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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1日 星期日

短篇《取代》

短篇《取代》

有了想法,直至實行,經過半年的內心掙扎,我毅然決定離開住所,到了幾個地方旅行,又花去半年時間。回來城市後,隻身前往那個不知道是醫院還是什麼的地方,進行他們口中常說的「更換」。

醒來的一刻,身處不認識的地方,躺著的是白床,蓋著的也是白被子,緩緩的睜開眼,有少許不協調的痛,我清楚這不是個大問題,早晚也能適應過來,需要的不過是時間,每個人也有的東西。

見過幾次面的她知道我醒來,隨即走過來,沒有什麼大不了,亦不怎麼震驚,她似是經歷過這種事很多遍,這嚇不倒她。

身穿整齊制服的她說:「安先生,進展比預期順利,排斥完全沒有出現。」

我淡然的說:「是嗎……聽起來不似是壞事,不過你叫我蘇先生會較為恰當。」

「是的,蘇先生,你是個幸運兒,一般人大概需要待在這裡幾個月來適應身體和解決排斥的問題,而你……不過是用了幾天。」她的笑容有點牽強,似乎這份工作未有為她帶來多少歡愉。

「我應該感到慶幸和安慰,對嗎?」

我繼續提問,呆滯的表情,納悶的空間,寧靜的環境,一張張白床,一張張各有不同的臉,看著看著,我們或許見過面,或許初見面,一起到過外地旅行,一起看過電影,一起四處冒險,這些那些都成為過去。

「請你看看他們的表情。」她說的是每張白床上的客人,我依照吩咐,細心的觀察他們,緊盯著那些臉。

「不用看得這麼仔細,輕輕掠過便好了,太兇的話會嚇壞他們。」她補充。

我再次依照吩咐,草草的看,目光只在他們的臉停留不足一秒,然後跳到另一張臉上,目光碰撞到另一個神情,不激烈的、不清楚的,一眾人的表情皆不協調、皆不自然,有些人比我呆滯,有些人怒目圓睜,有些人傻乎乎的微笑,卻看得出欠缺焦點,有些人的表情沒問題,卻在床上手舞足蹈,手腳抽搐似的。

我茫然的問:「他們怎麼了。」

同時間,目光回到她的臉上。

她輕描淡寫的說:「這些就是排斥。」

我嘗試綻放一個燦爛笑容,卻連一個微笑也呈不出。

她指出:「你竭力開懷大笑,笑容卻沒有展現出來。」

「你怎麼知道的?」我的確不明白。

她回答:「沒什麼的,一開始的時候,總是需要時間來適應,我懂的。」

我猜說:「你似乎是司空見慣。」

她微笑說:「沒什麼,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我早就習慣了。」

我提出要求:「我想要一杯水。」

「沒問題。」

她離開房間,在幾分鐘後回來,提著一個紙杯子,盛載著幾近滿潟的溫水,溫水嗎?這就顯得有點奇怪,我是不怎麼喜歡溫水的。

「怎麼會是溫水?」我不解的問道。

她若無其事的說:「不喜歡嗎?這就對了,你需要改變,由喜歡變討厭,由抗拒到接受,顛倒原來的你,不要再想往日的自己,這是你來這裡的目的。」

我不自覺的點頭認同她的說法,這是我來到這裡的最大原因,改頭換面,顛倒黑白,正是前來的目的,過往的自己不喝溫水,現在先試喝一口,或許沒以往那麼討厭。

經過重複練習,如她所言,進度的確比很多人理想,這幾天裡,房間裡又來了一些新人,全新打造的面孔和身體,認識的人也會變得不認識,我沒有嘗試辨認他們的身份,這是沒意思的一件事,他們來這裡的原因大概和我差不多,也是想抹走過去,擦掉身份,離開這個地方後,不再被別人認出,展開一段新的人生。

這是午後,陽光在休息,是陰鬱的一天,今天的練習已經完成,我躲在公用房間裡看電視,屈膝坐在膠椅子上,挨靠椅背,尋找淡忘已久的安全感。看著看著電視節目,是重播了十幾次的周星馳電影,情節搞笑胡鬧,我卻掀動不了嘴角,發動不到微笑,呆滯的看著電視機,她悄悄的走過來,我眼看著電視,卻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輕聲慰問:「蘇先生,感覺良好嗎?」

我反問她:「問的是什麼?」

她掛上笑容說:「當然是電影。」

「哦,就算看多少遍也是精彩的,這個人是無可取代的。」我說出真正的想法。

她用著意外的語氣說:「喔?原來你也明白無可取代的意思。」

「他是偉大的人,電影界的明星,拍過無數電影,當上了導演,有自己的作品,自然是無可取代的。」

「不是的。」她輕輕搖頭。

「告訴你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幾年前,原本的他來到這裡,進行了『更換』,他捨棄了自己的身份和財富,換上年輕人的身體,離開這裡後,到了世界各地冒險,還上了電視呢。」

「難道是那個冒險王?」

她只笑不語,似乎在默認,似乎我猜對。

「不過,他還有拍電影的,不是嗎?」

「那是另一個渴望成為他的人,那個人本來是個億萬富豪,是個大胖子,他厭倦了只有金錢的世界,來這裡進行了『更換』,達成在電影圈發展的心願。」

我很想發笑,她把話說得理所當然,所謂的「更換」在每天都有發生,就算是明星,就算是富豪,也討厭原來的自己,也渴望改頭換面,這個地方給他們圓夢的機會。

至於我,來到這個地方,只是為了逃避。

她一臉正經的說:「其實,你也是無可取代的,只是自己不明白。」

我否認:「我找不到無可取代的證據,假如我心裡有著這種想法,根本不會前來這裡,對嗎?」

她回答得模稜兩可:「沒有絕對的對或錯,假如作出了決定,便只好相信自己,你的『更換』早就好做了,而且進展理想,沒有出現排斥,相信幾天後便可以離開,你也會離開吧?」

我堅決的說:「當然。」

她又問:「那你喜歡新的身體嗎?」

我望了望自己的身體一遍,這是小男生的身體,大概被設定為十二歲,充滿活力,還有幾年才會長大成人,這給我機會重過少年生活,我一直不喜歡自己的成長,總覺得路是走歪了,發展不理想。

我回答:「還不錯。」

她微笑說:「那就好了,給了錢,假如不滿意的話便是遺憾,這裡是不提供退款服務的。」

我禁不住發笑:「哈哈,那可是我的一筆積蓄啊!」想不到我還是有了笑容,這是「更換」後的第一個笑容,由一個不好笑的冷笑話引發。

一直說的她,是在這個地方工作的一位護士,看外表,她年約四十幾歲,不再年輕了,我沒有懷疑她也做過「更換」,這種技術在幾年前才有了突破性發展,假如我是個女生或女人,該不會把自己換成中年人吧。

後來的時間裡,我們都沒有說話,集中精神去看周星馳的電影。有了第一個笑容,然後的陸續有來,事實上,看他的電影不發笑才是困難,她也伴著我嘻嘻哈哈,如媽媽般給予我些許溫暖,在冷淡的人間裡很是罕見。天色依然陰暗,心情卻有了好轉,謝謝電影,謝謝躲懶看電視的護士。

幾天後,我拖著十二歲的身體,揹著背包離開這個地方,說是醫院,又好像不是,其實這裡是給人更換身體的地方,亦是給人逃避的地方,躲開原來的生活,換個身體、換個身份,離開自己的親人朋友,展開新的人生。

