車手,在超速行駛下,車子很難保持平穩。

夏季來到尾聲,天氣依然炎熱,溫度約是三十多度,我們這天的打扮很配合,白色薄薄的短袖T恤、淺色的休閒運動短褲,配上一雙運動鞋,有著遠足的味道。我喜歡阿九所穿的T恤,正面印有一個漂亮的日本品牌耳機,我也想擁有一件。

在十五分鐘的車程內,我們自然說起一些無聊話題,因為說話能夠有效分散注意力,否則的話我會嘔吐當場。

「白痴寧,可知道每個人都叫我阿九的原因嗎?」阿九撥了撥頭髮,輕聲說道。

「當然知道,你生於九月九日嘛。」我精神奕奕的答道。

阿九看著手機熒幕,眼神游離的說:「阿寧,還有呢?」

我凝視著她的側臉說:「沒記錯的話,在眾多表兄弟姊妹之中,你是排行第九的,對嗎?」

「嗯,你的記性真不錯。」阿九微笑說道,我很喜歡她的誇耀。

她又問:「還有呢?」

我胸有成竹的說:「喔,你嘛……狗手錶、狗手鍊、狗頸鍊、狗耳環、狗擺設、狗文件夾、狗床褥……好像連狗髮圈也有買過。」

「嗯,說得對,還有呢?」阿九展示著滿意的笑容。

我又說:「你大概是很喜歡小狗吧,看到牠們時,你總是雙眼發亮的,又會熱情的向牠們打招呼,我還看過你餵飼流浪狗,特別是那頭大黑。」

另一方面,我在心裡暗語:「因為你是九難師太轉世,又美又暴力。」

阿九埋怨說:「牠明明是女的,你怎可能喚牠大黑呢?牠會很傷心的。」

我立時瞪眼否定說:「不可能,有一次我在遠處喊了兩聲大黑,牠立即搖頭擺尾的跑過來討吃。」

阿九換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她悄聲說:「還是喚牠其他名字吧。」

我假裝不耐煩的說:「什麼?牠長得又大又黑,不叫大黑,難道要叫小白嗎?」

阿九苦笑說:「那……當時你有餵牠食物嗎?」

「笨阿九,我怎可能無緣無故將狗吃的食物帶在身上呢?」我故意誇張一點的取笑她。

阿九笑瞇瞇的說:「你才笨呢,我每次經過那裡,都會帶備一些不含餡料的麵包,因為我知道大黑在那裡等我,牠會喜……」

我立即打斷她的話,同時間,又用食指指向她的鼻子。

「嘿,你輸了,你剛剛說了一次大黑。」

阿九被我氣得面紅耳赤,只能假裝遙望車窗外的天空,用作逃避我那副囂張的表情。

圍村所在地遠離城市中心,的確有點遙遠,這是個很容易發現的事實,因為在小巴到站之前,只剩下司機和我們三人,其他乘客早就在先前的車站下車了。

下車後,我們需要再走一段十分鐘的路,開始抵受不住酷熱的天氣而滿身大汗,空氣彌漫著苦悶的味道,快要使人窒息。一路走來,經過每一門戶,那些忠心耿耿的看門狗也會聲嘶力竭的吠叫,雖然非常吵耳,我卻佩服盡忠職守的牠們。途中會看到西洋菜田,綠油油的一大片,即使天氣如何炎熱,心情也會因此好起來,頓時間豁然開朗,我還用手機拍下幾張照片。

阿九忽然大踏步的走到前方,轉身面向我說:「阿寧,最近有什麼電影想看?」

「沒有啦,那次陪你看完《恐懼鬥室》第四集後,我已經失去看電影的勇氣和胃口了。」我苦著臉說道。

阿九笑說:「那麼……不如你找一齣立體動畫電影,我會陪你去看的,就當是我向你賠罪好了。」

「阿九小姐,請問那裡會有這麼便宜你的事?我找誰去看動畫也可以,對象不一定是你。」我故意說得強硬一點。

阿九裝出一副可憐相,悄聲的說:「可是只有你會陪我看《恐懼鬥室》呢……」

諷刺的是,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將要陪她多看兩集《恐懼鬥室》。一直不明白自己何以每次都願意遷就她,根本是人們常說的「貼錢買難受」,我更因此而得了暫時性的「恐懼鬥室後遺症」,對肉醬和香腸感到噁心,胃口大減,體重驟降。

「阿寧,你真的很厲害,可以目不轉睛的看完電影。一般人都會被嚇怕吧?有一些嚴重的血腥場面我根本不敢看呢。」阿九一臉疑惑的說道。

我神氣地回應:「嘿嘿,我不會告訴你當中的秘密,你只需要覺得我很勇敢便可以了。」

阿九作了個鬼臉並「哼」出一聲。

「其實《恐懼鬥室》一點也不可怕,電影在賣弄肢體和血腥罷了。不如你看《Pan's Labyrinth》吧,中文片名是《魔間迷宮》,那才是真正的恐怖,那種彌漫在身邊的不安感才能使我恐懼和坐立不安。」

我補充說:「片中的小女孩偷吃了怪物的葡萄,然後給追趕的場面,看的時候使我屏息凝神,抖不過氣來呢!」

阿九好奇的說:「好像很吸引呢,那你家裡有DVD影碟借我看嗎?」

「找找看吧,千萬不要太心急。」我有點漫不經心。

我們徐徐走著,終於來到阿九的家,這是一座三層高的村屋,附近的都是一些近似的建築,屋子前方是一片供村民停放汽車的空地和數棵不知品種的大樹,阿九家的私家車也是放在這個地方,那是一輛銀灰色的四座位房車,車身很長,算是私家車之中的大胖子。

