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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17日 星期四

短篇《綠眼與Nice Dream》

短篇《綠眼與Nice Dream》

聽著Radiohead的歌,歌聲頑皮地鑽進耳朵,是一首在空氣中散發出迷幻意識的《Nice Dream》,他用英語來唱,歌詞用字淺白,字裡行間隱含的意義卻不容易理解。有人說是毒品濫用問題,有人說是友情的價值,有人說是黑社會的幫派生活,還有人索性說:「什麼都不是,只是主唱的一個美夢而已。」

嘿,一首演唱、演奏皆如此出色的另類歌曲,又怎會只是一場沒關係的美夢呢。

我用手機重複的聽,已是今天的第三十三次,亦是過去一年的不知多少次,假如一直想不透,一直都要聽下去,是上了癮?

還是強迫症?

又或是刻意追尋真相的不切實際?

有點睏,有點眩,歌中一句「She says she would love to come help but」,意思是「她說她真的很樂意幫忙,只不過……」,其中的「help but」,我幻聽成「Helen」,到底這是怎樣一回事?

迷迷糊糊的,古古怪怪的。

今天是星期天,公眾假期,香港是個繁華城市,人如螞蟻,逐秒逐秒累積,堆積出驚人數字,政府硬要把人口提升至一千萬,讀報的時候,在眾目睽睽的車廂裡,我「哇」的一聲叫了出來。那時候,這消息,實在比任何事情都更能震撼我。從小到大,我也知道香港常被說成彈丸之地,人多車多,可供居住的土地卻少得可憐,房屋價格居高不下,不少人,窮一生時間和努力去置業,到頭來,用自己的辛勞養肥一班富可敵國的地產商……

不想說這個話題,害怕一千萬這個驚人數字,不想了,逃避吧。

星期天,這個城市顯得更擁擠,到處也是人頭湧湧,我討厭在這些日子外出,不想和別人有著不需要的身體接觸,手臂碰摸手臂,產生出難以想像的銅臭味,他們不知從那裡弄來了大量現鈔,似乎不明來歷,他們嘴裡呢喃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會是中文嗎?我們竟然不能互相溝通,大家不是活在同一國的同胞嗎?

本是同根生,一句老掉牙的廢話,我對他們沒有絲毫感情,亦不想念那遙遠的故鄉。

奇怪的,我討厭他們,純粹的,發自內心的厭惡。

我站在馬路旁,等待一個女性友人,我叫她「阿英」,不清楚她完整的名字,更不知道當中會否包含一個「英」字。有些時候,名字不過是個標記,未了解一個人之前,先要記下名字,當有了認識和交流,名字頓變浮雲幻影。

不知不覺的,「喂」漸成她的新名字。

我等得有點不耐煩,無聊得很,甚至在街上修剪指甲,如果做這回事的是另有其人,又不幸被人看到,肯定會被當作瘋子或怪人。但不要緊的,我沒有這方面的煩惱,單是一隻眼睛,足以嚇怕途人,他們連取笑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嚇走,很有趣呢。

一顆不尋常的綠眼,害我不淺,遭受歧視已成不變習慣,我適應了歧視,卻對抗不到詛咒。

長長的街,視野之內只有自己一人,我孤獨地等待著阿英,一位束著長髮的可人兒,可惜,我喜歡的是短髮,據她所說,她的長髮已經留有約十年,成為歷史一部分,地位穩固,要說服她剪去長髮是不可能的。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約定時間本是兩點三十分,馬路旁,沙塵滾滾,我吃了三十分鐘的風與沙,臉上油亮亮,內心茫茫然,不曉得還要等多久,那位可人兒才捨得現身。

嘗試打電話給阿英,接通後的半秒鐘,通話迅即轉駁至留言信箱:

「我在忙,有要事的話,請留言。」

冷漠的,陰沉的。

阿英刻意壓低聲線,用低沉的聲音炮製這段記錄,草率過、魯莽過,我誤當那是男人的聲音,以為阿英交上男朋友,忘了我的存在和等待。

等待,我從不介意。

耐性,我從來也有。

這個世界不斷訓練人們的忍耐力,從嬰兒時期開始,先要背負學懂說話的沉重壓力,第一句說出的話必須是「爸爸」或「媽媽」,他們對孩子很有期待,達至過分程度。父母擔心自己的孩子不懂得說話,學習進度比別人緩慢,還有運動、學業、樣子、聲音、身高各方面,害怕及不上別人。嘴裡說「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暗地裡不斷作比較,製造不著眼的壓力,害苦自己骨肉。