本來的我是三十多歲的安先生,更換完成後,我是十二歲的蘇智理,生命回到少年時,忘記以往錯誤的決定,改掉有過的惡習,讀好書,長進一點,勤奮一點,我有著這些想法,希望自己辦得到。

我用步行的方式回到舊日住所,那是破舊的唐樓,我們曾經一起居住的地方,由於貧窮,才會住在這裡,步行了幾層樓梯,十二歲的身體不知道疲倦,額上雖有著汗水,但已往的氣來氣喘沒有重現,這讓我清楚明白新舊身體的分別。

「嗒嗒嗒……嗒嗒……」

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偶爾停頓,偶爾急促,從聲音已經知道對方不再年輕,大概是個中年人或老年人,一把年紀了,還要跑樓梯,我為這個人擔心。

我在四樓停步,這就是曾經屬於我們的地方,純粹是回來看看這裡,我離開後,她也離開了吧?才沒有人會待在一個殘留著傷心氣息的地方去等待一個傷害自己心靈的人,我相信她也離開了。

我凝視著咖啡色的木門,仍舊是那一道門,沒有隨著歲月而變化,「嗒嗒嗒……」又是一連串的腳步聲,那個人終於追上來,來到了我身處的四樓,那個人似乎也停步了。我自然的回身查看,如先前所料的是個中年女人,沒有多大驚訝,再看一下,竟沒有料到她就是那個和我一起看周星馳電影的護士,原來她也住在唐樓。

我笑說:「你好,護士姐姐,我們又見面了,我是蘇智理。」

她用手擦去汗水,喘息幾秒鐘,然後回應:「才不是。」

我說:「喔?護士,你忘了我嗎?」

她奇怪的含著淚,搖著頭說:「才沒有。」

我懷疑的說:「那你怎麼會說『不是』?」

她彎下身,沒預告的抱著我說:「不是、不是、不是!」重複的,強調的,沒理由的,不只是說話,還不斷拍打我的胸口,彷彿在埋怨什麼、訴說什麼。

我抱著疑惑說:「到底是什麼?」

她忍著嗚咽說:「你是無可取代的小安……」

這一刻,在昏暗的唐樓梯間,踩著滿地垃圾,身穿著小孩子的短袖T恤、運動短褲、拖鞋,我才明白到她說過的「無可取代」。

2011年4月28日 星期四

《3N8》 第五章:麥慧晶

《3N8》

第五章:麥慧晶

乘車所需的十分鐘快要過去,公車即將抵達目的地,奧治和娃娃,巧合相遇,成為這個故事美妙的開端,愉快的對話成為結識的過程,小說成為共同話題,我遇上一個對味的朋友,她喜歡看奧治寫的《寂寞監獄》,而我正是世界上最了解奧治的人。

不過,離開了網絡和文字,來到現實世界,我偏偏不想坦白和表明身份。

終點站是一個被稱作「九號公園」的地方,公園只是這個地方的一部分,實際上,這裡是住宅區,幾座大廈都屬於九號公園,我忘記那些大廈的名字,反正不重要。真正的公園在住宅大廈後方,有花園、籃球場、遊樂場等設施,是個寧靜悠閒的好地方。

我開玩笑說:「那你應該是美少女戰士。」

娃娃一臉不解地問:「有原因的嗎?」

我說出坦白的讚許:「因為你長得很美。」

娃娃羞澀地說:「你的嘴巴真甜,很懂說話,看來你誰也不會得罪呢。」

她沒有羞紅著臉,大概是化妝過厚的問題,皮膚被掩蓋,我看不穿濃妝艷抹下的真實面孔。

我坦言:「不可能,我的個性很糟,經常沉不住氣,頂撞別人,得罪別人。」

娃娃略感意外:「真的嗎?你看來是個友善的人呢。」

我說:「視乎對象而定,我又怎會善待惹我討厭的人呢?我可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啊。」

娃娃笑話:「哈哈,你很有趣,又有個性,相信你和奧治都會是同一類人。」

我隨便回應:「可能吧。」

公車到達終點站,徐徐停下來,就在九號公園旁的購物大道,停放的位置剛好面對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級市場,附近還有數家風味不同的食肆,有日式料理、港式燒味、韓國燒烤、西式快餐,應有盡有,這一帶,來來往往的途人很多,就算是午後四點鐘,仍然是水洩不通,人來人往。

我稍稍側頭望向車窗外,候車列約有二十人,有老有嫩,臉上帶著呆滯的表情,等待總是無奈,使人焦躁不安,我有了去小便的想法。

這裡滿載舊日回憶,我不禁憶起中學時代,每個大清早,我都會跑到這裡候車,當時車站還未設置上蓋,有些日子,我要面對日曬雨淋,甚至需要提著雨傘候車,好不容易的捱過幾年。

呆望候車列,人群裡彷彿有著一個年少輕狂的我,當日傻乎乎的中學生,頂著猛烈陽光,披有一身汗水,沾濕了校服,不耐煩地等候公車到站,然後趕緊登車,朝討厭的學校進發。

我抿嘴一笑,想念那些年。

我向娃娃說:「到站了。」

畫面隨說話轉變,下車門同時打開,乘客急於下車,他們各有任務在身,而且絕不輕鬆,娃娃和我有默契地坐著不動,她看過乘客們一眼,然後又只笑不語,我不曉得這笑容表示什麼,她在取笑別人著急?還是我們的樣子太輕鬆悠閒呢?

十數人下車後,車廂變得空洞,我們施施然站直,緩緩地離開,步伐慢得不像城市人。司機早就站著,他顯得不耐煩,帶著埋怨目光盯緊我們,應該是耽誤了他的時間,說不定,他又趕著上廁所,我們該向他道歉,因為他巧合地碰上兩個從容淡定的怪人。

新型號的車子就是不一樣,下車門特別寬大,我們一同通過車門,沒有半點擠迫的感覺,輕鬆地下車,愉快地離開,一同走到車站後方的街道上,另一方便是超級市場的出入口。

走到地面,我向娃娃說:「我走這一邊,你呢?」

娃娃邊說邊指向車子後方:「我走相反方向。」

我驚嘆:「哎呀!真不巧。」

娃娃輕鬆地笑說:「哈哈,沒什麼,總會有分別的時候。」

我用略帶可惜的語氣說:「我們或有機會成為投緣的朋友。」

娃娃提議:「事不宜遲,不如交個朋友,好嗎?」

我立即點頭說:「十萬個贊成,發自內心的願意。」

娃娃說:「那你的名字是?」

我坦白說:「叫我阿生好了,每個人都是這樣喚我的。」

娃娃笑說:「該不會喚你『生生』吧?」

我懷疑說:「你怎麼知道的?『生生』這個外號只有女生才會喚我的,那你呢?」

娃娃微笑說:「是瞎猜的。我的洋名是Eva,真正名字是嚴依娃。」

我想了想,然後再說:「依娃,是個很特別的名字,背後還有其他意思嗎?」

看來娃娃接受我的讚許,她含蓄地笑說:「問過父母,他們說只是考慮過中文名字和洋名的配合,名字根本沒有特別含意。」

我抿了抿嘴說:「我會好好記著這個名字。」

依娃說:「我也會將『生生』加入我的聯絡人名單,可不要介意喔。」

我搖頭表示:「一點也不介意。」

依娃帶著不確定的語氣說:「是嗎?真的嗎?」

我堅定地說:「當然啦,因為你在聯絡人名單上的名字將會是『娃娃』。」

說畢,娃娃立即被我逗得笑不攏嘴。

我們的對話進行得很愉快,沒有初結識的忌諱,卻有著老朋友的投契,在人潮湧擠的街道上作道別,說了很多,心中隱隱不捨。難得出現投緣的朋友,娃娃的話很多,個性活潑,表面上,是個生活美滿的人,當然,我們是初相識,我只能讀到她的表層,實際上,她的內心會像奧治嗎?