村屋的地下一層是出租的,阿九一家人住在第二和第三層,我們需要繞路走到屋子後方,經後門那邊的樓梯通往第二層的客廳。屋子的後方其實很有趣,九媽栽種了不少花草植物,有些長得比人還要高。最有趣的是屋外竟然放有一部中形雪櫃,塞滿了啤酒和可樂汽水。第一次看到室外雪櫃時,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奇怪這地方怎麼會有雪櫃呢。

我傻乎乎的揮手說:「阿姨,你好,我又來麻煩你了。」

九媽用著溫柔的語氣笑說:「阿寧,好久不見呢,快點坐下吧,想喝什麼就自己去拿,不要客氣啊。」

我們寒暄幾句後,九媽繼續忙那些未完成的家務,阿九和我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休息,電視台正重播著一個韓國音樂節目,我們就用它來打發這個悠閒的下午。

2011年6月16日 星期四

《3N8》 第十二章:一陣風

《3N8》

第十二章:一陣風

母親,我很想念你……

可惜,這個幻景只能維持二十分鐘,我迫不得已的回到洛克的房間,淚水穿越幻景和現實,十歲的他淌著淚,我亦然,母親的離去成了一輩子的痛,我恨不得馬上回到過去,改變已發生的一切。討厭家不成家,討厭孤獨,偏偏命運迫使我孤獨下去,它彷彿在十歲那年開始捉弄我,直至成年後的現在。

回到房間,我坐在單座位沙發上,不諱言,它很柔軟、很舒適,勝過以往坐過的每一張沙發,但這種身體上的享受真的有用嗎?它可以舒緩內心的傷痛嗎?

肉體……心靈……

我作了個搖頭動作,表示絕對的「不可能」。

洛克好奇地問道:「幹嗎搖頭?感到不高興嗎?不妥當嗎?」

我低聲說:「我只是向沙發說不。」

洛克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好奇,他再問:「奇怪,怎麼會向沙發說不呢?」

我坦白說:「它不能讓我好過一點。」

洛克不知所以,追問說:「那是小時候的回憶,你怎麼還會傷心呢?是因為自己當過小偷?還是有別的原因?」

我回應:「我不曾把十歲那年發生過的糗事告訴別人,但這絕對不是哭的原因。」

洛克按捺不住躍動的好奇心追問下去:「我倒是對偷竊一事感到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掛著牽強的笑容說:「對我來說,那已經是小事一樁,坦白也無妨。」

洛克說:「我不插話,慢慢說。」

我向他憶述小時候的故事:「我會很快說完,十歲那年,我經常羨慕朋友家中有很多玩具,但由於家境問題,父母不會主動買太多玩具給我,於是我想出一個鬼主意,到百貨公司偷玩具,我經常逛玩具部,知道裡面的布局,觀察過購物中心的通道和出入口,仔細部署偷玩具計劃,最重要的是如何逃走。」

洛克慣常地問:「然後呢?」

我續說:「我偷過很多次,每次都能瞞天過海,非常成功,後來終於有一次,上得山多終遇虎,當場被捕。我被困到盤問室,其實說不上是困住,因為一個只有十歲的小男孩又怎可能逃走呢……」

洛克又問:「然後呢?」

我冷靜地說下去:「那個叫阿勇的探員不斷盤問我,他倒是很客氣,沒有作出任何威嚇,我不斷否認自己曾經多次偷竊,直至離開的一刻,我仍然死口不認,堅持說那是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洛克眨眼點頭說:「相當聰明,十歲已有這樣的智慧和判斷力,很不錯。」

我拒絕接受他的讚許:「不要誇獎我,這種糗事,請不要記住。後來的畫面便是家人接我離開警局,包括父母,還有姐姐,我知道他們感到痛心和失望,但仍然愛我。」

洛克像恍然大悟:「這就是哭的原因?」

我點頭承認:「差不多。」

「我哭,是因為幾年後母親離世,對我的打擊很大,她是最疼愛我的人,我一直想念她,經常夢見往日一起生活的畫面,在夢中會哭出來,就如在幻景裡哭,現在也哭,同樣的事情,同樣的傷感,改變不了什麼。」

洛克對我作出安慰:「你已經是個堅強獨立的成年人了。」

我斷言否認:「我只是表面堅強,實際上內心軟弱、脆弱,不堪一擊。」

一直說,一直哭,哭個不停,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哭成淚人,坦白說出埋藏多年的秘密,十歲那年的偷竊事件,同學、朋友、同事、女朋友,不曾告知別人,只有家人和我共同保守這個秘密。此時此刻,我向洛克坦白,獲得一定分量的釋懷,猶如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肉體和心靈都稍為放鬆。

這時候,洛克再次向我擲出東西,這一次,他沒有施展幻景法力,我的反應敏捷,一手握住那軟軟的東西,是一包紙巾,是城市中最受歡迎的品牌,而且是原味,即是沒有奇怪的味道,他遞給我拭淚。我馬上拆開包裝,哭後的習慣便是拭淚,淚乾了,消掉淚痕,就如結束哭泣,傷心的齒輪暫時停止轉動,直至不能預測的下一次,它會再度啟動,沒有誰能夠躲開傷心的追截,你我也不例外。

一會兒過後,洛克知道我已經冷靜下來,他突然說:「時候不早了,我快要離開公司,你呢?」

我懷疑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將提早結束工作?」

洛克開玩笑說:「哈哈,對了!我的意思不是讓公司倒閉。」

我輕皺眉頭說:「難怪你說過時間倉猝。」

洛克說:「我希望你多留一會,可以談上更加多、更詳細。」

我苦笑說:「下一次見面是何時?這真是天曉得,假如還有話要說,便儘量說,儘可能長話短說。」

洛克用輕鬆的語氣說:「沒什麼,我只是要求你停止寫作。」

我理所當然地拒絕:「抱歉。」

「我不可能答應,寫作成為我的新生命,我依賴它來度過每一天,這樣的要求,等同要了我的命,決不能答應。」

這種方式的回答才符合我的剛烈個性。

洛克仍然盡力勸說:「你可以回來公司工作,我是無任歡迎的,這一點,我知道你很明白。」

我用更強硬的態度去回應:「我重申一次,我拒絕,工作是工作,活得像沒個性的工蟻,我一早厭倦了。花過時間,下定決心,選擇奔向自己的夢想『寫作』,孤獨地沉醉於小說世界,我找到了真我,有仍然生存的感覺。」