我沒所謂,早就習慣了活在壓力,遭受歧視,明白這些是揮之不去的陰影,盡管如何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適應吧,墮落吧,認命吧。

看著手機熒幕,按下阿英的名字,看到其臉書上的最新照片,皮膚白晢,眼睛又圓又大,十分明亮,輪廓分明,留有黑色長直髮,胸部微隆……形容這麼多也盡是廢話,倒不如直截了當的說一下,她是很不錯的美女,很容易使人留下印象,是少女版的竹內結子,她的笑容最為要命,仁慈善良得像個天使。

不能毀掉的一個天使。

不諱言,我對她有了超越朋友的好感。

三點十五分,阿英的汽車駛到我的眼前,我記得車子,外表平凡的四人房車,塗有沉悶的銀灰色,車身尚算完整,車門上卻有著為數不少的花痕,我看過車子一遍,確定這是阿英家的汽車,再也不用懷疑。

仍然,有些懷疑。

我不確定坐在駕駛座的人是否認識兩年的阿英。

那個人往我的方向喊出一句:「傻瓜,這裡是雙黃線,不能停泊車輛的,快上來吧!」

我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壓下了震驚,假裝手腳未有抖動,往車子走兩步,伸出左手,拉開車門,迅速跳到司機旁的座位,一般來說,這位置該屬於導航員,現在,卻由一個不懂駕車、不懂看地圖的我坐上。

夠諷刺了吧?

各自沉默下來,她的車子開動,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離開原來的地方,一閃一閃的風馳電騁。

不說話,原因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從馬路旁看到司機的第一眼開始,我失去了說話能力,有口難言,連「咿咿、呀呀」的聲音亦未能發出。

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車子以高速拐過兩個急彎,我用身體抵受著莫名奇妙的離心力,這到底是怎樣才做得到的行駛速度?快得難以置信,車前、車外的一事一物不斷幻化演變,我知道這個情景,憶起那些畫面,想起兒時常玩的萬花筒,內裡創造出無常的幻化,帶來不固定的改變,直至動手把它停住的一刻,畫面才回復正常。

我漸漸感到暈眩,萬花筒展現出數目更多、形狀和大小各異的碎片,這是一種不能取代的美麗,我卻忘記得一乾二淨。

車子又拐彎了,想不起是第幾次,外面又有了新圖形、新結構、新花樣,比剛才的更美麗、更吸引,眼裡的東或西不再是那個繁華城市,而是夢一般的新世界,又或是隱藏在現實的異空間。

目不暇給,這是發自內心的讚嘆。

我開始承認司機就是阿英,記得其瘋狂的駕駛風格,喜歡不斷加速,無視交通規則,永遠不打燈號,橫衝直撞,她的駕車生涯已達三年,從來不是安全駕駛者。她需要這樣子,用危險駕駛來證實自己的存在,嘴裡常說「快感」、「爽啊」,只有駕駛能助她消除生活上的壓力,她是一個典型的城市人,長得比演藝明星還要美,內裡卻是一個不斷自我膨脹的壓力聚集體。

我猶豫地望向駕駛座,支吾地說出她的名字:「阿英……」

帶著懷疑的語氣,懷著抗拒的眼神。

阿英把車子停下來,我們身處的地方是否馬路旁已經不再重要,這是沒有道路的異空間,又是使人眼花繚亂的萬花筒世界,眼前沒有地圖、路標、指引,抬頭看不見高樓大廈、購物中心,又沒有滿地的自由行旅客,只有破碎的彩色玻璃片,沒規則的堆砌出世界。

我有點喜歡長成這樣子的世界。

阿英不客氣地說:「喂!綠眼,你怎麼叫我阿英?你不是只喜歡用『喂』來代替名字嗎?」

對話中,我一直凝視她,被嚇呆了,嚇傻了。

阿英一臉緊張,還拍打我的手臂說:「怎麼了?綠眼。」

我再看清楚阿英的臉一遍,鼓起勇氣問道:「你真的是阿英嗎?不要騙我,好嗎?」

在回答問題前,阿英作了一個動作,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頂,又捉著我的手去摸一次,感覺光溜溜的,順滑無比的。