我希望娃娃不會過著對人歡笑,背人垂淚的生活。

分別前,我們交換手機號碼,依照約定,「娃娃」這個新鮮的名字將會出現在我的聯絡人名單裡,至於她會用那個名字作為我的代號就不得而知了,可以是生生或阿生,但不可能是奧治。

我選擇向右走,繼續踏著原定路線前往洛克辦公室,依娃向左走,走過一條街,那邊會是購物中心,女生們都喜歡的好地方。

向右走,這裡有一個小公園,面積細小,並不屬於九號公園範圍,這個地方使我印象難忘,因為它是另一篇小說《愛愛、愛》的其中一個場景。

某個晚上,小說主角陳日鳴靈機一動,想玩跟蹤遊戲,大膽地尾隨一個陌生女人來到公園,在這裡,他再次碰到因失戀而獨嘗寂寞味道的麥慧晶。

那是故事,這是真實,我經過小公園,右方便是入口處,我不是自己筆下的陳日鳴,只是平凡膽小的奧治,沒有跟蹤別人的勇氣,更加不會巧遇麥慧晶。我輕輕瞄過小公園一眼,放棄多餘的幻想,再往前走,我需要向右轉,通過眼前馬路。

這時候,行人過路燈亮起紅色燈號,代表不容許就此通過,我需要耐心等候。沒有聽音樂,沒有玩手機,我不自覺地左顧右盼,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麼,需要什麼,想了想,可能是渴望一點意外,尋求一些突破。

「不要亂走!」

左方傳來女人的聲音,我自然地朝聲音的方向一看,發現一個活潑的小男孩正氣呼呼的跑過來,他大概是六歲上下,束著小平頭髮型,相當討人喜愛。聲音則來自一個年輕女人,長相有點熟悉,聲音有著印象,所以我故意不說那是陌生聲音,先望了望小男孩,再回望女人,對她的長相好像真的有些模糊印象。

我花上三秒鐘時間作思考,得出一個沒把握的答案,女人就是真實世界的麥慧晶,肌膚白晢,留有一頭黑色長髮,身材瘦削,歲月沒有把她摧殘,雖為人母,依然美麗動人,我暗自偷笑,世事真的可以這麼巧嗎?

確定女人的身份,是麥慧晶,不會錯。

想起那些年,記起暗戀她的事實,她長得清秀可人,從來都是束著長髮,這成為她的標記。在她不知所以的時候,看起來天真迷惘;在她認真專注的時候,會嚴肅得像有點距離、有些孤獨,離我很遠,觸手未及。不論家課、成績、運動、個性各方面,她幾近完美,看到她,我經常感到無地自容。同班的兩年裡,我不敢表白,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大家都只是小學生,談戀愛好像太早了吧,假如長大後有重遇的機會,大概還會鼓起勇氣追她。

我的個性古怪,容易厭倦感情,同時又難忘舊情,多年間,不曾忘記小學時代的暗戀對象:麥慧晶。

偷笑,是因為麥慧晶已成人母,已為人妻,對她的幻想終於破滅,某程度上這是一種解脫,知道答案比懵然不知好上千百倍。她近在眼前,我卻沒有上前相認的打算,女人肯定是麥慧晶,思路清晰的我又怎可能錯認曾經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呢?

「媽媽……」小男孩嚷著說道。

小男孩短短一句,使我更能確定麥慧晶已成人妻的事實,我沒有理會他,專注地凝望麥慧晶,除了身高,她的樣子與小時候沒有差別,皮膚質感更勝從前,假如是其他女生,肯定衰老得很厲害,我欣賞的麥慧晶就是不一樣。

我在亂猜,麥慧晶很早便嫁作人妻吧?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吧?

現實世界裡,很多人不斷被命運玩弄,在戀愛路上屢敗屢戰,對象不同,遭遇有異,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以為眼前人是命中注定的一個,結果他愛上別人。有些人更不幸,在快要結婚前才被拋棄,受甜言蜜語所迷惑,蒙在鼓裡,結果什麼都得不到,落得一無所有,精神崩潰。

這個年代,女人要得到幸福,殊不容易,她們不得不學懂自私一點,多為自己設想,努力進修和工作,賺更多的錢,好好的養活自己。當年過三十,她們成為中女,命運未有眷顧,仍然未能成婚,剩下來可以依靠的,便只有自己、才能、財富。

幸好,麥慧晶是個難得的幸運兒,我為此鬆一口氣。

2011年4月23日 星期六

短篇《倒帶》

短篇《倒帶》

彈跳的機槍射出了拐彎抹角的子彈,半秒間,衝跑至我的眼前,我眼睜睜的讓事情發生,他冷冷的說了一句:「再見,朋友。」

我忘不了這銳利的眼神,他渴望看到我的哀求,挖取我的懦弱。

「呼呼」的聲音劃破靜默的空氣,子彈穿過我的手臂,在血肉間引發起微型爆炸,我吞下了唾液,吞下了痛楚,迎接後來的眼前一黑,心裡計算著微妙的分秒,嘴裡輕聲說著「一、二、三」。

意念一轉,我施展出「倒帶」,他的嘴巴在動,聲音卻被消去;她在瞪眼無語,思想依然呈現;我的靈魂游離,彷彿闖進異域。

影像身不由己的演著流暢自然的倒帶,十秒鐘的播放加上十秒鐘的返回,不過是來回的二十秒,發展起了急劇變化,他了解我的能力,清楚我的往事,明白我的想法,偏偏低估了人類對生存的執著。

子彈回到槍管裡,他的眼神閃現瞬間的猶豫,原來他不如我想像般堅決;倒帶期間,我察覺她的關注,原來她不如我想像般躊躇,眼神的背向透露了情歸何處。

意念一轉,我忍下了眼淚,忍下了傷痛,施展出「倒下」,對象是她,我不願意看到她的背影遠去,寧願造成他的傷心欲絕。生命就是脆弱,他奮力狂奔並抱住剩下的軀殼,沒有呼天搶地的哭,嗚咽也是微弱乏力,哭不出淚水似乎是最嚴重的傷痛。

我轉身離場,手握靈魂,呆望街燈,緩緩的走開,靜靜的默哀,不欲說出一句:「再見……朋友?」

2011年4月21日 星期四

《3N8》 第四章:寂寞

《3N8》

第四章:寂寞

一時間,給娃娃的問題考倒,我支吾地說:「其實……」

其實,我未想到該回答的內容。

問題使我為難,被問到對自己作品的感想,霎時間,我什麼都想不出來,腦裡剩下一片空白,沒有想法和答案,就如構思小說情節時,靈感缺缺般的困窘。

何況,這是在結識女生的時候,處境顯得更艱難。

就在支吾以對、手足無措之際,娃娃卻及時為我化解危機,我眼中的她頓時變得仁慈和體貼,添上一份額外的好感。

娃娃打斷我的話:「我認為故事簡潔而有趣,極具現代感。」

她的解答沒有使我高興,相反,我立時感到沮喪,身旁的讀者比作者更了解作品特性,她說得簡單直接,卻能一矢中的,說中關鍵。

我沒神沒氣地回應:「的確是……」

娃娃不打算讓我說下去,她自說自話:「奧治為戀愛加入新元素,就如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年齡雖然有些距離,但彼此有愛,遇上後懂得珍惜,不會介意男比女年輕……」