洛克瞪眼說:「要三思!勉強寫下去的話,世界會更加混亂,請你收手。」

他的眼神銳利得像頭猛獸,不期然使人畏懼。

我裝出虛假的笑容說:「哈哈!我不認為原來的世界有多好,這樣的突變可能會為人類帶來好處,不一定是壞事啊。」

用笑容掩飾恐懼,我認為這個應對方法相當適合。

洛克再次勸阻:「我勸你放手!我要你放手!這不是開玩笑,因為事關重大。」

我帶著認真的表情說:「我決定放手……一搏,哈哈!」

這也是一種掩飾,說說廢話偶爾也能起到作用。

洛克無奈地說:「唉,你竟然有心情玩『對話接龍』。」

我試探說:「難道你不喜歡自己的法力嗎?」

洛克卻語出驚人:「那是需要代價的,我不會胡亂使用。」

我繼續鑽進同一個話題:「嘿……可以把那要命的代價告訴我嗎?」

這一次,立場堅定的人是洛克,眉頭深鎖的他說:「抱歉,是個秘密。」

我沒有追問的打算,窮追不捨只會換來反效果,他迴避話題,閉口不說,必定有他的原因,我堅持自己的立場,繼續寫作之路,也是同一道理。

不追問下去,始能找到彼此的出路。

我站直身體,然後說:「我也是時候離開,你會再用幻景困住我嗎?」

洛克抿嘴說:「不會,這是毫無意義的。」

我裝出認真的表情說:「放心,我也不會利用小說亂來的。」

洛克回應:「我放心……不下。」

想不到會面結束前,洛克才利用說話戲弄我,他風趣幽默,但這顯然不是其一貫作風,是被法力所影響吧?擁有過強力量亦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怒氣沖沖的說:「媽的!不要模仿我玩接龍遊戲!」

洛克不予理會,轉移話題說:「走吧,有需要幫忙的話,打電話給我,隨時也可以,就算是午夜也可以。」

聽罷,我收起憤怒,不再裝模作樣,輕鬆地說:「哈哈,沒問題,我知道你不喜歡睡覺,我也是同一種人。」

我拿起袋子離開洛克房間,步伐輕鬆,終於明白洛克要我來這裡的目的,他要告訴我「小說改變世界」的真相,要求我停止寫作,放棄小說,他似無惡意,一如既往般待我友善,製造出兩個幻景,付出一定的神秘代價。他只作出勸說,而不是霸道的阻止,他了解我的個性,知道決定了的事情便難以改變,亦知道我有自己的想法,抱有一定的堅持。

在辦公室的通道裡,我再次碰到良哥,他好奇我離開的原因,然後我找來紙筆把「ocoh說」的網址抄寫給他,說那裡有我的作品,失眠的時候可以用來幫助入睡,我在想,他一輩子都不會感興趣,他關注賭馬、玩網絡遊戲。

小說和讀物?

我才不相信他會花時間鑽研。

踏出辦公室大門,再次回到大廈走廊,我從袋子裡掏出手機,拍下一個畫面,第一次來訪,或許也是最後一次,拍下照片,使它成為永遠的回憶。

乘升降機到大堂,巧合總是一連串,升降機裡沒有別人,當值的管理員仍然未有現身,我不期然懷疑:「難道自己是一陣風?」

老樣子的獨來獨往,有點孤單,這樣子的自由自在,卻很適合個性孤僻的自己。

來去如風,往事如煙。

短篇《爸,對不起》

短篇《爸,對不起》

悶熱的午夜,躺在睡床的一刻,呆望著一片黑的天花板,想起一件兒時往事,不起眼的,幾乎遺忘的。

不知道是那一年的那一天,日子久遠得沒法回想確實的年份和日期。

時間約是午後的兩三點鐘,我拉著老爸到了老家附近的石地足球場踢足球。那時候,球場內的七成範圍用作搭建臨時表現舞台,作為粵劇演出之用,剩下兩邊的龍門框架和禁區範圍可以用來踢球。那一個午後,不知道怎樣的主動叫他陪我到那樣惡劣的環境踢球,那可能是我們的唯一一次踢球活動,是心血來潮也好,是命中注定也好。

胡鬧的玩了三十分鐘,時間是我胡說的,實際玩了多久,相信老爸和我都想不起來,或許他早就忘記這件事,或許他並不享受那些時光,一開始就想逃了。

老爸在年紀不輕的時候有了我這個兒子,那時候,他應當對我滿有期待的,我認為他擁有傳統的思想,重男不重女,所以十分疼愛我。日子久了,我漸漸成長,總覺得自己是家庭的負擔,算不上是孝順,算不上是上進,很多方面也不及我的姐姐,為雙親帶來不少麻煩。

老爸和我的溝通不多,我們兩人之間有著的隔膜就如常人所說的「代溝」,這種東西不會輕易被化解和淡化,實際上只會隨著歲月而加劇和惡化,我著實討厭這種感覺,但現實是無可奈何的,老是希望改善關係,雙方卻各走各路,為了避免爭執,於是疏於溝通。

我覺得很難受,原因不是不滿意自己成長的環境,而是他們養育的孩子怎麼老是不懂得討好自己的父母,老是出言頂撞,老是胡作非為,總會使他們傷心痛心。我討厭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惜這偏偏是個性使然,各持己見的我們使事情沒彎轉。

看著年紀老邁的爸爸,他曾經因身體受傷而住院,最近又因嘔吐大作而需要到醫院檢查,醫生說沒有什麼特別狀況,老爸卻說自己偶爾會有昏眩的情況,而且食欲不振,吃什麼東西也有想吐的感覺,看在眼裡,我不得不為他擔心。