阿英懷著盼望的眼神說道:「摸過我的新髮型,你已經知道我是你認識的阿英了吧?你說過喜歡短髮女生,我才跑去剪髮的,你可知道那是和我相伴十年的長直髮?那是我的命啊!」

我強忍淚水說:「傻瓜,瘋子,我喜歡的是短髮,而不是大光頭啊。」

阿英悄聲說:「我想你能見證這一切,包括現在的光頭,後來的平頭,再後來的短髮,很久以後的長直髮,為了你,值得的。」

我搖頭說:「不值得,我只是一個綠了眼睛的人,他們都討厭我。」

阿英傻乎乎的說:「不要緊,我就是喜歡你的綠眼,它與眾不同。」

我想發笑,卻忍下來,抿嘴說:「綠色的眼白是來自家族遺傳,將會帶來不祥和不幸,我害怕和別人糾纏或搭上關係,結局只會是不幸。」

阿英微笑說:「真的不要緊的,我就是喜歡你,就算你的綠眼會遭人取笑,會帶來不幸,我也會相伴在旁,分享你的喜樂,分擔你的悲傷。」

這時候,我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件利器,不起眼的金屬指甲刀,激動地刺向我的左眼,亦是我的綠眼,竟然沒有產生任何痛楚,這是夢,我願意相信這是夢,寧願這是夢,我不想要阿英的愛,不希望展開一段關於阿英、綠眼、不幸的三角戀愛,我要刺穿自己的綠眼,在它真正長成兼具備製造不幸的法力前,親手了結它、摧毀它。

眨過眼,我回到現實世界,身處冷清的馬路旁,途人不小心看到我的綠眼,立即投以恐懼目光並繞道而行,擔心綠色的眼白會吃掉他們,真是可笑,的確諷刺。

手機沒預告的震動起來,我暫停了《Nice Dream》的播放,看著手機熒幕,顯示著長髮的阿英,我急速按下表示接聽的虛擬按鍵。

假裝懶洋洋的說:「喂!」

阿英奇怪地問道:「喂,你在那裡啊?」

我微笑說:「老地方。」

阿英吞吞吐吐的說:「啊……其實呢……我剛剛才睡醒呢……我立即趕來好嗎?」

我呵呵大笑的說:「哈哈!不用了,我突然有事要辦,不能陪你逛街了,找機會,下次再約會吧。」

聽罷,阿英沮喪地說:「唉……可惜呢……那麼我自己一個人去理髮店剪髮吧。」

剪髮?

我差點驚叫出來,呆住了兩三秒鐘才向她問話:「你不會是想剪短髮或光頭吧?」

阿英語帶不屑地回應:「你瘋了嗎?我又那有可能捨得相伴十年的長直髮呢。」

我點頭說:「也是呢。」

再輕聲重複:「也是呢……」

當然,阿英不會看得見我的點頭動作,亦不會知道我曾經在馬路旁作了一個奇怪的「Nice Dream」。我們在通話裡說再見,各走各路,沒關係了。她會到理髮店修剪頭髮,大概會修掉一至兩公分的長度,至於我,可能會一個人跑到咖啡室,靜悄悄的享受閱讀樂趣。

或許,一邊喝咖啡,一邊看書,一邊思索歌詞中隱含的故事;或許,那邊也有一個像萬花筒般超越現實的美夢存在,綠眼只屬於那個目不暇給的異世界。

綠眼與美夢,兩者的碰撞,還會有下一次嗎?

2011年2月16日 星期三

生與死的覺悟《127 Hours》

真實的Aron和他的太太,展示著滿足的笑容
《127 Hours》是一齣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一個自視過高的攀山好手,遭遇意外墮進深谷,右手臂慘被大石卡住,難以逃生。

一個人面對大自然,一個深谷、一塊大石,人類顯得渺小可憐,如主角Aron說過,石頭從古至今一直等待他的出現,是命運安排他身陷險境,教懂他檢討獨來獨往的個性。Aron討厭向親人、友人透露行蹤,自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一個人解決,甚至無視大自然的偉大。

結果,127 Hours裡,他幾乎就此死去。逃出生天,卻親自切斷了右手前臂;那段時間裡,他想盡辦法,堅持求生,一個人演talk show獨腳戲來自娛和自嘲。

過往的他享受一個人生活,面臨死亡,閉上眼睛,憶起的竟然是自己所疏視的親情、友情、愛情,後悔自己未有向任何人交代行蹤,為自負付上沉重代價。身陷絕境,往往更能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斷了臂,心靈卻得到洗滌,反思過去,珍視現在。