我以同一句「的確是」來回應,語氣隱含無奈。

娃娃續說:「所以我非常期待他的新作品,《寂寞監獄》我已經讀過五遍了。」

我「哇」的一聲驚叫出來,車上乘客都注意得到,目光投放在我身上,頓成眾人焦點,我掛起尷尬表情,目光掠過他們的臉一遍,輕輕點頭以表歉意,然後又將視線轉移到娃娃臉上。

我被迫換上誇張表情,驚訝地說:「什麼?五遍?幹嗎要看這麼多遍?」

娃娃的表情和語氣略帶失望,她又說:「因為在手機的軟體商店裡,只找到一篇小說,在他推出新作之前,我只能夠繼續讀《寂寞監獄》,這是沒辦法的。」

聽到這樣一番話,我實在於心不忍,決定幫娃娃一把,機靈的我提議說:「你可以去看他的網誌,那裡有其他小說,又有些短篇作品,還有奧治本人的隨筆日記,你可能會喜歡的。」

娃娃的反應出奇地迅速,眨眼間,已把手機遞給我,換上一個可愛笑容,恭恭敬敬地說:「先生,你可以替我輸入奧治的網誌嗎?謝謝你。」

我欣然答應:「沒問題。」

接過手機,我立刻將本人的網誌「ocoh說」加進書籤,使用食指在熒幕上指手劃腳,簡單容易的完成所有操作,這便是智能手機的好處。交還手機時,熒幕正顯示網誌內容,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我的網誌,她迫不及待的閱讀其中一篇隨筆,表情凝重,有不常見的專注和認真。她陷入沉思,默不作聲,我卻在膽顫心驚,三十秒鐘過後,她換上一個燦爛笑容,表示自己看得高興,我才稍為鬆一口氣,含蓄地向她抿嘴一笑。

娃娃用手指觸摸熒幕,做出全方位畫面移動,她按下右方其中一項「一口小說」,然後好奇地問:「咦?一口小說?這到底是什麼名堂?很可口似的,是甜品嗎?是糖果嗎?哇哈哈!」

看到娃娃生動的表情,我樂得沒話說,被逗得呵呵大笑。

我瞇眼說:「那是很可口的甜品,記錄奧治生活上的點點滴滴,瑣瑣碎碎,有悲有喜,有他的人生。」

娃娃笑說:「喔?你知道這麼多,難道你也是他的忠實讀者?」

我沒考慮便回答:「算不上,我只是個偶爾才看小說的古怪男生。」

娃娃想了想,再說:「說的也是,這個年代的人都不喜歡看文字,特別是男生,很討厭呢。」

我試分析說:「男生們受到日本文化影響太深,只喜歡漫畫、動畫、電影,至於文字嘛……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麻煩。」

娃娃認同:「所以在書店裡買書的客人大多是女生,女生比較懂得欣賞小說這類讀物。」

我有點不相信,驚疑問道:「真的嗎?女生不是只喜歡愛情小說嗎?」

娃娃解釋說:「大概是愛情小說容易引起女生共鳴吧,每個女生都對愛情世界有所憧憬,戀愛吸引迷人,特別是戀人關係展開前的種種曖昧,教人回味,使人沉醉。」

「就如《寂寞監獄》裡的小男生和中女……」

我故意把話題轉移到自己的小說上。

娃娃搶著說:「唯健和杏怡在公園偶遇,一起以喝酒來抒發心中鬱悶,發生幻真幻假的擁抱和親吻,愛與不愛之間的猶豫,一切一切,實在太美好,太寫實,太動人。」

我笑說:「哈哈,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篇小說。」

娃娃狀甚不滿地說:「我也有不喜歡的地方。」

這句話頓時使我感到奇怪,我再問:「是什麼呢?」

娃娃認真地回答:「我希望小說的名字改為《名叫寂寞的監獄》,這個名字更加浪漫呢。」

話未說完,我已經被嚇至傻眼,吃了一大驚,女生果然就是女生,是天生不理性的動物,《名叫寂寞的監獄》這個名字既糟糕,又土氣,一聽便知道這是下三流女作家所寫的愛情小說,我幾乎被她氣得當場吐血。

我花了十秒鐘,才能冷靜下來,虛偽地說:「這個名字不錯啊,可是……好像冗贅一點,不夠簡潔。」

娃娃點頭說:「你說得對,所以奧治不可能喜歡這個名字,我只是個小小的讀者,微不足道,自然不會有什麼厲害主意。」

我凝望她並安慰說:「不一定,每個人也會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只要用心去寫,也會寫出與眾不同的文字,奧治也是這樣的,文筆雖然平凡,但他渴望寫出自己的思想,讓別人更了解他的內心世界。」

娃娃好奇地問:「他孤獨嗎?」

這又是一個使我為難的問題,我尷尬地說:「一點點吧。」

娃娃竟然追問:「是那方面呢?感情生活嗎?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我隨便說:「他好像沒有提及戀愛狀況,而且這和孤獨也沒有關係吧?」

看娃娃的表情,似是靈機一動,她突然瞪眼說:「那麼……我知道了!」

這句話又引起我的興趣,禁不住要追問:「知道什麼?」

娃娃說:「他肯定是為了寫小說,漸漸遠離家人和朋友,久而久之,變得越來越孤獨。肯定是這樣的,不會錯!」

她說話時的樣子極具自信,不過她在猜測我的日常生活,認真得使我啼笑皆非。

我假裝認同說:「難怪他最近都在寫悲情文章。」

娃娃說:「悲情也不是壞事,很容易感動人心呢。」

我抱著懷疑說:「是嗎?難道讀者不是較喜歡輕鬆愉快的故事嗎?」

娃娃說:「既然寫不出快樂,倒不如繼續寫悲情,勉強作出轉變,隨時會讓風格變成四不像,與其這樣,我還是喜歡寫《寂寞監獄》的奧治。」

我自言自語般吐出三隻字:「四不像?」

聲音含糊不清。

娃娃問:「你在說什麼?我聽得不清楚。」

我掛起孩子般的天真表情說:「你可知道四不像到底是什麼?」

娃娃茫然地說:「我隨口說說而已,四不像應該是一種動物吧?是嗎?」

我看過關於四不像的資料,憑記憶和印象,解釋給她聽:「四不像是麋鹿的綽號,由於牠長相非常特別,頭上的犄角像鹿,面形像馬,蹄子像牛,尾巴像驢,但整體看上去卻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牛非牛,似驢非驢,故獲得『四不像』的美名。」

娃娃笑瞇瞇地說:「哈哈,我真是個傻瓜,嘴裡說出這個詞語,卻不明白背後意思,我需要多加學習呢。」

我抿嘴一笑,放輕語氣說:「不要緊的,不知道也沒問題,反正每個人也有不懂的東西,每天都需要學習不同事物。」

娃娃問:「假如奧治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會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作出非常認真的思考,她渴望了解奧治更多,實際上,奧治便是我自己,她問對了人。

沉思一會兒,我回答:「他會尋找真相和答案,他的求知欲豐富,最討厭不明不白、蒙在鼓裡,那會使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娃娃懷疑說:「你知道很多他的事情呢,怎麼可能?」