我明白他始終會離我們而去,他的身體只會日漸衰弱,他絕對不想成為我的負擔,看到他那悶悶不樂的表情,自然的想起他經歷過和經歷著的事情,例如來到香港前的故事,我聽說的不多,但知道他受過不少苦難;如痛失妻子的那一天,即是我失去母親的同一天,我感覺痛心,老爸所受的傷或許比我更嚴重、更難以復原,那是他最深愛的伴侶,直至如今,他仍然忘不了的想念她,跡象來自他說過的一句「兒子,要珍惜自己的愛情」;人到晚年,自己的子女沒有在身邊陪伴,他老是掛念姐姐的兒子,可惜他們遠在外地,見面的機會亦不多。

從母親離世的那一天起,我經常擔心老爸離開的一天到來,會害怕至突然哭出來。

我們不咬弦,我們沒話說,到了晚上,各自沉默的窩在老家,他看他的報紙和電視節目,我寫我的小說和聽音樂,我們是在日常生活上幾乎扯不上關係的兩人,我卻不能否定一些事實。老爸一直深愛著、重視著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希望給我們更好的生活,他以其勞力做到了,滿以為生活回復安穩之際,又要承受喪妻之痛,假如我是他,我不會如他般堅強,不會如他般厲害,那段日子是我們共同遭遇的苦痛,他沒有怨天尤人,默默的努力活下來,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

對不起,老爸。

我的確想起那一天踢足球的情景,他力不從心,我卻硬要拉著他到球場當守門員,這或許是微不足道的一幕,卻是永遠難忘的三十分鐘,無情的歲月喜歡帶走最重要的人物,但帶不走珍貴的回憶,料不到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那一個不起眼的午後。

老爸,請好好享受生命的每一刻,所謂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剩下來的十個巴仙仍佔著最大的比重,請努力活下去。

要不是老爸常把「人生」掛在嘴裡,我也不會將自己的一部小說定名為《人生》,更不會在裡面談及一段父親與孩子的關係。

2011年6月15日 星期三

《好想你》 第五章:兩種痛楚

《好想你》

第五章:兩種痛楚

重溫一次阿妍向我提出分手的情境,那是我們的第一次分手,感覺不明不白。今時今日的我雖不會痛哭一場,卻有著或多或少的傷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湧上胸口,稱之為「心酸」。我用掌心為胸口按摩,嘗試舒緩這種悲痛難受的感覺,這是憶起往事的後果。

我收拾心情,望向電腦熒幕,發現在同一個資料夾內還有一些舊照片,相信亦是從舊手機裡備份下來,大多是在不同餐廳進餐時拍下的美食寫真,有些是新玩具的照片,赫然發現自己吃過那種特大尺寸的三文魚壽司,又到過那家有名的燒鵝店吃晚餐,沉迷過呆呆笨笨的LOMO相機,可以為菲林照片加添各式各樣的視覺效果,別有一番味道。

一堆照片中,有些是和朋友的合照,他們喜歡把手機鏡頭放在額頭的上方往下拍攝,特別是女生,她們都是天生的自拍高手,何以需要這樣拍攝?因為某些拍攝角度能夠掩飾臉型上的缺憾,使照片更漂亮好看。所在看到網絡美少女的自拍照時,千萬不要認真欣賞,小小的拍攝技巧已經足以化腐朽為神奇,近年有些女生更開始鑽研軟體修圖,所以不要被照片所騙。

一直重溫舊照片,我忘了時間、忘了鐘,不知不覺的來到凌晨四點鐘,由於家人到了國內作短途旅行,留下我一個人看守老家,我慶幸他們都不在,有著難得的放鬆,沒有人會在半夜時分提醒囉嗦,要我早點休息。他們一直把我視作不懂事的小孩子,擔心我吃得不飽、睡得不好,過度的關心的確使我煩悶,但想深一層,他們只是發自內心的疼愛我、照顧我,終有一天我會明白他們的用心。

我注意到一張特別照片,是「一人兩狗」的合照,所謂的兩狗便是阿九和阿八。我記得阿九曾經將照片沖印出來,擺放在那本格子圖案記事簿的內頁,她特別喜歡這張照片,她這樣說過,我也沒有忘記。

大概是太累的關係,面對電腦熒幕,看著看著這張合照,我自然的伏在電腦桌上,忘了刷牙,忘了關燈,就這樣用著不舒服的姿勢睡覺。雙眼矇矓,影像漸變模糊,如拍攝照片時稍稍改變了焦距,有一種置身於異空間的錯覺。

「阿寧,阿寧。」一把熟悉的聲音喚著我。

「快起床了,不要再裝睡。」

頓時間,我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是誰可惡的吵醒我,這時候的我連眼睛也睜不開來,只想繼續睡下去,享受被窩的溫暖。

我記得昨夜和幾個朋友一起到訪我家附近的小酒吧,一邊喝酒聊天,一邊收看歐洲足球決賽。那家店以紫色為主題色,座位全是舒適柔軟的沙發,我喜歡店內的桌子足球機,每次都嚷著要玩,不過他們都不願意奉陪,說這玩意無聊過時,使我倍感失落。

足球賽非常沉悶,兩隊世界級勁旅均採取穩守突擊的戰術,打著保守足球,球賽沒有高潮可言,並不精彩。在連同加時的法定時間內,他們都維持著零比零的比分,因此需要採用最殘忍的互射定點球來分出勝負,和電影裡經常出現的「俄羅斯輪盤」差不多,同樣驚心動魄。

球賽的下半場展開後,兩位朋友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們不懂得控制自己,喝下過多的酒,於是剩下阿偉和我作戰至最後一刻,我們的酒量不錯,仍然清醒的捱下去。事實上,我們的眼睛也是半開半合,兩個笨蛋比試著耐力,堅持看完比賽才離開。