後來,Aron毅然斷臂,逃出深谷,碰到三個陌生人並向他們求救,他奮力大喊:「help……please help me……」,這時候,他已經有了相當的覺悟,明白到自己的渺小和過錯,再有動力走重生後的道路。

獨自生活,依靠自己沒有什麼不妥,可是,還是需要明白,有人幫忙和支援下,生活會變得容易和溫暖。

話說回頭,這是一齣好電影,亦是好故事,看膩了特技和立體電影,倒不如欣賞一些比較貼近現實的題材吧。

題外話,看到獨臂者,往往會聯想到小說人物楊過,我想到的人不只是楊過,還有一家洗衣店的老闆,他縱使失去了一邊手臂,仍每天如常工作,勇於面對身體缺陷,演好只屬於自己的人生。我不了解背後的故事和失去手臂的原因,但把自己代入他,假如失去手臂,我能否擁有樂觀活下去的勇氣呢?

2011年2月14日 星期一

迷你小說《陶喆的歌》

迷你小說《陶喆的歌》

難得的一天假,懶洋洋的午後,一個人悄悄的躲在家,享受久違的寧靜,喝下她喜愛的可樂汽水,打了數個大呵欠。櫃子裡,找來一張舊唱片,聽著曾經愛上的《飛機場的十點半》,喆的歌聲依然動聽,我讓它重複播放。

因為她,我才喜歡這首歌。

我倆的故事和歌詞稍有不同,她走往飛機場,遠嫁他鄉,我缺乏追回她的勇氣。那天的一點半,她安坐於機艙,我依戀著棉被,迷迷糊糊的。

「噢……我失去了你。」

2011年2月1日 星期二

短篇《應節食品與母親》

短篇《應節食品與母親》

此文章不屬於小說,只為表達想法,不執著文字,只著重感情。

農曆新年將至,原本沒寫短篇的打算,突然有了靈感,寫下短篇故事《淡忘習慣》,特意寫得簡短、淺白,此類關於母親的故事,寫起來,別具感觸,沒辦法,這是人生的經歷,難以抹掉。

關於新年,應節食品伴我成長,記憶中,小時候,母親花上很多時間去弄各種特色食品,千層糕、七層糕、蝦片、油角等,新年前的幾個晚上,她總是忙個不停,我只有看著的份兒,幫忙是困難的,食物的製作過程毫不簡單,當時年紀仍小的自己,也能明白母親的辛勞,為了家,她過於努力,又原諒了我的叛逆。

現在想起來,始了解她甚少演出躲懶場面,總是勞勞役役。

事隔多年,印象漸漸淡化,時間的確沖淡了圖畫的深淺度,卻洗不走該存有的感情,她的樣子,我依稀記得,至於聲音,已經想不起來,和她有過的日常生活,一情一景,化成歷史,化成陌生的情節,我彷彿不再是當中的人物。

忘不了的,是植根於心土的傷痛。

我大概不是那種容許自己以嬉皮笑臉的方式度過餘生的人,喜歡勉強自己吃苦,苦撐下去,該是遺傳自母親的個性。

此文章,短短數百字,用作憶念母親,想不到,每年也有的農曆新年竟勾起了最重要的回憶,有了多一層次的體會,經過多年,始知道自己的某些性格是來自母親的遺傳。

再一次,想念她,還有她親自製作的應節食品,曾經有過的農曆新年,熱鬧的拜年活動,渴望收到的紅封包,一句句被迫說出口的恭賀說話,一幕幕以為會是永恆的畫面,無論怎樣往後跑,也回不到起點。

2011年1月31日 星期一

短篇《淡忘習慣》

短篇《淡忘習慣》

假如主角一定要有名字,我會把自己說成劉離,在這個故事裡,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物,有我、父親、母親。

我,十七歲,平凡的男中學生,個性有點孤僻,不論上課天或假日,每個午後,我都會到醫院一趟,探望母親。

十年前,一宗交通意外,使她昏迷不醒,失去活動能力。那時候,我七歲,就是生日那天,母親打算送我禮物,急步跑往學校,在上課期間,在眾人眼前給我意外驚喜。她心急如焚,忘了看交通燈號,於是,意外驚喜演變成一場意外,在繁忙的十字路口,她遭一輛貨車撞倒,好心的途人目睹事件,把她送往醫院,經過一輪搶救,保得住性命,卻昏迷至今。