我的反應很快,立即回答:「是網誌……奧治在裡面透露了很多內心思想,還有對世事的看法,他總是與眾不同。」

娃娃掛起燦爛的笑容說:「難怪呢,看來我要經常訪問他的網誌了,他會常常更新文章嗎?」

多了一位忠實讀者,使我欣喜若狂,在心裡,暗自偷笑。

我急忙說:「更新頻率非常高,大概是兩天一次,有些時候是隨筆日記,有些時候是一口小說,情緒低落時,他便寫作,用來舒緩心情,幾乎每個晚上都寫作,他睡得很少,經常捱夜,每夜大概睡四個小時。」

娃娃驚嘆:「哇……這是可能的嗎?我每天要睡八至十個小時才足夠,他怎麼可能睡這麼少?他寫到那個時間才睡的?很誇張,難以置信呢。」

我說:「大概是午夜三點鐘吧,細心留意的話,會知道他寫的故事大多發生在午夜,那個時間,特別容易有靈感。」

娃娃可愛地點頭說:「我認為午夜最具神秘感,大多數人都在休息,只有寂寞的人才會在午夜活動,很多英雄人物在午夜都不睡覺,就如蝙蝠俠、蜘蛛俠,他們都很孤獨,獨力難支,卻需要一個人打擊罪惡,保護自己的城市,很可憐呢。」

我呵呵大笑說:「哈哈!幸好,奧治不是英雄,我不是英雄,你也不是英雄。」

娃娃卻說:「說不定,我可能是美少女戰士,又可能是神奇女俠,又可以是百變小櫻。」

我蠱惑地說:「希望不會是神奇女俠。」

娃娃無知地說:「我不明白呢。」

我稍作解釋說:「神奇女俠嘛……她的衣著太性感,滿身都是肌肉,口味太重了,男生不會喜歡的。」

說畢,娃娃立即放聲大笑,連眼睛都看不見。

她腼腆地說:「哈哈,其實我不知道神奇女俠是誰,我只是隨便說的。」

我以含蓄的笑容呼應她,看來「隨便說」三隻字,已經成為娃娃說話時的小習慣。

習慣,一向難作改變,不論是我、你、她。

2011年4月19日 星期二

短篇《地下室》

短篇《地下室》

今年十三歲,我的名字是蒙卡,是父母的獨生子,是個平凡的小孩,一家三口住在遠離市區的郊外大屋,過著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那地方是我家大屋的地下室,一直對外人保密,對我──也保密。爸爸不曾透露這個地方,直至那一天,他始坦白部分真相。

跟隨爸爸身後,一小步一小步的進入未知境地,地下室藏在大屋之下,入口處亦非常隱蔽,位於爸爸書房的火爐內,我們冒著熾烈的爐火才能勉強進入。奇怪的是,我們的血肉之軀和手上捧著的衣服竟然捱過火焰的考驗,我為此驚奇,不明白內裡的原因,亦沒有提問,他神色凝重,使我不敢貿然開口。

整整十三年,地下室究竟埋藏著什麼秘密?

大人總是一種難以捉摸的動物,特別是高深莫測的爸爸,他長髮飄逸,背影巨大,腳步沉重,我的腳步隨之沉重,一高一低的腳步聲引發起無數回音,幻真幻假的,我漸漸分不清回音屬於爸爸抑或自己。心裡數算著分分秒秒,擔心還有多少路要走,擔心還要待多久,大人總是要求小孩子做不喜歡的事情,包括諸多的學習、早睡早起、多作運動,還包括進入使人望而生畏的地下室。

媽媽沒有跟來,她在客廳給了我一個異常耗時的親吻,平日的她只會給出一個剛好足夠的輕吻,我明白這個吻不尋常。此外,她亦給了爸爸一個激烈的熱吻,這個吻更花時間,我在地板上呆坐了整整十分鐘,爸爸幾乎扯掉媽媽的衣服才依依不捨的離開,我明白這個吻也不尋常。

他停步,我隨之停步,不敢貿然踏前半步,按照慣例,在如此嚴厲的爸爸身旁,我豈敢擅自行動,只好悄悄等待,壓抑住不應該的魯莽衝動。

「這就是你的弟弟。」爸爸回身按著我的肩,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在黑漆漆的空間裡,聽著摸不著頭腦的話兒,這裡沒有半點燈光,爸爸所說的弟弟,眼看不見;爸爸的背影,眼看不見;地下室的一事一物,眼看不見;腳下踩著的布質物體,眼看不見。黑暗吞噬一切,我沒有絲毫恐懼,大多的情況下,恐懼感都是由影像所造成,這個時候,內心有的只是一些不安感。

「這就是你的弟弟。」爸爸用著肯定的語氣強調一次,帶著絲絲興奮,這不像平日的他,連聲音都變得厚壯起來。

我茫茫然的提出要求:「爸爸,可以弄點光嗎?」

他沒有回答,用行動來證明,只是一瞬間,他燃起一個古老的火把,這顯然是破舊的老古董,這東西仍能用已是個難以解釋的奇蹟。看來這個地下室亦有著同樣久遠的歷史,這裡似乎不是由爸爸建造,就算是和他有關,也是由祖先所建成,該是家族的遺產。

「弟弟?」我難掩內心的驚訝,流露出錯愕的神情。

「你出生時亦是這個樣子。」爸爸若無其事的解釋說。

地下室亮起來,我漸漸看得清楚眼前的事物,亦開始明白爸爸的話,亦開始想不明白當中的意思。

「弟弟?」我不自覺的再吐問句。

「是。」爸爸簡單的回應。

「這根本是一條噁心的怪蟲。」我道出真相,如此簡潔的形容已然足夠。

那東西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裡蠕動著,漫無目的環繞容器內殼活動,牠沒有能力離開那裡,因為開口被封死,活動範圍只有那個不足半公尺高的器皿內。牠是一條幼長的蟲子,像蛇,又像蜥蝪,身長約是二十公分,滿身長著毛剌,甚至覆蓋著牠的頭部。突然多了一條長得如此醜陋的弟弟,爸爸還說我出生時亦是這個樣子,我著實找不著字句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

我沉默不語,爸爸亦沒有說話,其目光一直停留在弟弟身上,他在欣賞弟弟,難得的綻放笑容,這不像我認識的他,他一向不苟言笑,嚴肅得可怕。他現在竟然為一條怪蟲而感到欣慰,這真是有夠詭異。弟弟亦似有靈性的將身體移往爸爸的方向,並作出不斷的蠕動。

「還有幾分鐘,你的弟弟將會化成人形,愛你的媽媽將會同樣愛他。」

「人形?」我呆滯的問道。

「拿來了衣服沒有?」爸爸忽略我的問題。

「媽媽給了我這些。」我奉上衣服,是自己小時候穿過的,包括藍色的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眼前的怪蟲將會穿上這些衣服?我難以想像那個畫面,可是他不像在說笑,其表情認真得使我不敢懷疑。

對,他是認真的。

「應該會很合身。」 他拿起那些衣服,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衣服,來來回回,重重複複。

玻璃器皿內的弟弟突然閃耀著一股光芒,是異樣的青綠色,爸爸專注的凝視他,我聽見「咔嚓」一聲,玻璃碎片散落了一地,光芒持續增強,爸爸沒有移動,還主動的親近浮於半空的弟弟,用雙手撫摸他,噁心的親吻他,他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他們快要連成一體,弟弟伏在爸爸的手心上,他把自己繞成了一個圓圈,這時候的他像一條毒蛇,散發出一股邪惡,使人不寒而慄。然後他從爸爸的右手以高速爬行至額頭,再跳上其後腦位置,眨眼間……不,我害怕得不敢眨眼,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駭異的一幕,他剌進了爸爸的後腦,吸食著腦漿,爸爸頭破血湧,但血水沒有沿著身體往下流,因為弟弟吞吃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絕不錯過人體的任何一部分、一滴血,我的身體僵直得無法移動,眼睜睜的目睹這永世難忘的畫面,直至他把爸爸徹底吃掉,我的雙腿終於能夠跑動,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跑,我要逃離地下室,這個陌生、可惡的鬼地方。