我向阿偉說:「快點弄醒他們吧,比賽已經結束了。」

阿偉隨即拍打他們的肩膀:「醉酒鬼,快點醒來,酒量差就不要拼命喝酒。」

拍打的成效不大,他們依然呼呼的睡,傳來陣陣鼻鼾聲,對清醒的人是一種折磨,阿偉再三拍打亦起不到預期作用。這一刻,我們非常討厭醉酒鬼,他們成為異常沉重的負擔。

阿偉無奈的說:「唉,還有什麼法子?我們那裡有氣力揹著他們離開酒吧。」

狡猾的我笑說:「不如用拳打腳踢,趁機用力一點掌摑他們,似乎很好玩。」

阿偉的回應是一個同樣狡猾的笑容,我們隨即展開實際的行動。過程並不輕鬆,花上一段時間和氣力才把他們弄醒,他們亦付上一些代價,兩人的臉頰都被掌摑至紅腫起來,背部有著一些瘀傷,不清楚是阿偉抑或我弄成的,反正我們都打得狠心、打得投入。

四個人,喝過無數的酒,腳步浮浮的步出小酒吧。由於小酒吧就在我家附近,所以和朋友分別後,我將直接步行回家,他們在便利店前方路口碰到一輛計程車,直截了當的上車回家,相當走運。

我依賴最後的意志孤軍作戰,在接近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走著一條彎路回家,事實上這是一條直街,只需一直往前走便能回家。我迷迷糊糊的回到我家大門前,跌跌碰碰的不能站穩,「轟隆」一聲,我的額角撞向大門,我沒有喊痛,酒醉使身體遲鈍,我依靠著大門,借那個淺藍色的鐵閘支撐著。打開大門後,在黑漆環境之中,我順利到訪家中的廁所,兩三秒過後,如山泥傾瀉的嘔吐大作,「哇哇」一聲,將所有嘔吐物瞄準便桶噴出。完事後,我走到客廳,沒有更換衣服便昏睡過去。

「阿九……你怎會在這裡?這裡不是我的家嗎?還是我到了別的地方?」

雖然我仍然神智不清,眼睛也是合上的,卻依稀認出那是阿九的聲音,有著熟悉的淘氣,語調極具個人特色。

「這裡是你的家,是你爸打開大門給我進來的,不過他又出門了,所以換我來弄醒你這個賴床鬼。」阿九調皮的說道。

然後她又狠狠的拍打了我額頭三下。

「哎呀!幹嗎這麼大力……很痛呢,再大力一點會拍壞我的腦子啊。」

阿九用著誇張的暴力,痛得我曲著身體,伸不開腰。

「活該的,誰叫你睡到現在啊,難道……你又忘了今天是個大日子?」

我支支吾吾的說:「好像是……有一點事情。」

「但想不起來……」

此時此刻,醉酒後的頭痛和額上的疼痛混合在一起,分不清痛楚,分不清感覺。

2011年6月9日 星期四

《3N8》 第十一章:十歲

《3N8》

第十一章:十歲

小男孩?

神秘人說什麼?

不明不白的說話,沒印象的一個人,他突然轉身,並把門關上,一步一步走過來,非常緩慢,這個房間內只有他和我,我是這樣認為,除了他的聲音,我什麼都聽不見。

神秘人純熟地開動照明,房間一下子照亮起來,使我的眼睛感到不適,我揉揉眼、眨眨眼,讓自己儘快適應環境的變化,不消一會兒,我始明白神秘人何以稱我作小男孩,望過自己身體一遍,赫然發現自己身穿卡通圖案T恤,一條運動短褲,一雙尺碼較小的過時運動鞋,身體小得可憐,這副身體大概屬於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換句話說,我變小了。

怎麼可能?

我到過那裡?做過什麼?遇上誰?何以突然變成小孩,我本是個成年人才對。

神秘人來到眼前,他示意我需要坐好,房間是封密的,沒有一扇窗,更沒有窗簾,這裡既像辦公室,又像會議室,有很多椅子,還有一張窄長的會議桌,彌漫沉悶氣氛,死氣沉沉,使人昏昏欲睡,還添上一點恐懼感。

神秘人在附近隨便找來一張椅子,嚴肅地盯著我,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在工作,而且應付的對象就是變小了的我。他身穿一件淺藍色長袖恤衫,下半身是一條長西褲,還有一雙破舊皮鞋,看清楚一點,他束著小平頭,顯得清爽有型,身形不錯,長得高大健壯。

神秘人作自我介紹:「我是張探員,或者,你叫我阿勇也可以。」

我呆滯地回應:「哦,阿勇。」

探員?

即是說,這裡是警局之類的地方吧。

阿勇臉上肌肉稍為放鬆,似笑非笑地說:「小男孩,或者,叫你阿生會自然一點。」

我用大人的口吻說:「沒問題。」

阿勇似是明知故問:「阿生,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爽快答道:「是警局吧?」

阿勇點頭說:「對了,這裡是警局的盤問室,我需要問你一些問題,需要你合作幫忙。」

事情變得古怪,卻有趣,無緣無故我怎會來到警局呢?