如此,走到醫院成為我改不了的習慣。

我早已把當時的畫面一一忘記,說傷心,好像麻木了,說不傷心,又好像不是,內心仍有淡淡的戚戚然。缺乏母親的關愛,家泛著灰白氣氛,少了一點朝氣。父親仍然健在,他很少在家,經常到外國工作,忙碌是個藉口,他討厭回家,因為家使他憶起妻子,於是拼命工作賺錢,我知道他有外遇,卻沒有怪責他的意思,某程度上,我認同他的做法。

醫院,十三樓,一個代表不詳的地方,這裡的病人被界定為不能康復,母親一睡便是八年,幾個醫生斷定她要當一輩子的植物人,不能蘇醒,每天到訪的我也這樣認為,甚少踏入病房的父親亦不存盼望。

這個地方比家更灰白,眼中的景物都是白茫茫的,踏進病房,我便迷茫,如身陷迷霧,我思考每天來這裡的原因,想了又想,花去兩個夜,始明白,每天下課後,踏著輕快腳步,走上十五分鐘,到達這裡,再逗留一個小時,原來只是一種習慣。

由上星期開始,母親的狀況起了變化,身體更虛弱,忘了是那個醫生向我提及,她的生命只剩下約一個星期,離開似乎是注定,任誰也逃不了。我沒有把消息告知父親,不清楚院方有否給他消息,我不在乎這件事,反正他沒有來訪的習慣,沒有踏入病房的勇氣,害怕看到她蒼白的臉,害怕走進使人迷茫的白茫茫。

忘了是第幾天,我又探訪母親,女護士一臉倦容,被工作折磨了好幾回,她甚不願意,卻勉為其難為我拿來一張椅子,我坐在病床旁,呆望氣息薄弱的她,身在病房,想到的,卻是世界,資訊豐富的網絡,各形各色的手機,最近流行的立體電影,長相可愛、打扮入時的女生,電腦硬碟裡藏著的大量色情片,不用一千塊便享受到的性服務。

沒錯,我不太關心快將死去的母親,死亡已成定局,沒辦法回到七歲生日那天的時空,改變不了植根已久的過去,我獨自垂淚,別人看在眼裡,會以為我傷心欲絕,是個孝子,事實上,我明白落淚的原因:害怕改變。

往後的日子裡,每個午後,我該何去何從,維持十年的習慣,短時間內,將徹底改變。

我用半開半合的雙眼,拍下一張虛幻照片,記錄白茫茫的十三樓病房,緩緩站起來,帶著沉重腳步,走出病房,向那個態度欠佳的護士點了頭,說了聲「再見」,她為此詫異,一年間,這是我向她說過的唯一一次再見。

步出病房,乘坐升降機,重複眨動眼睛,繼續記錄,保存一張張照片,我會想念這個地方,十年間,不斷到訪十三樓,每天逗留病房,歲月漸漸流逝。在這裡,母親不發一言,只因不能,在那裡,父親默不作聲,只因逃避,我依時探訪,只因習慣。

早忘了父母的關愛,早忘了家的感覺。

往後的日子裡,下課後,不如再走一遍相同的路,獨個兒散步,淡化習慣的傷害。

2011年1月23日 星期日

短篇《奧治─遊戲》

【作者:ocoh】

【此作乃《伊藤雪彥─唇印》之延續】

短篇《奧治─遊戲》

兩片薄唇,色澤暗淡,看上去,像營養不良,沒懷疑,這顯然是自己的嘴唇,可是,它卻依附在侍酒師的嘴角上,甚是詭異。

阿迪達,我的名字,故事中,失去嘴唇的年輕男子。

沒有嘴唇會否使人變成啞巴?

這是很好的問題,請不要著急,稍候一會兒,答案即將揭曉。

「你好。」

兩秒鐘過去。

「哇!」

侍酒師和我同時驚叫出來,用遙控方式說話,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新發現,新奇、有趣、刺激,我的聲音從他臉上的第二個嘴唇發出,平常的輕輕一動,卻顯得異常噁心,他感到萬分驚訝,我亦大為錯愕。

關視侍酒師雙眼,發現到一絲異樣,外表是雄糾糾的男人,又擁有明亮眼睛,再往下看,張成圓狀的嘴巴裡,整齊排列著一顆顆牙齒,它們意外地潔白,這不就是常聽說的明眸皓齒嗎?