不爭氣的小腿使我失足跌倒,弟弟已經追至我的背後,再不逃走的話,他會像吃掉爸爸般吃掉我,我才不相信他會變成人形,那是剛死去的爸爸的胡說,我不願相信自己也是一條蟲,人和蟲是絕然不同的兩類生物,蟲不會進化成人,人亦不會誕下蟲。

弟弟猛然撲至,撲過來的是他的無形力量,那股看不見、摸不到的殺氣,我強迫自己站起來,再度發動雙腿,跑往那個已被黑暗淹沒的出口。

不幸的是,我再次跌倒了,僥幸的是,我就此昏暈過去,不用在清醒的情況下給弟弟吞食,那是一頭怪物,是食人魔,是爸爸收藏在地下室的恐怖武器,爸爸成為他的食物,我預計自己的下場亦好不了多少。

「蒙卡……」

我曾經為自己的名字感好奇,媽媽說那是祖母隨便起的名字,沒有特別含義。我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有人喚著這個名字,我記得她的聲音,是沒有跟隨我們走進地下室的媽媽,那個溫婉美麗的她。

「媽……媽……」

我用力發出聲音,勉勉強強的,已竭盡全力,我身上沒剩下半點力氣,不了解自己昏睡了多久,對時間、對日子失去概念,甚至是身體亦然,幾乎控制不了活動。我睜開眼,望向媽媽,她披著圍裙,這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家庭主婦,任誰都想擁有這樣年輕美麗的媽媽。

「蒙卡,你終於睡醒了?」

誰?

我很是錯愕。

那個人站在媽媽身旁,穿著長袖恤衫和西褲,是個高大健壯的中年男人,束著短無可短的平頭髮型,擁有一張大眾臉,卻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他用著關切的眼神凝視我。

「他是誰?」我向媽媽問道。

「你在開玩笑嗎?這是你的爸爸。」

「爸爸?」我滿腦子都是疑惑。

暗自呢喃說:「這個人真的是爸爸……嗎?」

「蒙卡,怎麼會在火爐前睡覺?怎麼搞的?」媽媽問道。

火爐──那可是前往地下室的必經之地,似乎在生死懸於一線的瞬間我僥幸逃離地下室,回到有著火爐的書房。至於那蟲形弟弟,似乎他沒有追上來,窩在地下室裡。

「喔,有過這樣的事情嗎?想不起來呢。」我說得裝模作樣,相信能夠騙得過單純的媽媽。

我仍然躺在睡床,身穿藍色的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這孩子氣的裝扮很合身,符合八歲的小孩子,我有了到花園踢足球的衝動。

「蒙卡,怎麼會在火爐前睡覺?怎麼搞的?」媽媽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那是爸爸的書房,沒有他的允許,我又怎可能躲進裡面呢。

「媽媽,沒有啊……」我搖頭否認。

「哈哈,蒙卡,媽媽相信你,你果然是媽媽的好兒子。」她微笑說道,這笑容很窩心。

「爸爸……可以和我踢足球嗎?」我衝口而出。

「也好呢。」爸爸瞇眼笑說。

五年後,我已經十三歲,媽媽在客廳吻了我,又吻了爸爸,然後我依爸爸吩咐,隨他的腳步進入不曾踏進半步的書房。

經常面帶笑容的爸爸悄聲的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大屋之下有一個地下室,我們將會到那裡一趟,他似是開玩笑的說:「蒙卡,那裡將會有你的弟弟,愛你的媽媽將會同樣愛他。」

我咧嘴一笑,這個爸爸真懂得說笑話。

2011年4月14日 星期四

《3N8》 第三章:娃娃

《3N8》

第三章:娃娃

為數十餘人,呆呆等待公車來臨,有些人竊竊私語,窺聽秘密乃人之常情,我除下耳機,停止音樂,意圖偷聽,卻打聽不到什麼,於是,我轉身觀察身後眾人,故意略過娃娃,以免給她發現我的目光。我看到有些人把玩手機,有些人發呆,至於娃娃,她仍盯住手機熒幕,閱讀一堆文字,看來是文章,希望那讀物具有意義,而不是胡鬧的八卦。

音樂已聽過一段時間,耳朵疲累不堪,除下耳機,聆聽外面世界的聲音,這裡是沉悶的公車站,公車來來往往,留下一連串刺耳的引擎聲,空氣質素惡劣,彌漫著汽油味道,候車列當中,有一個男人抽煙,而且不是清新的薄荷味,陣陣難聞的煙草味源源不絕的傳過來,我討厭這種感覺,盡量閉住呼吸,避免吸入肺部。

等上五分鐘,終傳來陣陣「嗄嗄」的剎車聲,該到站的公車駛近,緩慢地停泊在眼前,這時候,司機下車,這個舉動表示乘客不容許立即登車,司機要找廁所方便一下,我們需稍作等候。

我掛起無奈的表情,心裡卻不著急,只是多等五分鐘,何必介意,人的一生存在眾多等待,時時刻刻發生,客人在快餐店等候提取食物,學生等待期考成績公布,成年人等待發薪水的一天,缺乏安全感的人等待一個庇護,情緒崩潰的人等待一個及時借來的肩膀。

這個午後,短短五分鐘,不必放在心上。

司機匆匆忙忙趕回來,他離開的十分鐘比預期久,可能是他的腸道不暢通,要花點時間才完成排便,看他一眼,表情有點可憐、不甘心、不滿意、不暢快,十分鐘對他來說,應該不足夠,精神緊張的都市人想悠閒地如廁也存在一定難度,誰叫這裡是忙碌的都市呢。

有些人經已等得不耐煩,一時間,候車列怨聲載道,沉得住氣的人只有娃娃和我,她對著熒幕,看得入神,不了解時間流走多少,這個人看似沒有煩惱。

經過一輪等候,眾人得以登車,埋怨聲音也隨之消散。

拍過卡後,我們徐徐走到車廂內,這天果然走運,車子是最新型號,車身圓潤,看上去機械感十足,有人戲稱它是「鐵甲威龍」,車子內部採用直梯設計,空間廣闊,感覺新鮮,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同時間,我憶起往事,緬懷過去,記得中學時候,每個上課天,都乘坐同一代號、同一路線的公車往返車站和老家,乘車成為那些年的重要回憶,坐過不同座位,遇過一張張不同的臉,形形色色,不約而同,都是倦容。由於每天乘車,小時候的幼兒暈車症隨著成長和歷練而不藥而癒,這是個意外收穫。

巧合再次出現,我不禁自問一句:「難道她是個巧合的娃娃?」

接下來的車程很短,大約是十分鐘,上上下下會有些麻煩,所以在上車後,我坐在下方一層,走到下車門附近的第一列座位,這個位置向來不受歡迎,深度嚴重不足,坐上一段時間後,會害苦膝蓋和雙腿,正正由於它不受歡迎,喜歡與眾不同的我便選擇了這個座位。

巧合地,娃娃似乎沒有選擇座位的意欲,隨隨便便跟隨我並坐到我的右方。我在想,這個娃娃真有趣,公車上有很多空出的座位,她偏偏不假思索的隨便坐下,這是故意?還是巧合?