這裡是盤問室,有犯罪嫌疑的人才會被送到這裡,我有過犯嗎?想不起來,我一直討厭犯罪,活得小心翼翼,儘可能面面俱圓,惹上官非的話可是相當麻煩。聽到阿勇的說話,被他挑起內心好奇,我開始想進一步尋找真相。

我搖頭說:「我不明白,我犯罪了嗎?你看得見的,眼前的我只是個小男孩,沒有能力作奸犯科。」

阿勇察覺我的焦躁,用右手輕按我的手臂以作鼓勵,對一個小男孩來說,他的手顯得相對地巨大,有點可怕。用小男孩的角度去看世界,有另一番味道,一事一物頓成龐然大物,盤問室的空間亦大得誇張,在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十分空洞。

阿勇眨過眼後說:「的確是,對於我來說,你所犯的罪微不足道,盤問是上司的命令,是例行公事,我需要遵從,這算是一份優差。」

我懷疑問道:「那到底是什麼罪?」

阿勇嚴肅地說:「偷竊。」

我再問:「你的意思是……我是小偷?」

阿勇笑著說:「對了。」

這些對話已經被阿勇記錄下來,他沒有親手筆錄,其恤衫的口袋裡放有一部錄音機,把對話一字不漏地記錄,他的做法很聰明,我在想,只有笨蛋才會邊說話邊筆錄,他顯然有點小聰明。

我繼續追問:「那我偷了什麼?」

阿勇說出古怪的兩隻字:「法則。」

我大笑起來:「哈哈!完全想不明白。」

我終於想起來,曾以為這是兒時往事的重播,由得它發展下去,漸漸發現稍有不同,另有變化。

小時候,我的確是個小偷,偷過父母藏在家中的錢,在玩具店偷過不少玩具模型,常說「上得山多終遇虎」,我也不例外,多次僥幸避過發現,成功偷竊,在打算收手前的最後的一次卻不幸被捕,我被轉送到警局處理,巧合地,那個探員就是叫阿勇,和現在的情況十分相似,經過探員一輪盤問,我仍然堅持那是我的第一次犯案,在這樣的情況下,誠實真的有效嗎?就算是今時今日,成年的我還會選擇隱瞞過去,試圖減輕自己的刑罰。由於那是兒童犯罪,只要定期到警局報到,並接受警司警戒,在十八歲的成年前不再犯罪,記錄便會自動在成年後刪除,我欣然接受這個做法,自此我亦得到應有的教訓和刑罰,不再犯罪,因為後果可以是更嚴重和麻煩的。

阿勇沉默不語,維持差不多兩分鐘。

我追問下去:「我偷的不是玩具模型嗎?」

阿勇笑說:「沒錯,十歲那年,你的確偷過玩具模型,但你應該明白,你不再是小男孩,已經長大成人。」

假裝天真無知,假裝自己仍然是個小男孩,企圖胡混過去,卻給阿勇知道了我的想法。

我唯有坦白說:「可惡,給你看穿了。」

阿勇說:「看穿與否並不重要,這只是我的工作,盤問時間只餘下十分鐘,你會在我面前說出真相嗎?你會坦白嗎?我不這樣認為,十分鐘過後,你便可以離開。」

同時間,我亦看穿了阿勇,他的立場明確,這只是一份工作,他不執著於查找真相,十分鐘過後,我離開,他亦離開,各自獲得釋放。

我提出要求:「我需要一杯咖啡。」

阿勇驚訝地說:「哇!真懂得享受,被盤問時還要求喝咖啡。」

我點頭說:「那可以嗎?」

阿勇把問題忽略過去,他只是說:「這裡只有罐裝的冰咖啡。」

我欣然接受:「也可以。」

我喜歡咖啡,不論是冷或熱,不論是昂貴還是廉宜,沒什麼所謂,給我喝便可以,喝咖啡的習慣也是模仿自過往的洛克,他深深影響那個心靈破碎的我。

然後,阿勇用盤問室裡的電話要求同事送來兩罐咖啡,分別是他和我的,看來我們都有了喝咖啡的癮,不喝咖啡,難以集中精神,懶得說話和幹活。兩分鐘過後,咖啡終於送到,那個探員也是個男人,比阿勇年輕,小幾歲,應該是他的下屬。我們各自握住一罐咖啡,一口接一口的喝進去,感覺十分痛快。時間還剩下八分鐘,我便可以輕鬆離開,喝咖啡是用來拖延時間的計謀,我似乎成功了。

阿勇煞有介事地說:「你不好奇自己偷了什麼嗎?」

我被突如其來的問句嚇住,差點吐出嘴裡的咖啡,待吞下後才回應:「你說是法則,我卻完全不明白。」

阿勇問:「你最近都在忙什麼?」

我坦白說:「寫小說。」

阿勇說得莫名其妙:「你的小說正逐步改變世界,有些人擁有超能力,有些人不再相信神,有些外星人來到地球,有些人的戀愛運欠佳,特別是女生,社會上出現了所謂的剩女現象。」

他的說話毫無水準,使我啼笑皆非,我故意高聲說:「哇!這些都關我屁事。」

阿勇不予理會,忽略我的誇張反應,他再說:「你寫了多久?」

我想了想後回答:「一年吧。」

阿勇用肯定的語氣說:「世界被你影響了整整一年,問題出自你所寫的小說。」

我壓抑不住怒火,向他破口大罵:「胡說!荒謬!我寫的又不是死亡筆記,沒有那種寫上名字便會導致他人死亡的情節,我用筆記本電腦寫作,內容都記錄在文字檔案裡,難道這樣會有問題嗎?」

阿勇說:「其實寫作沒有問題。」

我試圖以說話技巧洗脫罪名:「所以這是強加的罪名,是吧?」

阿勇沒有承認或否認,他繼續說自己的話:「我們希望你停手,不要再寫下去,而且需要刪除所有小說,包括你自己保存的,還有網絡上流傳的所有版本,假如有印刷成書的,請你把其碎成廢紙。」

我斷言拒絕:「絕對不可能。」

阿勇命令說:「你得服從,否則會惹上更多麻煩。」

我用不甘心的語氣說:「對不起,那些小說都是我的生命、我的心血,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

阿勇轉移話題:「你的老闆已經擁有法力,你知道嗎?」

我假裝不明白:「法力?什麼法力?」

我的確知道洛克能夠製造幻景,至於他會否擁有別的法力,則不得而知。

阿勇加以說明:「洛克擁有法力,懂得製造幻景,我們正身處他所製造的空間內,明白嗎?」

我反問他:「那又如何?我們相識多年,他是個好人,絕對不會利用法力作亂的。」

阿勇再說:「洛克沒有任何問題,他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大,懂得如何運用,問題是……將會有更多人擁有法力,被啟蒙成超凡人,時間會證明這一切,只要你的小說一直存在,世界會變得更為混亂,我說得很淺白了,相信你能明白當中意思。」