不過,在其臉上,找不到該存在的眉毛,回憶至晚餐那時候,一雙眼眉是存在的嗎?我快要抓狂,想不起來,該死的,和娜塔莉進餐,焦點只會落在她的身上,多麼迷人,多麼撫媚。

「哇」的一聲過後,我們沉默,他啞口無言,處於驚慌狀態,我暗中盤算,策劃取回嘴唇。

失去嘴唇,我作不了友善的微笑,侍酒師看進眼裡,會誤以為我很冷漠,木無表情。想了又想,時間走掉幾分鐘,才有了打算,結果縱使難料,但總算勇於嘗試,具備膽識和勇氣,才配得上被稱為阿迪達。

我從褲子的口袋拿出口罩,蓋住臉的下半部,那裡曾經口若懸河,現在卻遺下一片空白,我直覺地認為,假如這樣做,將能有效降低怪異感和恐懼感,使房間內的氣氛和諧一點。

動作順利完成,乾淨利落,我始說:「對不起,我是娜塔莉的朋友,你可能沒有印象,但不要緊,我們先到沙發那邊談一談,好嗎?」

他禮貌地點頭,合作地走到那邊,那裡有兩張單座位沙發,剛好適合我們談話,坐在沙發,舒緩緊張,總是有效。

我偷偷望向房間深處,目光掠過睡床,看到被子隆起,不用說,吻過的娜塔莉躲在裡面,似乎好夢正甜,她可能不曉得房間內有三個人。

我坐下休息,續說:「請問,娜塔莉到了那裡?」

這是明知故問,笨蛋才會上當。

侍酒師沒說話,指向睡床,我的估計正確,他們上過床,性愛在房間內進行,戰況激烈,何以這樣說呢?

滿地都是垃圾和紙張,他們的衣服亦被丟到不同角落,似乎,每個地方都有作戰痕跡。

我發出會心微笑,笑容掛在他的臉上,自己的笑容迎面而來,自然地感到心寒,這時候,感到恐懼的人是我自己,可憐無辜,急於取回嘴唇的阿迪達。

侍酒師無故站起,我亦離開沙發,他步往睡床,我緊隨其後,我處於被動,猜不透他的意圖,究竟葫蘆賣什麼藥呢?

不消十秒鐘,我們踩過散落地上的雜物,來到有著白色床單的睡床前,娜塔莉睡得安靜,沒有產生鼻鼾聲,我可以想像到被子之下就是她的裸體,白滑肌膚,擁有完美曲線,雙腿線條美得驚人,單是想到這些,我的那話兒又有了意識。

晚餐過後,激烈擁吻,遺下唇印,那時候,它亦曾經被喚醒。

侍酒師作個手勢,示意我揭開被子,這樣的動作有意思嗎?

噢!

我恍然大悟,在心裡暗罵自己是個白痴,他的意思是「娜塔莉就在這裡」。

心情緊張興奮,娜塔莉年輕貌美,性感撩人,很能刺激我內心的野獸,原始的欲望,我伸出右手,赫然發現手臂和手指頭都在頻密地抖動,侍酒師可會注意到我的反應不自然?嘗試偷偷回望他,幸運地,他忙於揉眼,動作似在調整隱形眼鏡,沒空理會我。

我鬆一口氣,揭開被子,畫面有些古怪,被子之下,的確是娜塔莉,徹底的赤裸裸,我的那話兒瞬間軟掉,暗紅色和深黑色構成其身體的表面,不只原有的完美曲線,還有一道道可怕直線,我立即嘔吐出來,蝸牛、扇貝、軟殼蟹,晚餐吃過的食物統統都吐出來。不要忘記,我的嘴唇在別人臉上,嘔吐物以拋物線的路徑噴射到娜塔莉的身體,噁心、醜陋、骯髒等形容詞,一下子蜂擁而上,內心的感受以嘔吐的方式呈現。

整整十五分鐘,嘔吐告一段落,苦了胃部和喉嚨,又苦了侍酒師,他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掛著我的嘴唇,吐了這麼久,亦沒有怨言。

我佩服自己的膽量,竟敢再次觀察娜塔莉一遍,紅和黑的身體上,貼有顯眼的二物,不屬於她的小眼睛,有點過厚的嘴唇,微微張開嘴巴,找不到牙齒,連鼻子和耳朵都消失不見。

這時候,有人拍打我的手臂,他用阿迪達的嘴唇向我微笑,氣死人了,那是屬於我的嘴唇,這時候,卻不偏不倚地掛在別人臉上,而且是下半部的中央。

咦?中央?