我發現股間出現一陣暖意,隱隱約約,不明不白,座位空出一段時間,大約十分鐘,現在還是暖烘烘的,是曾經被溫和陽光照射過?還是上一個乘客是個胖子呢?

就是想不明白。

我討厭股間暖意,有逃的念頭,可惜再沒有更換位置的機會,娃娃坐姿霸道,撓起雙腿,空間顯得更狹窄,阻擋我的離開路線,我只好放棄逃走,默默承受不明來歷的溫暖。

為了調整心情,我側頭望向車外,窗外有一片景觀,即是剛才身處的公車站,有些人剛離開火車站,正拼命跑往我們安坐的車子,他們神色慌張,擔心車子會立即開動,假如現在來不及上車,又要多等十幾分鐘。我呆滯地觀察不同的面孔、類似的表情,畫面多沒趣,我快耐不住沉悶而睡著。於是我改變主意,決定偷看娃娃的手機熒幕。

娃娃一臉認真,仔細閱讀熒幕上的一堆文字,畫面小,字密密麻麻,用手機來看書是一件害苦眼睛的事,驟眼一看,竟然未能把一隻字看進眼裡,熒幕小,字體小,不是從近距離觀看的話,看不清楚是正常不過的。

不過,我大概知道娃娃正在看小說,該不會是本人寫的《寂寞監獄》吧?

公車沒預告地開動,引擎聲尖銳刺耳,車廂內,有三分之一的座位是載有乘客,以這個時段來說,教人滿意。我繼續關心娃娃的手機,她按下畫面中的虛擬按鍵,跳至一個懷疑是目錄的畫面,列出八行列的文字,字體較大,不再是用放大鏡才看得清的小字,根據目錄列出的章節名稱,我可能會猜到小說名字,我立即睜大眼睛閱讀一遍,娃娃仍然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十分單純,她未有察覺我的窺看,縱容我盯得更放肆。

三秒鐘過後,我有點意外,決定重新再讀目錄一遍,定過神來,赫然發現文字十分熟悉,什麼?字詞竟然包括「成人禮」、「女神」、「中女」等,不就是我寫過的故事嗎?我由上至下再讀一次目錄,這是總共的第三遍,第一行是「最寂寞的成人禮」,最後一行是「使你意外的結尾」,這根本就是我寫的《寂寞監獄》,娃娃竟然用手機閱讀這小說,這是使人意外的巧合及驚喜!

答案呼之欲出,使我驚奇,同時滿足頑皮的好奇心,素不相識的作者和讀者,穿越時空,無視阻隔,一同乘車,感覺奇妙,命運安排我們以這種方式相遇,別有用心。我在想,不如嘗試結識她,結果會如何呢?

此刻,我保證對娃娃沒有一見鍾情,只有一種純粹的好奇,最近我開始相信因果關係,世上萬物息息相關,事必有因,命運暗中作好安排,包括人們身上的大事鎖事。

舉出一個真實例子,一個上班族在睡夢中突然驚醒,那是工作天,他發現自己再不起床的話便會遲到,於是立即離開被窩,以驚人速度洗臉刷牙,整理儀容、髮型,提起公事包、錢包,火速逃出家門,帶著急促步伐跑往車站,一切順著其想法發展,但火車卻發生停電意外,他被迫滯留車站,結果,他遲到,原因不是遲起床,而是停電意外,相當不幸,但留在車站的三十分鐘內,他認識了將來的太太。

命運的奧妙就在這裡,可以帶來不幸,偶爾提供幸運,影響世界上的每個人,包括你我,還有娃娃,她是巧合的娃娃。

我暗中作出決定。

開場白是一句含糊不清的「你好……」

我突然開口,使娃娃愕然,她帶著懷疑口吻說:「你和我說話嗎?」

我略感意外,她的聲線低沉,有點像男生,不怎麼動聽,和外表相距甚遠。

其實我並不緊張,結識女生這種事對我來說有難度,但尚算輕鬆。可是當一個人遇上陌生人的時候,總會架上一個適時而來的假面具,而我常用的面具,便是一副緊張的表情。

我戰戰兢兢地說:「對啊……是我向你打招呼。」

娃娃恍然大悟,瞪眼問:「喔?我還以為你和別人說話,所以有些懷疑,誰不知,原來你真的在叫我。」

她補充說:「哈哈,我們是認識的嗎?」

微笑代表什麼?

代表在結識的當初,我所做的事情,都沒有使她討厭,她可能願意和我交朋友,我當然不會放過機會,始終她是個長得不錯的女生,不妨多交一個朋友。

我說得坦白:「不、不、不!我們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你所讀的小說。」

娃娃抿嘴一笑,再回應:「咦?你是說《寂寞監獄》嗎?這本書很有趣的。」

娃娃邊說邊亮著熒幕給我看,密密麻麻小字裡,堆滿我所想的文字和情節,還有那些獨一無二的思想和看法。

給娃娃這樣一說,我腼腆起來,出現不怎麼可能會有臉紅耳赤,我竭力保持鎮靜,以免給她看穿我的情緒,結識女生需要維持氣勢,絕不能給她蓋過。

我的反應倒是合情合理,不算過分,一個漂亮女生突然稱讚自己寫的小說,而且用作讚美的詞語是非常公式化的「很有趣」,我暗暗偷笑,似乎女生們只懂得用這個詞來形容大部分事物。

有趣,相當的有趣。

我擠出一個適可而止的笑容說:「對啊!是奧治寫的,我已經讀完了。」

娃娃好奇地說:「是嗎?你覺得怎樣?」

嘿!

我寫的小說,反問我意見,這真是個有趣的難題。


2011年4月7日 星期四

《3N8》 第二章:午後

《3N8》

第二章:午後

今天的我是個例外,和奴奴役役的人們有所不同,沒有工作在身,頓成閒人,幸運地獲得更多、更充足的睡眠,睡至午後兩點鐘才徐徐出發。

隨隨便便的更換外出衣服,我身穿一件桃紅色T恤、一條藍藍灰灰的牛仔褲、一雙灰色運動鞋,出門前特意多帶一件長袖外套,在準備離開前,感到空氣有點冷,隱約感受到陣陣涼意。我提醒自己在出門前需要有所準備,避免著涼,為了將來的寫作,我的身體不能倒下來,要努力撐住。

往下走過七層樓梯,經常做運動的我應付自如,沒有氣喘,唐樓最糟糕、最使人討厭的一個地方,便是梯間光線嚴重不足,在太陽正猛的日間,每走一步都感到死氣沉沉,相比之下,我懷念老家,那是一座單棟式住宅大廈,它不再年輕,我忘了實際樓齡,但那經過翻新的大堂和升降機已經比這裡好千百倍了。

來到地面,走到街上,空氣變得不一樣,沒有梯間的局促,就如身上減去一種約束。其實,街上空氣質素很一般,城市的污染問題日益嚴重,布滿廢氣和灰塵,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我的呼吸系統應該不會耐用。

很多人討厭乘車,不論是公車、計程車、火車,覺得乘車時很無聊,在浪費時間。我又是個例外,乘車的過程一點也不沉悶,我懂得享受,苦中作樂,戴上耳機聽音樂,利用雲端音樂服務,回味老歌,收聽最流行的歌曲,甚至是剛推出的專輯,也可以快人一步,搶先試聽。