我點頭說:「明白了,這個世界會多了一班超凡人,然後造成世界大亂,或者構成世界大戰,總之會為世界帶來一定、一定的影響,對吧?對吧?」

阿勇一臉滿意地說:「嗯!你知道了。」

「可惜你是天生的獅子座,個性非常頑固,難以順利說服,希望有朝一日,你會接受勸說,好好考慮我的提議,刪除小說,放棄寫作。而且你本來就討厭麻煩,只要一直寫下去,你會惹到不能預料的大麻煩。」

阿勇說完一段話,我給出的回應卻是:「我比較想知道真相。」

阿勇錯愕問道:「什麼真相?」

我問:「寫作怎可能影響到世界呢。」

阿勇再次把話說得莫名其妙:「只有神才知道。」

我先在心裡暗罵:「呸,神什麼神?我才不願意相信神。」

然後,在嘴裡說:「媽的!我根本不相信神的存在。」

阿勇保持冷靜地說:「你不是寫過伊伊奇的故事嗎?」

我不禁搖頭嘆息:「唉!那是虛構的,那是胡扯的,不要傻。」

阿勇卻說:「祂已經是這裡的神。」

不論眼神或語氣,他都是出奇的認真,這使我甚感猶豫。

我啞口無言:「怎可能……」

我們沉默過一段很短的時間,然後阿勇突然說:「我們的對話很愉快,我還想繼續說下去,不過時限已到,你我都需要離開,在門外有人等待你,會接你回家,快走過去吧,你會喜歡下一個畫面的。」

我沒有選擇的機會,依照阿勇的意思步往大門,門外站了三個人,父親、母親、姐姐,我想起十歲那年的偷竊和被捕,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情景,他們把我從警局帶走,我的眼淚不禁湧出來,感到相當慚愧,無地自容,這是使他們難堪的家醜,我犯了錯,但保證永不再犯。

這畫面使我憶起母親,她已經不在人世,離開我們一家好幾年了,這時候,在這個幻景內,她牽著我的手離開,帶我回家,感覺十分溫暖,和我內心的冰冷形成了強烈對比。

我垂下頭說:「對不起,母親。」

母親默然不語,父親和姐姐亦然,他們沒有意欲開口,這個時候,這種情況,的確使人難以啟齒,我一直不明白他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帶我走,是感到羞恥?憤怒?痛心?

從小到大,我頑劣叛逆,自以為是,總是不受教,犯過不少錯,今次真的犯下了確確實實的罪案,是偷竊……

我對不起家中的每一位,父親、母親、姐姐,使他們蒙羞。

大家都帶著沉重腳步離開警局,我不敢去看他們的表情,但知道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母親捉得我的手更緊,使我倍感難過,不願意接受自己,原來從進出警局這一天開始,我漸漸討厭自己、鄙視自己。姐姐和我不同,她孝順父母,用功讀書,做事井井有條,測驗和考試的成績均很理想。我不及她,討厭讀書,有自己的想法,難和世界配合,總是格格不入。

不咬弦,不對勁,不協調。

畫面扭曲起來,顯得東倒西歪。

我懷念那些年,雖是苦澀,仍然懷念,那裡有自己最愛的母親,還有完整和幸福的家庭,我渴望回到過去,但清楚了解這不單是種盼望,更是不能達成的奢求,母親確實離開,走得很急,未有說過一聲再見。家不是家,不再溫暖,變得冷清,我的靈魂零零碎碎,生命支離破碎,像行屍走肉,像活死人。我希望這裡不是幻景,希望二十分鐘能成永不幻滅的永遠,這是一個回到過去、改變過去的機會,我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想般發展,可惜事與願違,我回到一個位於辦公室的房間,這是我的第一次到訪,或許亦會是最後一次。

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以前的老闆:洛克。

2011年6月8日 星期三

《好想你》 第四章:她帶來的灰色

《好想你》

第四章:她帶來的灰色

懷念阿妍,懷念和她有關的回憶,想起曾經喜歡她的自己,想起傷透我心的她,還有那一次疼痛的分手,那個蒙在鼓裡的自己天真得不可理喻。

我們的第一次戀愛發生得很快,亦結束得很快,幾個月的幸福光景眨眼逝去,連伸手抓回的機會都沒有,兒戲的展開,兒戲的結束,似乎不屬於愛情。

那天,天色灰灰的,再看到相似的天空,便自然的想起那天、那事情。

人們常說:「灰色存在於黑與白之間。」

我會說:「它是好與壞之間,抉擇與放棄之間。」

我不曾愛過灰色,討厭它的模稜兩可,鄙視有些人對它的依賴。經常會聽到一句:「我發覺自己有一點點喜歡她。」

喜歡一個人假如是一百分,「一點」可以先減去二十五分,「另一點」再扣去二十五分,計算後的答案就是這句說話的真正含義。

那時候的我單純幼稚,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絕對的很喜歡,好感不過是和好朋友相處的感覺,把愛情和友情區分得一清二楚。

這天的約會使我心緒不寧,不知道問題所在,是純粹和天色有關?是不舒服的溫度?是阿妍和我?我茫無頭緒,直覺的認為是自己的問題多於周遭的氣氛。

在我們步進電影院之前,我望過那片灰冷冷的天空一眼,還記得當時的畫面,它彷彿在說著什麼、警告什麼,我和天空有過幾秒鐘的對望,身上立時添上一層看不見的陰霾。

由於我們的住處距離很遠,見面機會不多,我亦特別珍視每一次的約會,我相信阿妍亦然。這是我們第一次的電影約會,我倍感緊張,擔心做出或說出一些使她不悅的事情和說話,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這是我對待一段感情的方式。