這就奇怪了。

我注意到侍酒師的右手,正把玩著一些古怪東西,草草一看,那是另外兩片嘴唇,再細心觀察形狀和色澤,那不是他原來的嘴唇嗎?他隨手一扔,把嘴唇丟到娜塔莉的大腿上,嘴唇粘貼爛肉,這畫面實在過分妖異。

我不敢正視他,經過半秒鐘的思考,使盡全力,拔腿就跑。

我告訴自己:「不要妄想拿回嘴唇了!」

我又說:「看,娜塔莉的樣子,死得多麼難看……」

這些聲音都成了說不出的心底話,侍酒師把嘴唇據為己有,還有娜塔莉的明眸皓齒,他都一一奪去,我不想成為另一個娜塔莉,要活著離開,寧可一生也帶著口罩,遭受奇異目光,就算是這樣,也可以,我只要活命。

身後傳來聲音,他把我喊停,身體自然地回望,我竭力阻止,壓抑衝動,才避過和嘴唇的眼神接觸。

侍酒師用我的嘴唇說:「阿迪達先生,不用擔心太多,趕快找些替死鬼,拿別人的五官和身體來用,這是一場遊戲,雖有點可怕,又有點殘酷,但不久之後,你會懂得享受,找到樂趣,嘗到可口的味道。」

我不敢轉身看他一眼,害怕看到嘴唇,我們相伴二十多年,意想不到,一次約會,一些熱吻,卻使我們永遠分離,甚至被迫參加一場詭異遊戲。

搞不清楚,我是遊戲的參加者,還是被愚弄的玩具,逃出離奇古怪的房間,卻要與難題苦苦糾纏。

短篇《伊藤雪彥─唇印》

【作者:伊藤雪彥】

短篇《伊藤雪彥─唇印》

就寢前我才發覺自己的嘴唇不見了。

穿著直條紋睡衣,拿著擠上牙膏的電動牙刷,我錯愕地注視鏡中的面容---

眉眼,鼻梁都在原本的地方,但天曉得嘴巴去了哪裏?

坐在馬桶蓋上煩惱,我試著回想晚餐約會的細節:焗烤蝸牛的香氣、扇貝、黃金酥炸軟殼蟹、英俊高大的侍酒師、小提琴伴奏、燭光……

那時我還沒有搞丟自己的嘴唇。

娜塔莉披散著柔軟及肩的金髮,一邊切著肉塊,一邊咬著下唇忍著笑。

我們都喝了一點香檳,不很醉,但也不怎麼清醒。兩個多鐘頭很快就過去了,招一輛計程車,幾乎是冒著熱氣滾入後座,兩人像一塊橡皮糖那樣接吻。

站在娜塔莉家門前的階梯,我們吻了最後一次。
我的唇輕輕在她的右頰上印了一下。

---就是那時候!嘴唇落在娜塔莉那裏了!

猛力一拍大腿,我恍然大悟,幾乎要高叫起來,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跑到地下室發動車子,我決定立刻取回嘴唇,說不定,還能繼續銷魂的夜……

我在腦中快速盤算,吻她蘋果的臉頰百次,千次,她會發現我有多愛她,愛得能丟掉一切還渾然不覺。

我雀躍地拼命按門鈴,直到傳來解鎖聲。

大門開啟了,娜塔莉的大門裏,走出了晚餐為我們服務的侍酒師,他幾乎是一絲不掛的,表情慵懶,胸膛彷彿抹油般發亮。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

斯巴達式的結實肌肉線條,與天殺的漂亮藍眼睛,濕漉漉的金髮……

我看到了---我的嘴唇,應該保留在娜塔莉那裏的嘴唇,傳染病似的,緊緊粘在侍酒師抿緊困惑的唇角上。

絕望擊中了我,我搖搖晃晃地退後。

「先生,你沒事吧?」

侍酒師開口說話了,我的唇也跟著在他臉上蠕動。

那真難堪。

我該怎麼取回它?

【可延伸閱讀續作《奧治─遊戲》】