不過,最近推出的新歌都不吸引,歌曲類型重複,歌聲沉悶,使人提不起興趣。人們喜歡緬懷過去,這時候,我聽的也是一首老歌,這是二千零一年推出的一張大碟,歌手是型格兼備的楊乃文,歌名是簡單的兩隻字《證據》,她唱得掘強、自由,隱含不忿心情,她在罵、在說、在埋怨,聽上去,很是過癮。

不小心聽上,不自覺愛上。

車程中,手機不停播放著同一首歌曲:《證據》。

在此,節錄歌曲當中最愛的一段歌詞:

「難道都是我的錯 我該生氣還難過
一杯被當做證據的紅酒
換來的耳語 喋喋不休
你罵的 還不夠嗎」

那句「喋喋不休」很過癮,值得強烈推薦,感覺痛快,而且乾脆。

說穿了,這只是一首歌,對沉悶又漫長的車程幫助不大,沉迷過的智能手機仍然握在手裡,卻提不起濃烈興趣,我漸漸厭倦像個傻瓜般不停用食指觸摸熒幕,討厭和世界存有觸手不及的距離,過分遠離世界會產生恐懼,使人心寒。

手機握在手裡,它成為音樂播放媒體,接駁幾十塊錢的廉價耳機,不停演奏過癮的《證據》。

唯一使我感興趣的是車廂內一眾嘴臉,即是車上乘客,他們各具特色,縱使五官、面型有些相似,連表情也幾近相同,但仔細觀察,還能找出分別。作個比喻,每個人的左右面不會完全相同,何況是別人,作比較的話,必定存在差別,換言之,生存在世,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生命體,假若作出深入了解,必定有更驚人、更新奇的發現。

由於我是性取向正常的男生,自然特別留意女生,沉悶氣氛散播在車廂內,使我呵欠連連,不禁期待長相漂亮或身材惹火的女生出現,這樣的話,時間會過得容易一點,不斷打呵欠是件挺累人的事,我需要想辦法制止。

忙於尋找值得欣賞的女生,同時間,我發現車廂內乘客不多,這時段不三不四,那有人會有空乘火車,人們都在工作或上課,車廂內空出不少座位。過去幾年間,我養成站立乘車的好習慣,不論是上班的清早或下班的晚上,車廂都擠擁,我不屑和別人乘車,討厭和他們有身體接觸,久而久之,我喜歡抓緊懸在頭頂的扶手,看手機、看電視、看新聞報導打發時間。

這天是個例外,車廂內只有小貓三數隻,我選擇坐在與世無爭的一列座位上,火車給我的感覺陌生,印象中,這裡充滿明爭暗鬥,人們常為一個座位鬥個死活,互不相讓,這些情況很常見,每天如常上演,當遇到這些小風波,我會躲在一旁,咧嘴一笑,畢竟這是別人的事,不用我來干涉,一笑置之便可。

現實世界變得古怪,人們忙於把玩手裡玩具,愛不釋手,如一眾智能手機、手提遊戲機、平板電腦等,自顧自沉醉在個人空間,大有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將左右聲道塞進兩邊耳朵,專注地關視熒幕,獨享不容侵犯的歡愉,獨享一個人的快樂,一雙雙眼睛逃避著陌生目光,不願意接觸、了解、交流,擁抱各自為政的一片天。

終於有所收穫,我留意到一個可愛女生,她長得像日本娃娃,稚氣未除,一副剛投身社會工作的樣子,在過去的十分鐘,我一如往常的緊盯其悄臉,她專注玩手機,投入度很高,她不會知道在這個平凡車廂內,有一個叫奧治的人在偷看她,這是一種善意的純粹欣賞,視她如精品店裡的一件掛飾,她引起我的淡淡興趣。不過,在認真了解之前,她對我來說只是個長得稍為標致的娃娃。

經過差不多三十分鐘車程,終於可以下車,身旁的日本娃娃幾乎忘記自己也要下車,自動門快將關閉,傳出「嘟嘟、嘟嘟」的催促聲,在關門前的最後一刻,她狼狽地衝跑出來,過程有驚無險,她輕鬆一躍,兩秒鐘後,又成功著地,兩秒鐘又過去,她跟隨眾人的腳步往前走。有點不尋常,根據什麼力學,長達兩秒鐘的飛躍絕非常人所能做到。轉眼間,她又開始玩手機,她盯著熒幕,我盯著她的臉。剛發生的驚險每天都碰到,符合現實世界的常理,我沒有被嚇呆,甚至掀起嘴角偷偷取笑。

事情實在巧合,我們不約而同步往同一方向,目標是車站大堂出口,並肩而行,離開車站。

現實世界裡,一連串巧合把人們連繫,各人之間本無關係,突然認識,頓時明白,這些似乎是命運的安排,日本娃娃和我亦然,我們之間好像有一點緣分存在。

說過娃娃長相標致,不如先形容一下她的外表,她披有一頭過肩長曲髮,有染髮,髮色是深咖啡色,化妝過厚,技術不純熟,她渴望擁有大眼睛,結果卻越弄越糟,層層交疊的假眼睫毛,烏黑、具光澤,容易引起關注,卻誇張得像個黑色密林,過於虛假造作。她戴著有色彩的隱形眼鏡,用意顯然易見,讓眼睛看上去又圓又大,吸引別人注意,不自然的灰色瞳孔,令其面孔如同被電腦加工過的圖畫,徹底不協調。

完成進一步的欣賞,我終於發現娃娃的優點,臉的形狀很不錯,常說的瓜子口面便是這一種。然後再說她的衣著,身穿一件長袖長身單薄外衣,有著黑綠色大格子圖案,內裡還有一件白色文字短衫,下半身是藍色牛仔短裙,展露修長美腿,還有一雙淺啡色長靴。我不懂時裝,從來不講究,也不研究,卻喜歡她的配搭,簡單而富時代感,和化妝技術相比更值得欣賞。

我們步出車站,經過狹窄出閘口,幾乎在同一時間走到外面廣場,每次來到這裡,總會注意到那個懸在高空的白色圓形大鐘,知道時間不過是三點四十分,還未是下班時間,廣場來來往往的只是一堆中學生。這裡有兩家咖啡室,裡面沒有客人,職員在打掃,表情是一貫的懶洋洋。大道十分寬闊,人流疏落,路很好走,娃娃和我再次踏著相同路線,我跳進行人隧道,向前走,再右拐,步上梯級,那裡便是公車站,我需要站著等候,轉乘公車前往目的地。

巧合,我認為這些都是突然閃現的巧合。

我發現娃娃一直走在背後,她仍然關心手機,我們緩緩地走,步伐輕鬆,都市人的緊張感竟然躲懶起來,沒有苦苦糾纏,這是走運的一天,耳機傳來的仍然是那首歌。娃娃正把玩手機,認真投入,她挑起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她在看什麼,玩什麼,其投入度非比尋常,足以使任何人關注。

我們停步,加入已有兩個成員的候車列,娃娃站到我的背後,這是我們最接近的距離,不足三十公分,這是偷看熒幕內容的絕佳時機。

但……

又有點矛盾,假如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轉身回望她,會顯得不自然,她可能以為我是個死變態、死色鬼,總之會使她討厭。我想了又想,不能冒這個險,只好暫時放棄念頭,呆望前方兩個人的背部,他們都是男人,我提不起興趣。

其實,我對娃娃也不感興趣,脾性古怪的我倒是想看一下她的手機熒幕,想知道她到底在看臉書?在玩遊戲?還是在讀報呢?

很好奇,生存了這麼久,我還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