記得那個負責檢查戲票的阿姨,她取笑我們是情侶,我為此感到尷尬,卻又有一種甜在心頭的溫馨。

阿姨笑說:「只看一眼便知道你們是情侶,不需要分開檢查戲票啦。」

我將兩張戲票直接遞給她說:「麻煩你呢,阿姨。」

同時間,阿妍緊緊依靠我的肩膀,我們並肩而行,我喜歡這種溫暖。那是我們的小時候,阿妍的衣著十分樸素,每次見面她都穿上漂亮的裙子,吸引著那個傻乎乎的我。這一次卻是例外,我們有默契的穿上深藍色的牛仔褲和淺色的外套,如此巧合的情侶裝,我暗自樂透了。有些情侶故意購買相同款式的衣服,挑選類似的飾物和手錶,像雙生兒般走到街上,我看到的話會禁不住發笑。刻意的情侶打扮有點滑稽,我較為喜歡不經意的浪漫。

我們選看一齣愛情浪漫喜劇,情侶都愛看這類電影,輕鬆胡鬧,十分公式化。故事開始時,男女主角互不相讓,總是吵吵鬧鬧的罵個不停,共同經歷過一些逗趣又難忘的情節後,最後修成正果,成為羨煞旁人的佳偶。

阿妍喜歡電影,享受浪漫的氣氛,我沒有太大的興趣,電影播畢,她的臉掛著滿足的微笑,主動牽我的手離開,她的手很小、很可愛,和她牽手時會有一種愛護她的衝動。

離開電影院和購物中心,我們在街上散步,漫無目的走了十分鐘,天真的我以為這會是一輩子的幸福,想用力抓住愛情,渴望和她手牽手走下去,直至永遠。其實我們只是十多歲的小孩子,如此幼稚的愛情又怎可能是一生一世呢。

阿妍沒有預告的鬆開我的手,走到前方不遠處,她背向我,她垂下頭,一頭長直髮剛好阻去我們的目光,頓時間,斷去所有眼神接觸,她呼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的默默無語,我不了解真相,卻清楚她的舉動並不尋常。我不知所措,選擇了和她一樣的沉默,暗自在心裡祈禱,如罪犯般等待法庭的最後判決。

阿妍再呼了更深的一口氣,然後開口說:「分手吧。」

異常沉重的氣氛早就給我心理準備,但聽見這使人討厭的三隻字,我依然震撼萬分,這是絕對的意外,這分手來得毫無理由。

我呆上一段未能計算的時間,如靈魂出竅般呆滯,那幾秒鐘,又可能是幾分鐘,我似乎失去了意識,只留下灰色的軀殼,完全不懂反應,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我回過神來,說出經典的一句對白。

「因為……我有另一個他……」阿妍支支吾吾的說道。

「你可以和他分手,繼續和我一起,你是喜歡我的,我很清楚這件事。」說得理直氣壯,事實上,我逐漸失去理性。

阿妍搖頭說:「不可能的……我不可能離開他,我喜歡你,亦喜歡他,可是你才是遲來的第三者,我不能放棄他,對不起。」

「我真的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嗎?」我立即否定。

阿妍含糊其詞:「我不知道……不懂得作答……」

我捉緊她的雙手怒吼:「我不能理解,你一直和他一起,卻又突然喜歡上我?」

阿妍用著冷淡的語氣說:「女生同時喜歡兩個男生是常見的事……」

這句說話帶來更大的震撼,見識淺薄的我不曾聽說這種事,阿妍的愛情觀竟然如此兒戲,和我的想法有著相當的差異,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她的第幾個男朋友。

第三者抑或第四、五者?

阿妍再次鬆開我的手,用平淡而缺乏起伏的聲音說:「不要為我傷心,再見。」

「……」

這些省略號代表了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孤單的、無助的,我不明不白的受了傷,她無緣無故的說分手,一切來得毫無先兆,我討厭這樣突然的草草收場。

我沒有告別阿妍,亦沒有作出挽留,我缺乏戀愛經驗,抵受不住失戀的打擊。一個人垂下頭,面向一幅孤獨圍牆問了無數次「為什麼」,幻想那是一幅只屬於自己的牆,像頑童般在上面任意塗鴉,畫上心情,落得一片毫無章法的凌亂,寫下一句又一句「我很喜歡阿妍」。

我強忍著眼淚,淚水多次在眼眶中意圖墜落,我每次都挽救回來,一次比一次用上更大的力量和勇氣,身處於脆弱和堅強之間,腳下踏著處處矛盾的灰色。最長的車程煎熬著車廂裡的我,我一直在發呆,視旁人如死物,沒興趣了解周圍發生的事情,忽略任何聲音,把自己封閉起來。歲月不能消去所有痛楚,這次失戀對年少脆弱的我造成嚴重打擊。

下車後,我頭也不回的奮力向前跑,一點也不在乎會否撞到途人,頃刻間,身邊的一切事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孤單的自己,拼命似的跑回家。可幸的是家裡沒有人,不會有人知道我在傷心、我在哭。

自踏入家裡的一刻,我的眼淚禁不住往下流,讓自己放肆的哭,我不想思考前因後果,不想動用腦袋,讓淚水自然的流成河,讓失戀的人過著失戀的時刻。我躲進廁所,把花灑懸在額上,冰冷的水溫卻無法使我冷靜下來,我嘗試說服自己那些只是洗澡水,而不是苦澀的眼淚,我沒有為她而哭,她不再是我的誰。

事情發生後,我學懂了一個道理:「原來女生同時喜歡兩個男生是理所當然的。」

阿妍選擇了那個陌生的他,鬆開牽過的手,含糊的要我離開,這是她和我的第一次戀愛,亦是第一次分手。

在尋找記憶的午夜裡,我想向阿妍說:「過了這麼久的往事,你還記得嗎?可曾明白我那天的傷心?我有將它牢牢記好,就算你早就遺忘,我也會細心的為你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